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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续巷说百物语 作者京极夏彦-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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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果真如此,还真是一场天大的悲剧。
    不过,想必白菊对一切都不知情,大概作梦也想不到降临自己身上的所有不幸,背后竟然都是有个人在兴风作浪,而且这号人物竟还是和自己一同长大的龙田,这绝对是她始料末及的。
    这么说来——
    “因此……”
    又市低声说道:
    “整件事就这么被解释成由于白菊小姐对清八恨之入骨,故化为厉鬼罗刹前去寻仇——”
    ——此乃飞缘魔这说法的由来。
    “接下来的,就和先生知道的差不多了。”
    噢。
    接下来,龙田就成了白菊。自幼亟欲迎头赶上,却老是功败垂成,这下她终于得以逐步追上白菊——也就是顶替她的身分。
    而且她这目的——还是以世上最骇人听闻的方式达成的。
    “顶替了白菊身分的龙田,在看到婚宴惨遭祝融肆虐、无处逃窜的宾客相继葬身火窟时,想必心中并末感到一丝罪孽、悲悯或恐怖。那个女人当时必是完全沉浸在欢愉当中,兴奋得无法自己罢。”
    这实在是太教人难以置信——
    “那么龙田——不,白菊后来上哪儿去了?”
    “这女人可精明了。临行前她尽可能搜刮了店里的银两,也没换下婚服就逃逸无踪了。想必是骑马逃走的罢,而且能逃多远就逃多远。后来弃马徒步上山,最后到了若狭的山中。”
    “噢!”
    平八失声大喊:
    “这不就是——?”
    那身怀巨款倒卧山中的新娘子?
    “没错。十二年前,在若狭的山中被人救起的狐狸新娘——正是龙田。当时她就打定主意,准备在当地生活到风波平息为止。不过,她的宿疾又再度复发了。”
    “那儿也开始失火?”
    每晚从各处窜出怪火——
    “她就是无法克制这纵火狂疾。不过当地非京都大坂,毕竟是个穷乡僻壤,干这种勾当可就容易被撞见了。因此,难以克制纵火冲动的龙田——”
    “就这么——逃到了尾张?”
    毕竟她已经无法返回京都或大坂——又市说道。的确,回到可能有人认得她的地方,不啻是自投罗网。
    “这下若要糊口,最快的法子就是卖身。而就在这时……”
    “她结识了金城屋的大老板?”
    “金城屋的大老板——这可是个不可多得的金龟婿。精明过人的龙田,想必是耍尽各种手段将他给吸引上钩。要骗过一个木讷的正经人,对她来说根本是轻而易举。到头来亨右卫门的身心俱为龙田所掳。但是……”
    “但是又怎么了?”
    她那爱放火的老毛病又犯了?平八问道。
    “这毛病她哪能克制?龙田——不,白菊这下又开始偷偷摸摸地在店家周遭放起火来。店内的伙计根本料想不到,这些火全是即将成为老板娘的龙田所放的。不过,当时还是有个人猜透了真相。”
    “此人可是——亨右卫门先生?”
    “是的。不过这位老大爷宅心仁厚,在发现龙田的怪异行径后,便知道这是个心病。即使如此,他并未将这女人逐出家门,反而对她更加关照。”
    “更加——关照?”
    “这心病虽无药可医,但也不能任其妨害他人。因此——”
    “难道——他该不会……?”
    又市点头说道:
    “若龙田没在婚宴之日逃婚,亨右卫门先生想必会如此告诫:有此心病亦无须挂念,若真无法克制,想放火就请尽情放个痛快。只要娘子愿嫁吾辈为妻——”
    噢——百介失声大喊。
    “吾辈愿造‘一栋宅邸供娘子纵火取乐’——”
    这就是那栋……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
    那毫无目的的无谓浪费——原来竟是有目的的。
    “小的猜想——亨右卫门先生直到婚宴当天,才让白菊知道自己对她这宿疾早已知情。”
    “意即在婚宴当天才向她表白——?”
    “想必他原本准备告诉她:娘子的心病吾辈已略有知悉,但绝不会因此而对娘子有任何嫌弃——想必她绝料不到这位老大爷竟是如此痴情罢。一个对于欺瞒诈骗毫不心虚者,要相信他人原本就是难上加难,这下嗜火如命的宿疾又让人给发现了,教她担心起过去的恶行可能会被揭露。这下,白菊再次被迫逃离。”
    因此,便在婚宴当天销声匿迹。
    “亨右卫门先生为此悔恨不已。他对白菊曾干过哪些残酷的勾当是一无所知,仅将她当作一个难以抑制纵火欲望之心病的可怜女人。想必除了暴露出这嗜火如命的老毛病,白菊平日必定佯装自己是个清纯谦虚的好女人。亨右卫门先生想必是认为,白菊之所以摒弃这门婚事,乃是为自己的怪病感到羞耻使然罢。”
    “这解释——可说得通?”
    想必他是这么想的。
    “由此可见亨右卫门先生是多么的心疼。这位老大爷认为,白菊的病只有自己能救。”
    当然只有他能救。
    还有哪个人有能耐为一个纵火成痴的女人筑屋,只为供其放火作乐?
    这心病若无药可医,除了他当然是无人能救。
    “不过,此事他绝口不向他人提及。除了懊悔自己当初说出了那番话——同时也为了没能救得应救的女人而悔恨不已。若任其在外漂泊,宿疾复发时该如何是好?说不定这下已经在哪儿遭到拘捕——每次一这么想,他就彻夜难眠。纵火依法须判死罪,定识后大多判处火刑。如此千来,自己不就成了害死白菊的罪人?更何况她还是自己难忘的挚爱。
    这——”
    已经不是个普通的相思病了。
    这苦恼——就这么纠缠了他整整十年。
    接下来——
    “接下来,他就听到了白菊仍活着的消息?”
    “是的,因此——”
    一切均已准备妥当——
    这回都将合她所望——
    原来这两句话是这个意思,而非单纯出自对伊人的留恋。
    合她所望指的就是纵火,准备妥当指的则是那栋屋子。
    意即已为她盖了一栋“供她焚烧取乐”的屋子,只等她回来——
    “因此,先生才设了这么个局?”
    “若据实告知白菊已死,他想必不会相信。因此小的才假先生之?,将白菊一生不幸的零星片段串连起来,并将其转告亨右卫门先生。
    接下来——”
    “就准备了那幕飞缘魔的戏码?”
    “是的。其实早在前一晚,也就是伙计们开始戒备前,阿银就偷偷潜入那栋宝殿,在熟睡中的亨右卫门先生耳边悄声告知——”
    亨右卫门老爷——
    奴家将于明晚归返——
    届时,还请老爷起大火迎之——
    “噢——这就难怪……”
    难怪亨又卫门听到白菊已死时,既不惊讶亦不否定,让荣吉纳闷父亲是否早已知情。原来极可能是他以为自己前一晚曾作了这么个梦,因此才愿意相信她终究还是死了。
    也不知这把火究竟是为了供养、还是欢迎这嗜火如命的可怜女人亡魂,也或许难忍心中惭愧的他,打算让自己也与佳人共赴黄泉罢。听信了阿银前一晚所言的亨右卫门,就这么在据称白菊将造访的深夜,亲自为宝殿点上了这把火。
    由于这栋屋子在事前规划时便以极力避免向外延烧为主要考量,想必他在纵火时心中并没有一丝踌躇。
    然而……
    “亨右卫门先生他——”
    又市曾言——欲救亨右卫门一命,唯一可采取之手段,就是唤醒其自身之佛性。原来这佛性指的不是慈悲或忏悔之心,而是活下去的气力——也就是生存的意志。
    到头来,亨右卫门选择了活下来。
    还真是个大赌注呀,又市说道:
    “小的相信老大爷一定会出来。相信他非常清楚生命可贵的道理。懂得为他人之死哀悼者,是绝不会轻易寻死的。”
    御行奉为。
    在亨右卫门心中盘据经年的魔缘,想必在当时也被这铃声给焚烧殆尽。随着那栋招来魔缘的宝殿——白菊也在这场大火中化成了灰烬。
    “白菊小姐毕生坎坷,亡故至今已有十二年,至今仍未有人凭吊供养。不过今后可就不同了。想必那位老大爷——毕生之年将为她诚心追思供养。”
    又市说道。
    其实,真正的白菊与亨右街门一次也没照过面。但正如又市方才所言,由于百介的调查与通报——亨右卫门心目中的白菊与十二年前葬生火窟的白菊就此合而为一。想必又市之所以邀百介前来参与这回的局,就是为了这个目的罢。
    这下终于断了这桩魔缘。
    “又市先生。”
    百介喊住了走在前头的又市问道:
    “请问龙田——也就是第二个白菊,如今人在何处——?”
    被百介这么一问,又市头也没回地回答:
    “那恶女白菊——如今在北林领内。”
    “北、北林——?”
    平八不是不久前才造访过北林?就是那惨绝人寰的拦路斩人横行、位于丹后与若狭边境的小藩。那儿不是个七人御前的亡魂肆虐的可怕地方么?
    而她人就在那儿——
    平八先生——又市回过头说道。
    是的,平八恭敬地回答。
    “将小的名号告诉平八先生的,该不会——就是那位居住在北林藩领内的老傀儡师傅罢?”
    正是此人没错——这下平八的态度更是毕恭毕敬了。
    “噢,小股潜这别号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任何事都逃不过先生的眼睛。不过,先生是怎么知道的?那位老爷曾告诫小弟,万万不可将他的事张扬出去,因此小弟就连对百介先生也是只字未提呢。”
    又市闻言开心地笑了起来。这下百介可恼怒了。
    “平八先生竟然还有所隐瞒,这号人物究竟是谁?”
    “并非小弟蓄意隐瞒,不过是受人所托不可泄漏,还请百介先生多多包涵——不过,小弟和这位老爷也不是多熟识,就请百介先生别再动怒了。小弟只是听闻那儿有个手艺高超的疯狂头师(注42),在御城下外围盖了一栋狭小草庵居住。当时之所以前去造访,只以为或许能从中探听出一些有趣的故事,如此而已。”
    “金城屋的事,就是那位老师傅告诉先生的罢?”
    “噢,佩服佩服,果然任何事都难逃先生法眼。由于这位老爷生性沉默寡言,为了维持对话不辍,小弟还曾下过一番努力把气氛给炒热呢——”
    “又、又市先生,可否告诉小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百介问道。难道其中果然另有隐情?
    也没什么事,又市回答:
    “那老爷与小的有多年交情,名曰——御灯小右卫门。”
    “噢?此人岂不就是对阿银小姐有养育之恩的至亲?”
    百介在去年秋天曾听过这名字。
    “没错。一听到这位先生曾到过北林领内,小的就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想不到那老头深居穷乡僻壤,消息竟然还是如此灵光。想必他一听了先前祗右卫门一事,便开始打探山冈百介这号人物是何许人也,果真是不容小觑。”
    语毕,又市面露苦色,接着又说:看来这老头绝不可能就此罢手。
    “先生认为本案还未了?”
    “如此判断是八九不离十。不过在此之前,小的还有件差事得去料理:此事规模甚大,而且还颇为棘手。对了,不知先生是否方便,陪同小的赴淡路一趟——?”
    “可是要小弟帮什么忙?”
    “帮小的驱除狸妖。”
    语毕,又市露出了一个大无畏的笑容。



    注1:彩色的浮世绘。
    注2:即春宫画。
    注3:原文作”试斩り”,为江户初期武士所犯之罪。意指武士入夜后埋伏于十字路口,遇有路人经过即挥刀斩杀,以验证新刀是否锋利。后代引申为拦路杀人的劫匪。
    注4:亦为江户初期武士常犯之罪,意指武士遇上自己看不顺眼、或对自己有失礼仪者,有权恣意斩杀。
    注5:女性和服之内裙。
    注6:日本古国名之一,位于今京都府北部。
    注7:日本古国名之一,又名若州,位于今福井县西部若狭湾沿岸。
    注8:藩国所拥有的宅邸。
    注9:武家仆役的东舍。
    注10:指葬有无亲属友人凭吊祭拜之死者的坟墓。
    注11:大阳雨又叫狐狸雨,传说狐狸若在白昼出嫁必下太阳雨,若在夜里山上则会出现成排红灯绵延闪烁。
    注12:江户时代非法私娼聚集的花街柳巷,以深川、品川、新宿、板桥、千住等地的冈场所最为有名。
    注13:原文则为“蹴转”,意指江户时代中期于江户的下谷,浅草一带拉客,打扮朴素的私娼。
    注14:今东京上野公园西侧一带,寺庙林立。
    注15:东京新川一、二丁目之旧名。由于地处隅田川河口,地质松软,故此得名。
    注16:日本古国名之一,位于今爱知县西半部。
    注17:江户时代的杂务小吏。
    注18:原指江户时代大名家族成员为争夺主导权所爆发的抗争,后世引用为企业或世家家族为领导权所引发的纷争。
    注19:贩卖小型日常用品的杂货商店。
    注20:贩卖和服的服饰店。
    注21:《今昔物语》中,因知悉苦行僧恋人安珍违背两人重逢誓约,盛怒之下化身大蛇追逐恋人的女主角。
    注22:花札中代表十二月的牌,牌上图样为泡桐。
    注23:简称吉原,位于今东京浅草北部。于八一七年获幕府认可为法定卖春场所,近世因卖春防止法成立而于一九五八年废止。
    注24:原指妓院面对街道的、隔着窗格子供寻芳客挑选娼妓的房间,此处指江户时代娼妓的头街,地位仅次于太夫。
    注25:吉原妓院中地位最高的娼妓。
    注26:丙午发音为ひのぇぅま,ひ与日文的“火”同音,ぅま则与“马”同音。
    注27:据传生于一六六八年。曾于避火难时邂逅和尚吉三郎。为与其再续前缘不惜纵火,造成天和三年(一六八三年)灾情惨重之大火。结果非但未能再见情郎还当场被捕,于同年死于火刑。故事曾编入井原西鹤的浮世草子《好色五人女》。
    注28:江户时代山僧唱的一种俗曲,乃浪花节之源流。原词多为经文,在加入三味线伴奏及市井小民故事题材后广为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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