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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续巷说百物语 作者京极夏彦-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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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虽如此,也并不是每日从早到晚都有人丧命,严重到这般程度的砍砍杀杀,其实还是颇为罕见。
    只是江户毕竟和乡间不同,偶尔会夹杂几桩这类残酷的案例。由于这类案子极引人注目,便给了大家一种此地一片腥风血雨的印象。再者,这类事件到头来多半不了了之,因此事后多牵强附会,总显得尾大不掉。
    这事件与前年的同类事件,到头来都是如此。
    “不过这些是特殊个案罢?”
    百介说道。应该算特殊罢,平八也回答。
    “都是为了找乐子而干的罢?”
    “应该是为了找乐子而干的罢。”
    普通人光是要弄伤人就得犹豫良久,但这些家伙把人杀了还要千刀万剐,动机实在教百介难以理解。
    “唉,如同平八先生说的,时下世风的确弥漫着一股暴戾之气。不过,这种事已非世风日下所能解释。”
    的确非世风日下所能解释,平八说道。
    “想来这应该是人性使然罢。”
    “人性——这推论可就耐人寻味了,平八先生可是认为,凡是人都有做出如此暴戾之事的本能?”
    不不,只见这生着一张娃娃脸的租书铺老板装糊涂地说道:
    “我从小出身贫贱,不像先生般讲究品行家教,因此儿时曾玩过不少残酷的游戏。”
    “残酷的游戏?”
    “是呀。比方说活剥蛇皮、拔断虫足啥的,一些如今想来完全参不透到底有哪里好玩的游戏。但那时候玩得可乐了。先生儿时也曾玩过这类游戏罢?”
    “是玩过一些。不过平八先生,孩童本来就是善恶不分的。”
    成人也是一样呀,平八说道。
    “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世上可是什么样的家伙都有。恋童者、好男娼或好男色者,如今已是司空见惯,见红腰卷(注5)便淫性大发的好色之徒、或不勒女颈便完全不举的武士等亦如是。”
    “没错,性癖的确是形形色色。不过此类行为对他人并不构成任何侵犯罢。”
    是否构成侵犯,界限十分模糊,平八说道。
    “也曾听闻有些女人行房时必饮男血、抑或看到火灾才能起兴致什么的。若是严重至此,不侵犯他人已无法满足一己之性癖。因此,去年那以拦路斩人满足一己残酷性癖之流,想必是真的存在。不过此类歪风若蔚为流行——情况可就严重了。”
    “这种事也会蔚为流行?”
    当然会——平八一张圆脸上两眼圆睁地说道。
    “个人认为,此类世风形同流行疾病。不同于往昔,如今流言传播甚速,虽不知是否有不少人乐于模仿此类犯行,但想必真的会传染。相信先生只要看看京都一带如今恐慌到何种程度,就不难理解了。”
    “京都正流行拦路斩人?”
    “没错。据与我有交流之京都某书坊所言,光是京都大坂两地,遇害者便已高达十数人。其中有笔店女儿、面店老板,毛线店千金,个个都是额头被活生生砍成两半。”
    “真是令人作呕呀——”
    百介眯起双眼,摆出一副露骨的嫌恶表情。
    光是想像,就够教人毛骨悚然了。
    “——平八先生,您要我听的就是这些?不都说过我不爱听这种事了么?”
    这位租书铺老板露出一个苦笑,以食指搔着脸颊回道:
    “噢,并非如此。虽然引起一阵骚动,但凶手完全没有被绳之以法的迹象,让我感到情况非同小可,还是自己的性命重要,因此便马上离开了京都。但在回程还是碰上了。”
    “还是碰上了——拦路斩人?”
    平八点了个头。
    “所以我说这种事已成了流行嘛。早知如此,就应循东海道直接归返,但途中却还绕道他处。”
    “上了哪儿?”
    “我打堀越咔穿越一条岔路,绕了点儿远路。”
    亏大多数人都穷到一辈子出不了远门,这家伙还真会享受呀——脑海里才这么一闪,百介马上想到自己根本没立场说人家。至少平八还是靠自个儿赚的钱玩乐,想想自己也没赚几个子儿,却还终日游手好闲的,岂不是比人家更理亏?
    “去了丹后(注6)与若狭(注7)交界处一个叫做北林藩的小藩——”
    你是上那儿去了?百介惊讶地问道。这远路也未免绕得太远了罢,看来平八可选了一条奇怪的路返回江户。唉,一切都是为了先生呀,这租书铺老板笑着说道。
    “为了我?”
    “是呀。老实说,我有幸进出北林大爷位于江户的藩邸(注8),乃是由于曾在那儿的中间部屋(注9)听过一个古怪的传言,因此才特地绕了那段路去查证的。”
    “噢,不过我可搞不懂这为何是为了我。”
    “因为先生应该会喜欢听这个故事呀!”
    “拦路斩人这种事,我哪可能喜欢听?”
    “那传言并不属此类。若将之归类为拦路斩人,可就好比将狮子当成猫,大蛇当成蚯蚓了。”
    “有这么凄惨?”
    “死者被开膛剖腹,身首异处,连皮都让人给剥了。”
    别再说下去了,真是令人作呕——百介掩面说道。他打心底讨厌这种事。
    但这下平八却把脸凑得更近,双颊不住痉挛着说道:
    “即使那凶手是个妖怪——先生也没兴趣听?”
    “妖怪?”
    据说那可是幽魂在作祟呢——平八从怀中掏出一张对折的纸张说道。
    “我也学百介先生把整件事的经纬记了下来,否则还真是记不住呢。据说,这些案子乃‘七人御前’作祟之结果——”
    “七人——御前?”
    还真是个教人讶异的名字呀,百介心想。
    名字很古怪罢?这租书铺笑着说道。
    “哪可能有七人?”
    “但还真是有七人。”
    “你可知道什么是御前?”
    “知道。”
    巡回诸国搜集怪谈至今已有五年,百介累积的知识已是相当可观。
    “御前乃土佐一带对不幸遇上就得死的神之称呼——算是一种灾厄之神罢。相传横死者未获安葬超渡,便可能化为御前。”
    “也就是无缘佛(注10)罢。”
    “是的。御前就是无法成佛的亡魂之意。有的叫山御前,有的叫川御前,这些可能代表死在山上或河川中的亡灵,有些地方则把他们当作山神、水神的眷属或使者,因此单纯地将之归类为恶灵,其实有流于草率之嫌。与御前相关的信仰,其实是颇为复杂深奥的。但总而言之,他们的确算是会为人带来横祸的妖魔。”
    “总共有七个?”
    “既然叫七人御前,当然就有七个。只要取了一个人的性命,其中便有一个能成佛。但这替死鬼也会化为这群御前之一,因此总数并不会减少。”
    果真骇人哪,平八说道。
    “不不,也有人认为七人御前的每一个都得找到七个替死鬼,也就是得在自己丧命的地点取七条人命方能成佛——而现在竟然有七个。”
    “意思是得死个七七四十九人。”
    “而这四十九人每个又得取七条命——”
    哇,平八的圆脸不由得扭曲了起来。
    “这数字如此愈滚愈大,岂不是注定要呈倍数增长?那儿不过是个小藩,照目前情况看来,
    不到明年那儿的领民、藩士、甚至藩主岂不都要死光了?”
    不过,百介歪着脑袋纳闷道:
    “北林藩不是在若狭的山中?距离土佐未免也太远了罢?”
    “先生的意思是,可能不是同样的妖怪?”
    这——就不知该如何回答了。通常妖怪是不会以这种方式取人性命的。
    “怎么看都不像,平八先生,当地民众都认为这些惨无人道的案子乃此七人御前所为?”
    噢,大家不过是如此怀疑罢了,这租书铺老板含糊不清地回答。
    “方才也说过,我不过是从当地的武家仆役口中,听到这个去年岁暮起屡有妖怪作祟的传言。妖魔作祟杀人这种事原本就骇人听闻,据说前年就死了七人——因此大家才传说应是这种名为七人御前的妖怪在作祟。七人御前这名字在江户颇为陌生,因此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因此你才特地绕道前去求证?”
    这家伙对旅行还真是热中。
    “那么——这果真是妖怪作祟?”
    平八笑得一边脸颊不住抽搐着说道:
    “方才也说过人都死了。在我抵达的前一天也才刚死一个——不过那儿终究是穷乡僻壤,住的净是些和番町所碰到差不多的百姓。别说是荷包,就连口风也守得紧,绝口不与我这个外人攀谈,因此到头来生意也没做上一桩。”
    “就连被誉为马屁精的平八先生都做不成生意?”
    呵呵,平八笑着朝脑门上的月代敲了敲。
    “这绰号就甭提啦,总之,唯一可确定的是今年至今已有三人丧命,接下来就毫无动静,搞得领民个个人心惶惶,开口闭口都是妖魔作祟。”
    “妖魔作祟也会闹出人命么?”
    百介苦笑着说道。在他的认知里,妖怪其实并不会干出这种事,即使是凭空杜撰,也不应如此荒唐。
    “首先,妖怪是不会剥人皮、或将人开膛剖腹的。”
    看来先生并不喜欢这故事呢,平八搔着颈子说道。
    “若不是为了讨百介先生开心,我才不会专程绕道前往那既无名胜、又无古迹的地方哪。”
    “我想听的是——更不可思议的故事,并不是光有妖怪就好。诸如此类残酷的真实传闻——”
    百介指着悬挂铺内的锦绘说道:
    “在坊间已是如此泛滥,如今撰写此类故事的名人多如过江之鲫,根本轮不到我来写。”
    写这类的是不少,平八笑着说道:
    “而且爱读这类的看倌也不少,因此我才认为这是个流行。不过这下才知道,百介先生对流行的话题并无兴趣。”
    这还用得着说?
    “至于不可思议的故事——”
    平八将两道眉蹙成了一个“八”字,旋即又一脸释然地问道:
    “不知先生可听过——娶狐为妻的故事?”
    “狐狸出嫁的故事么?”
    百介先是两眼圆睁,但旋即又眯了起来。
    “难不成——当时还下着太阳雨?(注11)”
    百介刻意装出一脸惊讶表情。噢,让先生给看穿了,平八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方才的只是玩笑话。十二、三年前,北林领内某世家的儿子,曾从山中救回一个晕倒的姑娘,事后还娶了她。”
    “然后?”
    “然后——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那晕倒的姑娘虽身分不明,但穿着一身婚服,还身怀大笔银两。因此被救回来后,就这么给娶了进门。”
    未免也太急就章了罢,百介说道。
    “见人穿着婚服就把人娶回去?简直像个说给孩童听的故事嘛!”
    “这姑娘想必也长得很标致罢,而且还带着一笔嫁妆呢!虽不知女方身上是发生了什么事?总之,她为报此救命之恩而以身相许。”
    “为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接下来呢?”
    “接下来,这对夫妻恩恩爱爱地共度了一整年。在届满一年后——这户人家周遭就开始出现怪火。”
    “怪火——这指的是?”
    “好像叫做狐火罢,一种每晚都会从各处窜出的怪火。”
    “和鬼火差不多么?”
    “不,只是普通的火。后来,家中突然就起火了。待大家惊惶失措地救完火后,那妻子就消失无踪了——还挺不可思议的罢?”
    “这算不可思议么——?”
    “最后大家推论,那女人是只狐狸,其他狐狸来把她给讨了回去。”
    这并不是个百介爱听的故事。
    “倒是,平八先生有什么事要和我商量?”
    百介这么一转换话题,平八便探出身子说道:对对,这下可提到重点了。
    “看来我找来的这些故事并不合先生胃口,还是先请先生喝一杯罢。”
    不用了,百介斩钉截铁地伸手制止道。
    噢,那么先生可嗜吃甜食?平八苦笑着问道。
    看来他是以为百介不嗜杯中物。
    其实百介不仅酒量不错,而且还比谁都爱酒,只是不爱在他人面前喝罢了。而且他天生对甜食也是毫无招架之力,因此常被人误认为不好饮酒。不过这么一来,可就为他省去喝应酬酒的麻烦,即使被误认为毫无酒量,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因此每当碰到人这么以为时,他总是提醒自己不要否认。
    要招待个不嗜酒的客人可真是件麻烦事哪,平八自顾自地嘀咕道。
    旋即站起身来说:
    “那么——出去吃点糯米丸子如何?那边的角落正好有家饼店,里头卖的豆沙包美味极了。就让我招待先生吃些豆沙包罢——”


    '二'

    平八找他商量的事,说得直截了当点儿——就是托他帮忙找个人。
    希望先生能帮忙找个女人,这租书铺老板说道,
    虽说习于四处周游,但百介的眼界可要比平八窄得多。
    毕竟百介的本业是撰述,干这行的不比开租书铺的,几乎成天都窝在座敷里,既不会上花街、商家、赌博场等各类人等或消息集散之处,生性也大多不擅应酬交际。因此百介的消息来源几乎全靠书卷,即使不时四处打听,百介真正擅长的也仅止于传说野史,哪懂得该如何寻人?这情况平八当然也清楚。不过平八并不寄望百介本人能帮上什么忙,打的其实是他背后一伙人的主意。
    平八也知道——
    百介和一群无法依一般常理与其打交道的恶棍有所往来。
    世上有些事,靠光明正大的手段是绝对解决不来的。以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态度处理这种事,绝不可能有所斩获。
    百介也相信人间的确如此。虽然他毫不同意强必欺弱、胜王败寇这类千篇一律的台词所鼓吹的价值,但有些事就是非得靠这种道理解释不可。
    而这伙人,正是以“非得靠这种道理解释不可”的事糊口的。
    即使碰上凭常理完全无计可施的情况,这伙人”就是有办法”想出种种点子、设下种种莫测高深的局、以忽明忽暗的计谋解决问题。当然,有些做法或许并不合法,但他们终究能让目的得逞,即使手法并不值得赞扬称许。
    不,该说他们从事的不过是糊口生意,因此与善恶是非、孰强孰弱可说是完全无关。总之他们不过是听命行事,无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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