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宅迷影-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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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武佑走后,吴子阳说他想再去找一下那个姓梅的老医生,让叶初春先回大院。看叶初春不解的样子,他认真地说:“我要给你证实,我过去、现在还有将来所做的努力,所费的心思,主要不是为了财宝。我吴子阳不是那种见利忘义、贪婪成性的俗人。”
叶初春笑道:“还想着呢,谁说你贪财了,不就是开个玩笑吗。”
吴子阳不笑:“真的,你很快就明白我是为了什么了。”
“为了什么?”
“为了真相!”
那个姓梅的老医生真是个“性情中人”。吴子阳再次向他道谢,并要请他到外面吃个“便饭”,他说什么也不干。他家就在诊所的后院住,他把吴子阳带到家里,让老伴炒了两个菜,反过来要请吴子阳在他家吃饭。吴子阳推让一番,也就欣然从命了。
吴子阳从户州回来时曾找过他,跟他大体说了专访梅老太太的结果。那次吴子阳就想问问他跟梅老太的关系,因为他忙着接待患者,就没顾上问。
这次面对他的问题,梅大夫很随意地回答说:“我的老家也是户州的,跟那老太太算是小同乡。我们那里姓梅的很多,没准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他笑了一下,看看吴子阳又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肯定很奇怪,一个陌路相逢的‘野大夫’,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信息透露给你。我今天就给你解开这个谜吧。”
说开了,真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
梅大夫叫梅赐仁,今年64岁了。他1966年毕业于齐渊医学院,因为“家庭出身”不好,就被发配到夏边的湖车镇卫生院当医生,在那里一干就是三十年。梅赐仁安贫乐道、与世无争,知道在卫生院干对提高西医医术没什么帮助,就开始专心研究中医中药,多年积累,很有收获。所以在退休以后,应他的一个朋友之邀,来到了这个社区门诊。
别看梅赐仁没在大医院干过,但他的医术其实很高明,尤其在治疗一些疑难杂症方面有独到的研究成果。可他生性不喜欢招摇,更讨厌自吹自擂、挂羊头卖狗肉的那种不良医风。正所谓“酒好不怕巷子深”,他越是“韬光养晦”,知道他医术好、医德好的人也越多。附近一带的人们有了小病小灾、疑难病症,都愿意找他看,或者是请他出个主意;同时,有些什么犯“忌讳”的话,人们也敢跟他说。因此,在这条街上,梅大夫的消息就算是十分灵通的。
吴家大院“易主”这件事,在第一时间就有人告诉了他。那人是他的老主顾:夏边县文化馆的“民间艺术研究室”主任王武佑。
王武佑说:“现在的事情简直莫名其妙。这个院子明明白白是公家的房产,退一万步说还应该是萧家的房产,他吴家有什么资格往回要?真他妈的是钱能通神?有钱能使鬼推磨?”
因为吴道宏曾经请梅赐仁看过一次病,梅赐仁对那个老头印象不错,就笑笑说:“这也许不是老头的本意,是家族里其他人想要回来的。”
王武佑说:“那倒有可能。不过那些人也应该想到,吴道宏以前没提出要回院子是有原因的。这可不是个好地方。本来院子里的鬼没事干都上别处玩去了,这一下肯定要回来闹事。”
王武佑是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说的,梅赐仁也就笑一笑,随口补了一句:“不闹则已,一闹也许就要闹大事。”
王武佑和梅赐仁所说不是没有根据。
梅赐仁给吴子阳解释道:按说,吴家大院这些年基本上是安生的。就像一池死水,你别管它底下藏着什么,但是它表面上十分平静。吴家人回来,就像在水底下安了一个搅拌机,什么污泥沉渣全都搅上来了。你明白吗?
吴子阳脑子很快,他马上就领会了梅赐仁的比喻。
道理很简单:吴家要回这个不久的将来一定要拆除的院子,肯定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既然不可告人,就挡不住人们去猜,猜的结果,就会生出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来。
梅赐仁预见到吴家大院的“鬼”要闹事,却没有义务提醒吴家人应该怎么防范。其实他就是说了,吴家人也未必听他的。
“旁观者清”的梅大夫有点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失落。
还得感谢那只不知何来的蝎子,让梅大夫有了帮助吴家的意外机会。
说到这里,梅赐仁看着吴子阳说:“其实我也有点小私心。我有个孙子,跟你一样大,在北京理工大学念大四。前几天过来看望我,也带了一个女朋友。我看见你们就想起了他。我就想,你叔叔来吴家大院的真实目的你不一定清楚。你还是个孩子,为了你好,有些事我忍不住给你提个醒。我当时也没法往深里说,希望你理解。”
吴子阳感动地说:“我理解,梅大夫,我一直特别感谢你的点拨。尤其你说的那句话:要说真有鬼,那鬼就在人的心里。我从那再也不怕吴家大院里的鬼了。”
梅赐仁哈哈大笑:“我那是随口一说,难道你在大院里还真见过不成?”
“当然了,我们刚来的时候就闹过。”吴子阳把那鬼影子的事情说了一遍。
梅赐仁点点头,自语道:“果然如此。”然后他给吴子阳解释说,“那不是什么新名堂,是古人玩儿剩下的。过去没电的时候,民间艺人用马灯照样玩的很好,你要是想学,我都能教你。不过在实际的应用上,要讲究一点心理学。一般说来,用鬼影吓人,只能用一两次,时间也不能太长,还要用在人们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因为一般人猛然一见,大脑反映不过来,只会把眼睛看到的东西往鬼神上去联想,继续自己吓自己,不会注意‘鬼影’实际是个什么东西。一旦人们会意过来,再次去看的时候就会理智很多,就能发现破绽和漏洞。”
吴子阳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个“鬼影子”以后就没有了,它仅仅出现在他们刚搬进吴家大院的头一两天。
“从吓人的角度来讲,那鬼影子还不算什么。我给你看点别的东西。”
梅赐仁从书橱里拿出一本影集,放到了他的眼前。
影集很旧了,里面的照片更旧,而且还有一些照片是报纸上剪下来的。有几张的上面标着日期,竟然摄于上个世纪的二十年代初期。
那些大都是剧照,而且应该是一部戏的剧照。再准确点说,那是一部“鬼戏”的剧照。
梅赐仁告诉吴子阳,这部戏叫“惊龙庵”,是“谭秧调子”的经典剧目之一,民国时期以“诲淫诲盗”的罪名被禁,最早的完整剧本已经失传。
此剧的大致剧情是:明朝正德年间,武宗皇帝荒淫残暴,朝纲废弛,天下大乱。奸臣江彬阴谋弑帝夺权,便引诱武宗南游牛头山,寻访美女尼姑招儿。当武宗与招儿在尼姑庵内淫乱之时,江彬化妆成“恶鬼”,将武宗吓昏,正准备以“双环腕刃”弑帝,新建伯王守仁及时赶到,杀死江彬救出了武宗。
该剧所谓的“诲淫”,是肆意渲染武宗与招儿的调情、淫乱场面;所谓“诲盗”,是过多营造了血腥杀戮以及“闹鬼”的恐怖气氛,以至于当年演出时,把孩子吓哭,把妇女吓晕的事情时有发生,终于导致政府干预,下令禁演。
梅赐仁指点给吴子阳看那些剧照,上面就有鬼影子、面容可怖的恶魔,以及江彬准备用来“弑帝”的“腕刃”。那腕刃实际上是安装在特殊手套上的一排小匕首,极有杀伤力。
梅赐仁说:“‘谭秧调子’曾在齐渊兴盛一时,我岳父就是一个‘发烧友’,收集了很多这方面的资料,还做过专门研究。别看这戏‘导向’有问题,但是它的特技很到位,真是到了出神入化、以假乱真的地步。至于这货真价实的‘腕刃’,就更是超出了演出需要的范畴,成了名副其实的凶器。这部戏的禁演是必然的。可惜的是,它的唱腔和戏词都不错,也一并被禁了。”
看吴子阳多少有些疑惑,梅赐仁话里有话的说:“据我了解,吴家大院历史上和现实中所有的‘闹鬼’事件,其手段和方式,都没有超出过‘惊龙庵’这部戏特技的范围。”
吴子阳马上就明白了梅赐仁的隐语:闹鬼的人实际上是在“就地取材”!这就是一个重大线索。
看到吴子阳已经领悟,梅赐仁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跟他说起来别的事情。
梅赐仁先问了问梅老太是怎么跟他说的吴家大院,吴子阳讲了以后,又把老康的那个“版本”告诉了梅赐仁。不料,梅赐仁竟然又说出了那场历史疑案的第三个“版本”。
梅赐仁的这个版本前面部分类同,不同的是吴家几个人的死因。
首先是三姨太焦氏。怀孕之后,焦氏的身体就一直不好,那次,卜氏推荐了一个大夫来给她看病,结果焦氏在服用中药后突然中毒,一度濒于死亡。
梅赐仁说:“据我分析,她绝对不会是被人下了毒,而很可能只是过敏。也就是说,那中药当中含有某种致敏成分,而焦氏呢恰是少有的过敏体质,因此她的中毒实在是个意外。”
但是焦慕兰的情夫韩令坤却喜出望外,他立即想到了“李代桃僵”之计,他要让焦慕兰“假死”,骗过吴延福,然后带着她离开吴家大院。
他并没有想嫁祸卜氏。因为韩令坤从未在吴家大院公开露面,他不认识卜氏,卜氏也不认识他。
卜氏真是自杀的。得知焦氏和肚子里的孩子都“死了”,卜氏觉得是自己害了他们娘俩,吴延福肯定要大发雷霆之怒,本来就患有忧郁症的卜氏惊惶万状,一时想不开就寻了短见。
就在吴家乱成一团的时候,有盗贼夜入大院,正巧被出来祭吊焦慕兰的吴延福撞见,他是被那个“蟊贼”杀害的。
梅赐仁的这个“版本”来自吴家亲友的传说。它的一个旁证是萧家对大院的看法:根据以上事实,萧家人认为吴家大院没有什么“鬼”,也没有什么横死的冤魂,因此才决定买下这个院子。
吴子阳紧锁眉头,慢慢吁出一口长气。他真是有些迷茫。他是在探求真相,但好像越是深入,离真相就越远。
看到他的惶惑,梅赐仁一笑,语重心长地说:“小吴,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的有些事情,你可能永远找不到正确的答案。别说七八十年前的往事了,就是最近一二十年的事情,甚至就是你身边发生的事情,你敢说你知道的就全都是真相?所以说,我们需要的是结果,真相只是一个工具,还不是必需的工具。”
他停顿了一下,吴子阳赶紧催他:“您继续说。”
“说别的远了点,咱们还是说这个吴家大院。你了解的情况不算少了,但是有些极为浅显的事实,你还没接触到。比如说,吴延福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从你的调查看,你对他的印象肯定不会好。但你可能想不到,早年的吴延福,是个很勤劳很善良的人。那时候,从大院往西,过了河沟就是吴家的田地。吴延福经常戴个草帽,扛着锄头跟长工一起下地干活。你能想象到吗?”
“什么?他,他还干农活?”
“当然。有的时候下过雨,河沟里的水没过膝盖,长工说东家我背你过河吧,吴延福还不让,就那么跟长工们互相搀扶着来回走。”
“还有这样的地主?”吴子阳有些糊涂。
“你以为呢,你以为凡是地主都是黄世仁、刘文彩?我家过去的成分是富农,我爷爷就是干了一辈子庄稼活。我的大姑得了病没钱看,死在我奶奶的怀里,临死的时候就想喝碗面片汤,家里硬是找不出一点白面来。我说这些,倒不是要翻什么案,只因为这是事实。鲁北这地方很穷,我们户州那里更穷,所谓的富户,过的就是这种生活。这就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齐渊和夏边的真实。你不知道吧?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出现了吴家大院前前后后围绕着家财和继承权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甚至是生死相拼、骨肉相残。”
吴子阳听的全神关注。一瞬间,他感觉梅赐仁就像是学校里他最崇拜的那位德高望重的古汉语教授。
“这场争斗不光在吴家进行着,它还牵连到了萧家。”
萧家的当家人萧道成是个致仕的乡绅,为人厚道,乐善好施,本来很有“萧善人”的美誉。但是他的次子萧子敬却是个恶魔。萧子敬在县警察局任职前后达二十多年,干的坏事不计其数。有的萧家人跟着他鸡犬升天,在乡里称霸一时;更多的萧家人却是受了他的连累。尤其是“光复”后镇压汉奸,萧家的家产几乎尽数入官,可这些家产并不都是萧子敬的。为了避祸,萧家人四散飘零,直到解放后才陆续有人回到夏边。
萧子敬是个坏蛋,可萧家其他人并不都坏。
大多数萧家的后代现在已经安居乐业,假如不是吴家要回了那个“萧家大院”,他们可能也不愿意再去回首几十年前的旧事。
但是吴家回来以后情况就不同了。许许多多的萧家人想起了陈年老帐,他们怀着各自的目的,开始关注曾经属于自家祖上的这个“吴家大院”。尽管他们当中有的人并不姓萧。
“比如说是姓‘简’?”吴子阳试探着问。
梅赐仁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姓简有可能,姓王也有可能。”
梅赐仁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吴子阳心里一动。他忽然想到自己那会儿在诊所门口跟王武佑说话的时候,梅赐仁肯定看到了。他说完“姓王也有可能”就不说了,涵义应该十分明显。
吴子阳刚想冲口而出“你是说王武佑?”,却猛然住嘴。
梅赐仁刚才那一番看似互不连贯的讲述中,蕴涵了很深的哲理,让吴子阳大得教益。他感到自己成熟了很多,因此想了一想,改换了问法。
“是远亲,还是改姓?”
梅赐仁赞赏地看着吴子阳。他越来越觉得这小伙子头脑灵活,反应敏锐,跟自己的孙子很有相同之处。
“萧道成的长子叫萧子良。萧子良的一个儿子遇天灾夫妻双亡,遗留一个婴儿,由他没有子嗣的舅舅抚养长大。这个孩子随其舅姓,改萧为王,六十年代中期从烟台迁回齐渊,至今仍在夏边居住。”
吴子阳大悟。
王武佑说过,他老家是烟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