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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续巷说百物语 作者京极夏彦-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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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明白么——又市反问道。
    这语气听来,似乎是在质疑百介哪可能明白。不过——又市接着又笑着说道:
    “先生,幸福这种东西并非打哪儿冒出来的,其实就存在于当下。端看一个人是否认同自己当下的幸福。有道是人生如梦,若真是如此,小的认为人总不可能一辈子作恶梦。若一切果真是梦,谎言在被揭穿前亦是真话。只是,谎言若成了真话——”
    又市朝自己的光头摸了一把。
    “——有些时候一切可就徒然了。”
    “一切徒然——?”
    一切徒然。
    “好了。”
    又市垂下目光看了看手中的花札。
    “可否请教——那察觉小的与先生有往来的家伙,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看来——他还是得问个清楚。
    “又市先生,这可就……”
    “小的一开始就说过,既然是先生亲自请托,小的绝对乐于帮这个忙。只不过,还是得知道这请托的出处。江户虽大,但知道先生与小的有往来的家伙,理应没几个。”
    “是、是么?”
    “先生可是小的手中的压箱王牌呢!”
    又市放下手中的花札说道。
    桐(注22)。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百介完全参不透。
    “是谁拜托先生来的?”
    “噢,这……”
    百介便向他解释了平八是个什么样的人。虽然就这么全盘托出有点教人担心,但平八也没吩咐过不可张扬。又市耐心听完后,只喃喃地说了一句原来是个开租书铺的,接着便像是摸清了什么似的,转而询问起要他找的女人叫什么名字。
    “据说她名叫白菊。”
    百介这么一说,这御行便露出一副极为惶恐的表情。
    “就是——白菊?”
    “这、这人先生认识?”
    又市并没有回答,先是视线游移地思索了半晌,接着才又问道:
    “而且这女人——来自京都?”
    “是的,这可有什么问题?”。
    这可棘手了,这小股潜低声说道。
    “棘手?”
    “噢——其实也没什么。那女人若真是小的所认识的白菊,先生不妨找楼下的老板娘打听比较清楚。”
    “老板娘——可就是方才那位……?”
    “是的。那老太婆虽然模样骇人,至今也没听说过她吃了什么人,先生大可放心。那么,小的得尽快去找些线索了。”
    说完又市便站起了身来。


    '三'

    白菊——?老板娘复诵这名字时皱起了眉头。
    “白菊——你说的可是那打京都来的白菊?”
    是的,百介诚惶诚恐地回答道。
    周遭弥漫着一股特殊的气味。
    这老板娘穿着一身华丽但绝非上等的和服,正叼着一根菸管,在没点火的火钵前吞云吐雾。
    “是阿又那家伙叫你来找老娘打听她的?”
    “先生说找老板娘打听比较清楚。”
    “那么——”
    阿又现在又上哪儿去了?老板娘漫不经心地问道。
    “又市先生说要出去找些线索。”
    “线索?”
    老板娘一脸纳闷地歪起了脖子。
    接着又从鼻孔中吐了一股烟说道——看来他又开始打起什么麻烦的主意了。
    想必是如此罢。
    “小老弟,白菊她,我算算——一、二、三……对了,直到八年前还是个在吉原田圃(注23)打滚的欢场女子。”
    “她是个欢场女子?”
    但去年看见白菊的金堀屋伙计却说她看来不像在卖身。
    这么说来,难道是认错了人,还是看走了眼?
    老娘不是说过是八年前的事了么?老板娘说道。
    “如今——已经不是了?”
    “现在是不是我哪会知道,老娘只知道她以前的事儿。这姑娘——可是个上乘货色呢,一身白皙滑嫩的冰肌玉肤,五官端正气质优雅,就连老娘这种粗人都看得出她是多么的高贵大方。好男色的女人多半气质低俗,但她可是截然不同。虽然她并不爱说,但这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可是藏不住的。”
    “难不成她出身权贵?”
    “那女人可是朝廷公卿之后呢。”
    老板娘将菸管往火钵边缘铿地敲了一记。
    “朝廷公卿——之后?”
    “听说她是堀川一个姓什么的贵人的私生女,所以懂得许多烦琐的礼节。这种人要怎么形容来着……”
    “知书达礼?”
    “老娘也不知道。总之她知道很多聪明人才懂得的事。老娘也没什么好自夸的,不过是个一在窑子里出生,就给扔进水沟里洗的穷光蛋,她说的话可是一句都听不懂。”
    接着老板娘便放声大笑了起来。
    “可是,一个公卿王府的千金,怎会……?”
    “你想问的是她怎会沦落吉原卖身是么?这还不简单,是老娘让她下海的。”
    “是老板娘——要她下海的?”
    这种事有什么好惊讶的?老板娘一脸诧异地盯着百介问道:
    “有哪里不对劲?”
    也没什么不对劲。
    不过是百介和这位老板娘所生息的圈子不同罢了。你可别误会了——老板娘抓起摆在火钵旁的酒瓶说道:
    “我可不靠将捡来的女人推下火坑敛财,这件事老娘可是分文未收。不是老娘自夸,我这个老鸭虽然爱喝两杯,但为了几个子儿瞒骗乡下姑娘这种坏勾当可是不干的。干这种事只会招人怨恨罢。那女人原本就不是个生手了。”
    “生手?”
    “指的就是良家妇女呀。流落到这一带时,她已经开始在街头拉客啦!”
    “是么——?”
    这么说来——难道她从尾张出走后,为了糊口被迫开始出卖灵肉?
    只要她愿意,就有个商家巨贾能让她享尽荣华富贵。
    而她却不惜为娼也要出走。
    难道亨右卫门真的教她厌恶到这种地步?
    “不对不对。”
    老板娘挥手说道。
    “有哪儿不对?”
    “你提到的那门白菊和尾张巨贾的婚事是十年前的事罢。十年前——那女人是十八岁。但白菊曾说自己打从十六岁便开始卖身,代表在认识那巨贾之前,白菊就已经下海了。”
    “是么?”
    “听说白菊她原本在难波大坂的新町卖身,当时很受欢迎——不过这是她自己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总之她在大坂混了约一年,大概接着就到了尾张。在那儿把那不习惯买女人的巨贾迷得团团转的,到头来还出钱为她赎身——大概就是这么回事罢。”
    原来如此,如此听来倒是颇合理。
    “总之,白菊原本就是个卖身的。”
    话及至此,老板娘不屑地咋舌呿了一声。
    “这女人也实在太不识抬举了。再怎么有姿色,也不能随心所欲地乱拉客人罢。”
    “不识抬举——?”
    “她是不识抬举呀。也不先和地头蛇打声招呼,拉起客来毫不把江湖道义放在眼里。唉,凭自己的美貌卖身糊口,她这毅力的确值得尊敬,但大家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客人被抢走罢。若你说的都是真的,看来她从尾张到江户,一路大概都是靠这种手段走过来的罢。”
    看来她这一年就是这么过的。
    “一个人再怎么低贱,想混口饭吃毕竟还是得乖乖守着自己的地盘,就连流莺也得讲这点道义。若触犯了这条规炬,可是要到处碰壁的。所以白菊在江户很快就惹上了麻烦,不管到哪儿都是如此。”
    “噢。”
    “事情闹得可大了。也不知那女人哪来的胆子,竟然和一群无赖上演了一段全武行。看来她可能学过一点儿武术罢,凭那对瘦瘦的胳臂居然还搏倒了五、六个大汉,不过最后还是教那些地痞流氓给摆平,正要被送去吃牢饭时,老娘就把她给救出来了。”
    原来如此——看来她果真是个面恶心善的大好人哩。
    “原本我想把她留在这店里卖身。”
    这年龄不详的老板娘环视着自己的店内说道:
    “想必她会成为一块很好的‘招牌’。当年白菊年约十九还是二十,虽然也没多年轻,但姿色可是能充分弥补这缺憾。所以当时老娘还曾认真考虑拿她当这家店的招牌哩。不过也担心她出身不凡,要是动辄对客人失礼可就用不得,只是她生得实在是美如天仙,在这儿显得鹤立鸡群。想到她在新町时名号那么响亮,教她窝在冈场所当个私娼未免也太暴殄天物,所以老娘就把她给送进里头去了。”
    里头指的就是吉原的花街罢。
    反正哪管是里头还是外头,干的还不都是同样的活儿?这女中豪杰手按太阳穴说道。
    “既然都是卖身,当然希望能卖个好价钱。‘换做一个丑巴怪’,真想进里头讨饭吃还进不成呢。反正那时她既不知该上哪儿,也不想干什么其他活儿,看她本人都跪下来求我让她卖身了,既然要下海,还不如挑个好地方。你说是不是?”
    百介先是颔首,随即便低下了头。
    “当时老娘认为她生得这么标致,绝对能让客人趋之若骛,后来证明我果然没看走眼。白菊很快就当上了格子(注24),也开始有了常客。眼看她不久就要升格当上太夫(注25)了。”
    “太夫?这头衔很了不起么?”
    若当上了是了不起呀——老板娘草率地回答道。
    “但到头来没当上?”
    “没当上罢,也没听过这儿出了个白菊太夫呀!”
    这些话只让百介听得一头雾水。他对花街柳巷的情形几乎是一无所知,八年前他还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小毛头,对当时的事就更难理解了。
    “白菊她——最后总会让客人起些纠纷。”
    “什么样的纠纷?”
    “想必她天生是个妖孽罢,这种女人可是会毁了男人的。”
    “毁了男人?”
    “是呀。也不知她到底是桃花太旺还是生得太美,每个客人都让她给迷得团团转,个个都变得一副意乱情迷的。”
    “意乱情迷?”
    “唉——窑子这种地方,原本就只是让男人来风流的,会对女人认真的呆子根本就不该上门光顾。但只要点过了白菊,即使是经验再老道的寻芳客也变得无法自拔,纷纷开始认真地追求起她来。”
    “噢。”
    原来亨右卫门也不过是其中一个。
    看来还真有这种女人哪——老板娘说道:
    “说来还真是教人羡慕。看到卖身的也能如此迷倒众生,还真是让咱们高兴。不过再怎么迷恋,也总该有个限度。办完事不懂得翻脸不认人,可是寻芳客之耻。成天逛窑子是不打紧,但天天光顾可是既费财又伤身。但白菊那些客人上门时,可管不了这么多了。只是他们愈认真,白菊对他们就愈是不理不睬。”
    “难道她不感激这些常客?”
    “再怎么说也得有个限度呀。欢场女子的身子可是要卖钱的,怎能让哪个客人给独占?行情再怎么好,身子也不过就这么一个,难不成要撕成几块来陪他们?即使如此,客人们还是争着要包养她、或为她赎身。甚至有几个傻瓜还闹到挥舞剪刀要胁;在里头可是禁止亮刀子的。只是一、两次倒还无所谓,但这种事若一再发生——可就要成了白菊的不是了,总会招来一些难听的流言。”
    原来如此,百介这下终于弄懂了。
    “不过,既然有这么多人争着为她赎身,她怎么没从这些客人里——”
    “挑一个嫁人——是么?”
    “是呀,只要从良不就得了?”
    就是办不到呀,老板娘冷冷地回答。
    “为何办不到?”
    “大概在——八年前罢。”
    老板娘为汤碗斟满酒说道:
    “白菊就不见踪影了。”
    “不见踪影?”
    她又——消失了?
    “是为了从娼馆开溜?”
    “为何要开溜?白菊并没任何负债,也没签下卖身契,别人得向窑子奉上的佣金或分红她全都能存下,以一个卖身的来说,想必是存下了不少银两。只是……”
    当时又失火了——老板娘说道。
    “失火?请问是……”
    “不过是一场小火罢了。发了疯的常客有时会放火,最初只烧掉了几床被子。但接连发生了几次,弄得连白菊自己也受不了了。到头来还真的出了一场大火。”
    “噢,这火——也是客人放的?”
    “应该是罢。只是元凶已经被烧得焦黑,根本认不出身分。”
    失火——
    “当时差点儿就酿成一场大火呢!幸好似乎没波及到其他地方,但还是将那间娼馆整栋给烧掉了。待火势一灭,大家就发现白菊她人不见了,不过并没找着尸体。因此她应该没死,只是开溜了。”
    “开溜——可是因她觉得自己得为这场火负责?”
    是因为她讨厌火罢——老板娘草率地回答道,并为自己再斟了一碗酒。
    一股酒香直扑向百介的鼻头。
    “老娘觉得她实在是被火给烧怕了,所以就这么开溜了。”
    以带着一股酒臭味的嘴说完这番话后,老板娘扭曲着白皙的颈子别过头去,啜饮了一口酒。
    “被火给烧怕了——?”
    “是呀。现在回想起来,白菊还真是个可怜的女人呀。即使自己再不愿意,周遭的人还是一个个为她而疯狂。但是到头来被搞疯的还是白菊自己,所以多少算是自作自受罢。想必这也是她的命哪。”
    老板娘说完便把酒一口喝干。
    “她的命——?”
    “是她的命呀。也只能这么解释了不是么?有哪个人会傻到选择过不幸的日子呀!那女人可是——”
    老板娘先是停顿了半晌,接着才把话说完:
    “那女人可是丙午年出生的哪。”
    丙午?百介把这两个字重复了一次。
    看来你是不信这套罢,这下老板娘紧咬着他不放地说道。
    “也不是不信——”
    “瞧你这语气,一副想质疑些什么似的。”
    “噢,其实小弟并不是这个意思……”
    你想说的是,老板娘将茶碗砰的一声朝火钵上一放说道:
    “不相信真有命中注定这种事是不是?”
    “小的不是这个意思——不过那真的只是迷信罢了。”
    这老娘也知道,老板娘说道。
    相传丙午年出生的女人——
    是会把男人给吃了的妖孽。
    这不过是个迷信。
    一个毫无根据的迷信。
    丙午是——在以十干十二支所构成的历法中,每六十年会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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