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的病人-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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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陈青的聊天,我的困惑不是解答了,不是减轻了,反而更加深了。
我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呢?如果我是电话断了之后才来的,那么汽车是把我从什么地方运来的?要知道那时候我道路已经被冲垮了。
或者,是如同之前怀疑的,我先在山区的另一幢楼里醒来,而后又被送过来。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里,只不过是像货物一样在青溪的几幢楼之间运过去运过来的。
那么同样位置的电脑和楼下的病人呢?他们把我运来的同时还把电脑运来了?要知道头一天我就写的日记一直存在那个地方。如果把我运走了,这就不能成立了。
这事始终无法解释,也成为我一块心病。我对自己的来历的怀疑并非毫无来由,因为我总是觉得,这样一个老大的破绽是这一切谜团被解答的关键。
这个破绽如此明显,毫无疑问是因为它无可避免。在这里一定藏着关于我自己的某种真相。
另外,张德全有对孙护说谎的必要吗?记得当时张德全还说以为这里荒无人烟是西藏来的,那么就是说连他们也不知道这里具体的位置?
我始终觉得不是这样,山洪暴发,怎么听上去都是个借口。张德全应该是对孙护说的实话。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是陈青的话不可信了。而这种可能是我心里相当抵触反感的。
1998-02-08 06:53 雨
如果说青渓疗养院的事情已经有点开始像一锅粥,那么罗卫民就是那根能将粥搅成糊的棍子。
孙护终于重新回来上班了。我并不十分清楚这两天时间里,她在楼下到底干了些什么。我不认为受到如此刺激之后的人,仍然待在这个给她留下莫大心理刺激的建筑里会有什么休息的作用。事实上就目前我所知道的来看,楼下护士们的空间甚至比我们楼上还要小一点。陈青说刚开始的时候她们也出去踏青一般逛逛,但逛久了也就没有人再愿意出去。外面除了山还是山,除了树还是树。
她总是觉得阴森森的,在这片黑压压没有头的深山老林,从来没有一个外人来到。从来没有哪怕一个外面的人来路过,在路上露过脸。仿佛这个世界唯一还有人的地方就是这个怪事不断、每逢夜黑就会传出人的惨叫的医院。
说实话,这种感觉我也有过。刚开始的时候还很纳闷,时间一长,事情一多,就渐渐照顾不到这样的感觉来。如果不是她提起,我恐怕一时半会儿想不到这里来。
但孙护的态度实在是让我沮丧。之前罗卫民说不用再向孙护打听之类的理论我嗤之以鼻,可是事实上确实如他所言一样,根本没有给孙护开口的必要。当然,不是因为谁都出不去之类的理由,而是孙护根本就不愿意开口。
“值班呢?”按照我和金惠生的计划,我们决定出面交谈的人由我来充当。
孙护埋头在护士台的后面,既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我的到来。于是我又道:“你没事了吧?”
孙护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有事吗?”
“没,”我尽量拿出自认为最亲热的表情,“那天在我屋子里,你昏倒了。所以来问问你。”
“我很好。”
“这里好无聊,你们平时在楼下都干什么消遣的?有没有电视看?”
“有一台,不过坏掉很久了,”孙护抬头道,“你没什么事就回自己房里,好好休息。”
我有点气馁,但又不甘心,于是胡兜:“我认识张德全,我们是朋友。我是说,之前就认识。”
她看着我,眼里露出不知道什么意味的眼神。半晌,她道:“谁?”
“张德全。”
“谁是张德全?”她冷冷道,“不认识。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我和金惠生商量良久,决定通过赵护去询问孙护。密室的答案,张德全到底是通过什么方式在厕所来无影去无踪的,实在是事关重大,不能够直接询问也要通过间接的方式去打听。但前提是不让赵护知道我们有出逃的计划。我和金惠生一致同意,不让任何人再参与到我们的计划中来。我并非没有想过陈青的问题,是不是该把她带走呢?或者,在临走之前,将事情告诉她?但最终我打消掉了这个念头。一个罗卫民已经够我们受的了,节外生枝造成意外的风险太大。
何况,看起来似乎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和陈青的事,我又何必把事情传出去呢。就现有的情况看,青溪似乎对护士和病人都不怎么友善,到时候如果牵扯出些意外的事情来,实在就是得不偿失了。
我们在金惠生的房间里盘算了许久,指望推敲出一套切实可行的问话方式,既能让赵护打听出密室的秘密,又能让人放松警惕,不会联想到我们也会如法炮制。但没隔多久,就听见罗卫民在外面叫嚷。
“没错!就是水!就是那滩水的问题!”
又来了,这个家伙!
我和金惠生对看一眼,无奈地摇头。自从让罗卫民得知关于密室的事情之后,他就一门心思投入了进去。只不过,不是以我们看来非常理性的方式。他的研究课题,是研究鬼如何从这间密室里进出。
“砰砰!”罗卫民将门敲得山响。我打开门,他一看我在这里,先是一愣,既而高兴道:“你也在这里,那最好不过。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了。”
我和金惠生谁都不说话。我想但凡是个人都能看出我们俩对他的反感吧。这个时候我想我们还是最好忍住,听他将他的废话说完,让他多少有点发泄渠道。否则万一他憋不住去找其他人说他的理论,反而最后倒霉的是我们。只听他道:“就是那滩水!你明白吗?就是那滩水!”眼睛里是怎么掩饰都挡不住的兴奋和得意。
“那滩水?”
“对!就是那滩水!你记得吗?”他兴奋道,“在厕所的地上,有一滩莫明其妙的水。你自己亲眼看见的。”
“那又怎样?”我道。
“呵呵,像你这样对密室没有研究的家伙,当然是不会懂的。我来仔细说给你听。”他四下看了看,见我把屋子里唯一一把椅子压在屁股下面,丝毫没有站起来让座的意思,于是走到床边,将金惠生的脚往里推了推:“你进去点,挤挤。”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床上:“你们不懂什么叫密室,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嗯,我看看,需要从头讲起。很久以前,美国有个叫爱伦·坡的人,写了一个叫《莫格街谋杀案》的故事……”
“行了行了,”我打断他道,“你就假装我们都研究过密室什么的,直接给我们讲重点好了。”
他瞪了我一眼:“哼哼,我是怕你听不懂。好心还没好报!好吧,任何一个阴谋的事情,越是线索错综复杂,越是搅得一团乱麻,就越是简单。这个道理你们懂不懂?越是复杂的案件,就意味着线索非常多,可以查询的方向也非常之多。这么多线索,总有一两个是有用的,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以及细心,一定会抓住。”
“嗯哼。”我记得这好像也是哪本书里的,果然,金惠生道:“我说老罗,老罗啊,你直接讲我们现在的事。这理论是福尔摩斯在《硬纸盒子》一案中的原话,就没必要拿出来炒陈饭了不是?”
罗卫民脸上一红,道:“好吧好吧。事实上,基本上所有的密室,给出的条件都是相当多的。也是相当复杂的。比方说枪声啊,血渍啊,尸体的位置啊,不同的人听到的不同声音等等。而现在我们这个所谓的密室,简直就是反其道而行之。第一,没有尸体,只是一个大活人失踪了。除了听到他在里面说话和办事,既没有人看见过他进去,也没有人看见过他出来。第二,条件极端之少,除了地上一滩水,临走冲一下马桶,什么也没有了。而第二个条件,冲一下马桶,实在算不上什么条件。你们想,这两个男女在厕所里办事,办完还得出去接着上班,那么总得用卫生纸擦擦什么的不是?擦完纸往哪里扔?冲马桶是个当然的动作。所以除了地上一滩水,根本就没有别的任何条件。就我所知道的密室,这个是我生平仅见。但这样一来,这个密室就无比之难。由于只有这么一个条件,那么唯一可能被利用的也就是这个条件,我只能朝一个可能上推。”
金惠生故作认真地点头:“结果就是,那不是人。因为人没办法利用一滩水在封闭的房间里玩消失。”
罗卫民一愣:“原来你也想到了,我还以为就我自己想到的。”一脸说不尽的惋惜和遗憾。
我几乎暴跳起来,就算我性子再好、脾气再耐得住,遇到这种情况也实在难以容忍。这情形实在是让人抓狂,上一分钟我们正在认真讨论逃出升天的可能,下一分钟就被告知这是个倩女幽魂的世界。我几欲恶言相向,但被金惠生用眼神制止住了。
金惠生道:“你,写推理小说?”
罗卫民像是被人踩着尾巴一样跳将起来:“我写推理小说又怎么了?不要觉得推理小说不是小说,我告诉你,推理小说也是门艺术。也许从文学性上讲,推理小说也许不如其它的,但从智力的层面上来看,推理小说只会更高的。每个推理小说作者都知道,因为写这些东西需要费脑子,所以实际上更加困难。如果说纯文学展示的是才华,那么推理小说展示的就是智商。我从来就认为,我写的那些商战之类的都市言情都是狗屁,只有当我写推理小说的时候,才是真正做回了我自己。”
口沫横飞的罗卫民正在拼死捍卫推理小说及其作者的尊严,却不知道他对面的两个听众对此毫无兴趣。金惠生举起双手——其中一只还被输液针头连在一瓶葡萄糖上——表示完全同意:“没错,老罗。我也喜欢推理小说,至少曾经是。我是想问,作为一个推理小说作者,你能容忍在你的小说里,一个密室最后是被超自然的东西解开的吗?”
罗卫民犹如挨了一闷棍,一瞬间泄了气:“当然不能。可是,这条件太少了,打破头都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我们毕竟不是生活在推理小说里的,不是么?这是现实,不是小说里,不是么?”
我忍住笑,实在不想发表任何评论。这个上一分钟还在夸夸其谈什么鬼用水穿越密室的人居然说出这是现实之类的话,未免太搞笑了。一个人认为鬼穿墙是现实世界的证据,还能说什么评价呢。金惠生却道:“所以小说里没有鬼,在现实里鬼穿墙,嗯嗯,也许吧。不过,你的鬼的理论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今天你大张旗鼓地来,总不是重复一次我们已经听过的吧。”
“当然不是!”罗卫民的眼睛恢复了生气,“郭震,你有没有听到水声?”
“什么水声?”我莫明其妙。
“每当歌声响起的时候,就会有!”罗卫民瞪大眼睛,“你没有听到过吗?”
“没有,”我道,没好气的,“水鬼么?”
金惠生打断道:“我倒很想知道,为什么每次一死人,之前就会有歌声。”
罗卫民道:“这还需要问?那是李护的鬼!歌声是李护生前唱的,歌声一响起,就是她的鬼又出现了。”
金惠生摇头道:“也许。不过,我是想知道,为什么是歌声?为什么不是其它的什么玩意儿?她到底唱的什么?而且,如果都是她——她的鬼做的,为什么又要唱?”
现在写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当然可以回头找出当初记载有我当时听到的歌词。不过在金惠生问这话的时候,我只能耸耸肩:“如果是鬼,就没有必要再讲什么逻辑了。”
“当然有,”罗卫民道,“一出现歌声,就是小李护士的鬼出现,就是有人又会被杀死。或者,吓死。”
虚掩的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孙护站在门口。房间里三人全都愣住了。
“我站了好一会儿了,”孙护道,“听你们的谈话,许多地方我都完全同意。我们现在所有人处于危险之中!”
这句话说完,房间里三个人全部都在断电中。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说话。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金惠生:“先把门关好吧。”
我回过神来,连忙把门关上。还没来得及回头,金惠生已经开口问我想问的问题:“张德全!他怎么上来的?”
孙护困惑地摇摇头:“这事我也很奇怪!我从来没有看过他上来,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下去的。每次都是他告诉我今晚什么时候来厕所,之后他一直等到我先离开。我从来不知道他上来下去的途径。有几次我也很好奇问他,但他都不说。还嬉皮笑脸地说他会什么法术。”
“那为什么……”
“听好,”孙护严肃道,“我听到了你们的话。我们必须得逃走!有许多事情是你们不知道的。现在我也许来不及说。但有几点很重要……”
“孙兰!”走廊外响起了脚步声。那应该是胡护士长。
“……我们都处于非常危险之中!你们必须要想办法离开,要带上我!”孙护的眼睛忽然充满了泪水,“我知道张德全是在骗我!他跟他们是一伙的!可我寂寞!我要找个途径发泄!你们知道我们过的什么日子吗?简直和坐牢没有两样。还有,其他护士都信不过的。”
罗卫民忽然插话道:“凭什么相信你?”
孙护道:“我来不及解释,有许多事情……”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听上去有许多人。看来不止来了一个胡护士长。我转身将门反锁上。金惠生道:“抵住门,快。”
我摇头。来不及了,也抵不住,反而容易让人受伤。
孙护抓紧最后一秒钟时间提高声音道:“这一切都是阴谋都是安排好的!总之必须要逃走!无论如何!必须!”
“砰!”门被撞开了。门锁几乎被撞得飞了出去。
黄院长由胡护士长引领下带着荣锋一干人等走了进来。两个大汉两边将孙护架住往外拖去。孙护惨叫道:“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
胡护训练有素地举起针管,一针扎在孙护的脖子后面,孙护最后高声叫道:“有鬼!真的有鬼!”接着她在两秒钟之内昏了过去。
黄院长道:“她受的刺激太大,心智已经不清了。你们别听她胡说八道……”
罗卫民咆哮着如同猛虎扑食,一下子扑到了黄院长面前,两只手牢牢地掐在了对方的脖子上。罗卫民破锣的声音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尤为响亮:“黄景亮!你他妈搞什么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