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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部分

续巷说百物语 作者京极夏彦-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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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逮不到真凶,根本等同于宫府放任狂犬肆虐,百姓怎没怪罪捕吏无能?若要找人怪罪,武士们理应成为首当其冲的箭靶才是呀。”
    “百姓们似乎不作如是想。”
    “这岂不奇怪?”
    “因为凶手——并不是人。”
    ——七人御前。
    “不是人——难不成是鬼?”
    的确是鬼没错,右近回答道:
    “若非阳界人间、而是阴界妖魔所为,要想怪罪役人也是无从怪起。再者——”
    役人自己也已心生畏惧,右近说道:
    “武士和百姓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如今官府不再有将凶手绳之以法的心力,百姓也失去了自保的力气。只晓得疑心暗鬼、彼此怀疑,根本无力团结一致,哪可能聚众起义?充其量仅能干出一些自暴自弃的暴行,而官府就连取缔这些暴行的力量都已不复存在。”
    听来还真是纷乱不已。不——
    或许妖魔诅咒,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百介心想。
    “因此,该地的确受了妖魔诅咒?”
    “这在下也无从判断。”
    “犹记右近大爷曾言——该地于北林氏统治前,亦曾发生过同样的事?”
    他的确曾这么说过。
    “是的。但至于实际上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在下也就不清楚了。领民之所以推称其为妖魔作怪,或许只是为了便于解释超乎寻常的情况罢了。”
    “看来不推称其为妖魔作怪,还真是教人熬不下去呀。”
    治平转身背对右近,为灯笼点上了火。
    原本就昏暗的屋内,这下已是一片漆黑。灯笼的火光将老人的面颊染成一片橙红。
    “但就连妖魔诅咒这种说法都搬出来了——情况可不就更难收拾?”
    右近只是默不作声。
    喂,大爷——治平朝他喊道:
    “倒是大爷自己出了什么事?”
    “噢。”
    右近转头避开闪烁的烛光。
    “可是——出了什么伤心事?”
    “伤、心事……”
    右近先是彷佛自问自答地喃喃自语,接着才继续说道:
    “是的,这件事——的确是教人悲痛欲绝。”
    “右近大爷——”
    只见这浪人在黑暗中把拳捶膝。
    “在下之妻——”
    在下之妻也遇害了。
    东云右近咬牙切齿地说道。
    “夫、夫人她——但、但夫人不是已……”
    “内人死于临盆在即之时。”
    “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听到这个消息,百介顿时感到眼前变得一片黑暗。虽然人分明就近在眼前,但仿佛视界已为心中黑暗所阻,几乎已经看不见右近的身影。
    “在下返家当日——便看到了邻家姑娘的遗体。从残忍的犯案手法看来,那姑娘碰上的并非冒名暴徒,而是死于真凶——不,即肆虐妖魔之手。”
    死神。
    这绝对是死神所为。
    “据说那姑娘原本即将于数日后举行婚宴,平日也常帮助有孕在身的内人——因此这桩惨祸,真是教内人悲痛欲绝。”
    可见内人尚保有常人心智,右近几近泣不成声地说道。
    “但长屋中的居民可就全都变了样。不,或可能是因为出了这件事才变了样的。原本还准备举行婚宴,代表对人生或许还心怀些许期待。但这下就连着仅存的一丝希望都惨遭抹灭。大家纷纷为畏惧妖魔灾厄而紧闭门户,没人敢出门为那姑娘上柱香,就连新郎官也没敢露脸。这……教在下已是忍无可忍,只得恳求面见家老大爷,表明期望能继续进行搜索——”
    “大爷打算亲手缉捕真凶?”
    “没错。在下实在无法容忍此暴徒继续逞凶,而且,也仍想遵守与家老大爷的约定。不,或许在下的本意,终究不离建功仕官。未料……”
    未料,此举反而酿成了悲剧,右近双肩不住地颤抖着说道。
    即使四下一片漆黑,百介也感觉到了他的颤抖。
    “当在下悄悄在外进行搜索时,内人阿凉她——”
    “连同肚子里的孩子一并教人给拐走了。”
    “右近大爷。”
    “就在失踪的三日后,有人发现内人的遗体被裹在草席中倒吊在桥桁下,肚子还教人给……”
    “肚子还教人给剖了开来,”右近说道,
    “噢——”
    就连见惯风风雨雨的治平,这下也被吓得哑口无言。
    世上真有如此残酷的惨事?
    百介咽下一口口水,只感觉一股苦味从肠胃直往上涌。
    “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婴。”
    右近泣声说道。
    “从内人大腹便便的模样看来,原本还以为所怀的必定是个男婴。未料……”
    治平一股脑儿地将缺口的茶碗斟满酒,一把凑向右近说道:
    “喝下去。”
    右近默默接下茶碗,将酒一饮而尽。
    “在下对藩国、妖魔、乃至是否真能仕官毫不在意,一切不过是为了即将来到人世的孩子,然而……”
    这我了解,治平说道:
    “别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也是徒然,心里头还伤得更重。但这种遭遇任谁都是想忘也忘不了,注定要成为背负终生的沉重枷锁,即使杀了,真凶,亦难平此深仇大恨。因此……”
    “大爷也只能接受现实,”治平说道。
    这下百介忆起治平其实也有过相同的境遇——昔日也曾经历丧妻丧女之痛。
    “他妈的,竟然没酒了。”治平想为自己的酒杯斟酒时发现酒已喝光而如此骂道,只好舔了酒壶几口。
    “倒是大爷为何到江户来?”
    “乃因在下遭人诬陷为真凶。”
    百介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真、真凶?这岂不是太荒唐了?”
    的确荒唐——右近说道:
    “但事实正是如此。在下已被当成杀害妻小等人的罪犯遭到举国通缉,连一丝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都没有。”
    “杀、杀害妻小?”
    百介惊叹道。这下右近的身子开始抽搐了起来。
    过了半晌,百介才发现他的身子原来是随自嘲的笑意而抖动。
    “没错,在下被诬指为斩杀孕妻并倒挂其尸、行径暴虐令人发指的杀人凶手,若非疯子即为鬼畜。不,残虐程度甚至较鬼畜更甚。”
    唉,右近叹道:
    “这段时日曾不知几回萌生死意,但终究还是活了下来。在下绝非贪生怕死,而是深感既遭此境遇,如今更是不该轻易犬死。”
    “大爷想亲手弑敌?”
    右近摇头回答:
    “一如治平大人所言,纵使将凶手斩首抉目,亦难抚平此杀妻之恨。唯一令在下痛心疾首的——是至今仍未能为爱妻治丧。因此……”
    右近缓缓抬起头来。
    只见他的瞳孔中映照着灯笼的烛火。
    “因此在下才隐身潜伏,并且……”
    “并且碰上了阿银?”
    治平语气粗鲁地说道,将空了的酒壶随手一抛,酒壶在质地粗糙、干枯陈旧的榻榻米上一路滚动,到了接近敷居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那母夜叉这阵子都在忙些什么?”
    “这在下也不清楚——”
    右近望向酒壶说道:
    “只是——见到阿银小姐时,的确是惊讶万分。在下原本以为阿银小姐并非阳界之人,因此一度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在不知不觉间徘徊到了幽冥阴界,抑或在无尽悲痛中产生了幻想错觉。”
    右近转头望向百介,百介连忙将视线给别开。
    “在下向阿银小姐询问了土佐一事的原委。虽然当时深感难以置信,但这下看到山冈大人亦为血肉之躯,似乎可证实其所言不假。”
    “这、这、小弟不过是……”
    百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到头来只得垂下头去;毕竟再怎么解释也只会教人愈听愈迷糊。山冈大人无须自责,右近手按百介的肩膀说道:
    “阿银小姐为在下打点了一张伪造的通行手形,并引领在下逃离北林领内。在分手之际,还保证会为在下查个水落石出,并嘱咐在下赴江户麴町,于念佛长屋治平大人之居处等候——”
    语毕,右近一手握起自己的刀。


    '三'

    百介返回江户的三日后,神田锻冶町的书铺老板平八便前往京桥蜡烛商生驹屋内的小屋——亦即百介的住所造访。
    想不到他的反应如此之快,还真是远远超乎百介的预期。
    一离开治平住处,百介便连忙赶赴平八的住处,委托他代为调查一些事。
    这个租书铺老板不仅通晓书画文物,还得以出入某些常人难以进出的场所。因此不仅人脉广泛,消息也十分灵通。再加上平八生性爱看热闹,同时还是个擅长以花言巧语套人话的马屁精。
    总之,他可真是个委托调查的好人才。
    这下只见平八那张与实际年龄毫不相称的娃娃脸面带微笑,才刚打完招呼,便从怀中掏出一包豆沙包凑向了百介。平八总是认为百介没什么酒量。
    “这是我从两国买回来的。甜食我是吃不出好坏,不过,据说这豆沙包可是十分美味哩。”
    “你去了两国一趟?”
    没错,平八语带骄傲地说道:
    “也查访到了不少事儿。这下该从哪儿说起呢?总之我就从头道来吧。倒是,那位武士怎么了?”
    “你可是指——右近大爷?也没怎么了,目前正寄住某处藏身。”
    “可是藏身在那小股潜的同伙家中?”
    平八对又市的真实身分已是了若指掌。
    “真是的,竟然真有这么过分的事。妻小都遭人毒手了,还得蒙上这不白之冤,哪可能受得了呀。又不是京桥的拟宝珠(注11),真不知道这么做有何利益可图?”
    “是呀,想必真的很难熬罢。”
    要喝点茶么?取出豆沙包的百介问道,不必麻烦了,平八挥手说道。
    “不过,那位大爷为何会受到这种莫名的诬陷?”
    “噢,关于这点我是不清楚,但据说右近大爷在寻凶的过程中,曾向遇害的邻家姑娘的未婚夫探听过一些消息。和右近大爷见过面之后不久,这个未婚夫——一个名曰与吉的油贩子,接着也遇害了。”
    难道真是七人御前所为?平八问道。
    “不,是死神,”百介回答。
    “死神是什么?”
    平八两眼圆睁地惊声问道。
    “噢——这不过是个比喻。杀害与吉的凶手或许只是趁火打劫的盗匪。据传这类暴徒时下正与日俱增。”
    “这可奇怪了。”
    “还真是奇怪哪,”平八磨蹭着下颚说道,原本还宣称自己不爱吃甜食,这下却将一只豆沙包给塞进了嘴里。
    “奇怪?平八先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认为与吉这个人有问题?”
    应该不是罢,平八边鼓动着双颊咀嚼边说道:
    “哎呀,还真是甜哪。上回我到那儿去时,城下的气氛已是一片阴阳怪气的。唉,澡不热、饭不甜、女不美,那地方可说是什么都不对劲。整个地方没半点儿煦煦生气,不论上哪儿都只有腾腾杀气。或许是因为杀人凶手依然逍遥法外,吓得百姓个个心神不宁,教人感觉一点儿也不安稳。因此,或许真有些不法之徒乘机破门抢夺、拦路劫财——但先生难道不认为这一切未免也过于凑巧了些?”
    “过于凑巧?”
    “先生难道不好奇,那位武士大爷为何找上那个油贩子?”
    平八执拗地追问道。
    “噢,根据右近先生所言,遇害的邻家姑娘——名曰瑠衣,似乎还有个名曰佳奈的妹妹。佳奈声称——自己曾看见过凶手。”
    “可是那个油贩子?”
    “非也。正确说来,其妹所看到的并非杀人凶手,应该说是拐走姊姊的嫌犯——”
    瑠衣平日与妹妹佳奈原本相依为命,两人平日以裁缝女红勉强糊口。瑠衣就是在加奈前往裁缝铺缴交刚缝好的小袖(注莱坞2)时,教人给掳走的,前后时间不过四刻半。加奈也宣称从裁缝铺返家途中,曾看到姊姊被人带走。
    “据说是看到自己姊姊的衣袖从轿子里露了出来。”
    “衣袖?”
    “是的,而且还表示露出来的模样看来颇为怪异,衣袖是垂下来的。加奈曾纳闷,若不是身子往前扑倒,人坐在轿里衣袖哪会像那样垂下来。当时还纳闷姊姊是否倒在轿子里,并曾为此定睛观察。结果……”
    “她怎能确定那是姊姊的衣袖?”
    据说加奈坚称那件衣服是自己母亲的遗物,绝对错不了。
    “结果她发现在轿子前头带路的,是个身穿龟甲花纹的袴、看来身分不低的武士。因此加奈后来曾紧抓着瑠衣的遗体,直哭喊是武士杀了自己的姊姊。”
    “但没人相信她?”
    “没错,没有任何人愿意听信她这番说辞。即使对她的境遇心怀怜悯,但凶手为高阶武士这种说法未免过于敏感,因此也没什么人敢当真。”
    长屋中的居民全都变了样——
    领内已成了个人间炼狱——
    犹记右近曾如此说过。
    “也不知那名叫与吉的油贩子是否有什么蹊跷?”
    平八说道,并顺手理了理座垫。
    “是的。那姑娘也声称——自己曾见过那武士和自己姊姊的未婚夫与吉碰面。”
    噢,平八惊声说道:
    “记得可真清楚呀。难道那武士生得特别古怪?”
    “生得是什么模样,那姑娘应该是没瞧见。据说那武士当时以头巾覆面,唯一记得的是袴上的龟甲纹。女红对少见的花纹眼睛特别尖,也是不足为奇。”
    “有道理,”平八拍膝说道:
    “因此那位大爷就找上了那未婚夫?”
    “似乎是如此。右近大爷从外地移居北林,不出多久便出外寻人,后来一直都待在上佐。噢,即使没离开过北林,也找不到任何线索。换作是我,也会想到应先从与吉下手才是罢?”
    “这我也同意。那么,那油贩子和大爷说了些什么?”
    “平八先生还真是打破了砂锅问到底呀。”
    百介抓起了一只豆沙包回答:
    “与吉似乎真的记得那身穿龟甲纹袴的武士,但声称自己不过是曾在大街上见过他。”
    “大街上?”
    “还真是奇怪哪,”平八说道。
    的确是有些奇怪——百介也附和道。
    “与吉宣称当时自己正与瑠衣同行。由于担心时局不宁,因此直将她送回了长屋门外。与瑠衣告别后,旋即就遇上了那武士,还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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