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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

沙丘之子 作者:[美] 弗兰克·赫伯特-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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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所谓的效力、后果,其有效范围都非常短暂。于是,在应对危机时,人类永远措手不及、毫无准备。

    ——列特-凯恩斯《阿拉吉斯工作日志》

  语言与行动,二者必须同时齐发,杰西卡提醒着自己。她集中注意力,使自己的头脑为即将到来的交锋做好准备。
  现在刚过早餐时间,从她窗户中看出去,萨鲁撒·塞康达斯上的金色太阳才爬到花园的围墙上。她精心挑选了服装:带有兜帽的黑色圣母长袍,金色的亚崔迪家族鹰冠在长袍下摆、两个袖口处形成一圈花边。杰西卡背对窗户站好,仔细理了理长袍的衣褶,左臂横放在小腹上,突出袖口的鹰冠图形。
  法拉肯注意到了亚崔迪的标志,踏进屋子的同时还对它做了一番评论,并没有表现出愤怒或是惊讶的样子。她发现他的话中带着一丝好玩的语气,不禁感到有些奇怪。他穿了一套灰色的紧身连衣裤,这是她的建议。按照她的示意,他在绿色矮沙发上坐了下来,轻松地把右臂搭在靠背上。
  为什么我会信任她?他问自己,她毕竟是个比·吉斯特女巫!
  杰西卡观察着他放松的身体和脸上的表情,笑了笑,说道:“你信任我,是因为你知道我们做了一笔很不错的交易,而且你想学习我能教你的东西。”
  她看到他不快地皱了皱眉头,摆了摆左手,解释道:“不,我不会读心术。我只观察脸、身体、态度、语气,还有手臂的姿势——学会了比·吉斯特的方法,任何人都能做到这一点。”
  “你会教给我?”
  “我相信你读过关于我们的报告。”她说道,“报告中提到过有我们无法兑现诺言的时候吗?”
  “没有,但是……”
  “我们能够生存下来,部分原因是因为人们对我们的承诺有完全的信心。这一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改变。”
  “听上去很有道理,”他说道,“我都等不及了。”
  “我觉得很奇怪,你从来没有向比·吉斯特姐妹会申请一位教师。”她说道,“只要你提出申请,她们会立即抓住这个机会,好让你欠她们一个人情。”
  “我向母亲提过,但她从来就不听我的,”他说道,“但是现在……”他耸了耸肩,暗示对文希亚的流放已经执行了,“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如果你能早几年开始,那就更好了。”杰西卡说道,“以你现在的年纪,学起来会有些困难。刚开始时你必须耐心,非常耐心。我希望你不会觉得付出这种代价不值得。”
  “只要得到你许诺的好处,不会。”
  他的话中有真诚,有期待,也有敬畏,她听出来了。他准备好了。
  她说道:“耐心的艺术——从基本的腿部、手臂和呼吸方面的龟息训练开始。以后我们再来注意手形和手指的问题。准备好了吗?”
  她在面对他的一张凳子上坐下。
  法拉肯点了点头,脸上保持着期待的神情,以此掩盖内心突发的恐惧。泰卡尼克警告过他,说杰西卡夫人的承诺中肯定有姐妹会酝酿已久的鬼把戏。“她再一次抛弃了她们或是她们抛弃了她之类的鬼话,你绝对不能相信。”法拉肯勃然大怒,结束了他们的争论。但刚一发火,他立即后悔了。有了这种情绪变换,他现在觉得泰卡尼克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法拉肯瞥了一眼屋内。屋角里,饰品上的宝石发着柔和的光。但闪光的并不一定是宝石,还有精心伪装的监视器。屋子内发生的一切都会被记录下来,然后,会有才华横溢的聪明人分析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句话、每个动作。
  看到他的视线后,杰西卡笑了,但没有表明她知道他心里都在想什么。她说道:“要学习比·吉斯特式的耐心,你必须首先意识到我们这个宇宙的本质是无常。我们将自然称为最终极的不确定状态,包括自然的一切内容、一切行为。为了打开你的眼界,让你体会到自然的变化方式,你必须伸直双臂,与胸齐平。看着你的双手,首先是手心,然后是手背。然后观察手指,前面和后面。开始做。”
  法拉肯照着做了,但是觉得自己傻里傻气的。这两只都是他自己的手,他很熟悉它们。
  “想像你的手变老了,”杰西卡说道,“它们必须在你眼前变得非常老,非常非常老。注意皮肤有多干燥……”
  “我的手不会变,”他说道。他上臂的肌肉已经开始有点颤抖。
  “继续盯着你的手。把它们变老,想变多老就变多老。当你看到它们变老之后,颠倒整个过程,让你的手再次年轻起来。要尽量做到能随意地把它们变成婴儿或是老人的手,变过来,再变过去。”
  “它们不会变!”他抗议道。他的肩膀开始疼了。
  “集中注意力,你的手会发生变化的。”她说道,“专心,想像时间的流逝:从婴儿到老人,从老人到婴儿。你可能会花上几个小时、几天、几个月。但你能做到。反转这个变化流程的目的是让你看到,一切事物都是某个不断旋转、又保持着相对稳定的系统……只是相对的稳定。”
  “我还以为我要学的是耐心。”她听出了他话中的气愤,还有一丝沮丧。
  “相对的稳定,”她说道,“有了这种信念,你就能运用自己的想像力,在实际中看到所发生的变化。目前,你只知道以非常有限的方法来观察这个宇宙。而现在,你必须把宇宙当成你自己的造物。这样一来,你就能掌握任何相对的稳定,使之为你所用。”
  “你刚才说这个阶段要花多长时间?”
  “耐心。”她提醒他道。
  他的嘴角浮出一丝苦笑。他将目光转到她身上。
  “看着你的双手。”她喝道。
  苦笑消失了。他的目光重新集中到伸出的双手上。
  “要是我的手臂累了该怎么办?”他问道。
  “不要说话,集中注意力。”她说道,“如果你觉得很累,停下来休息几分钟,然后重新开始练习。你必须坚持下去,直到成功为止。现在这个阶段比你想像的重要得多。学会这一课,否则其他课程无法开始。”
  法拉肯深深吸了一口气,咬住嘴唇,盯着他的双手。他慢慢地翻转它们:正面,背面,正面,背面……什么也没改变。
  杰西卡站起身,走向惟一的房门。
  他开口问道,注意力并没有从他的双手移开:“你去哪儿?”
  “如果你一个人待着,练习效果会更好一些。我大概会在一小时后回来。耐心。”
  “我知道!”
  她观察了他一会儿。他看上去是那么专注。她不禁心头一痛——他让她想起了自己已经失去的儿子。
  她叹了口气,说道:“等我回来以后,我会教你做一些放松肌肉的练习。要有耐心。你会为你的身体和感官所发生的变化而感到惊讶的。”
  她离开了房间。
  她步入走廊,卫兵们立即出现,跟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他们内心的敬畏和害怕写在脸上。他们是萨督卡,多次听说过她的威力。在阿拉吉斯上他们被弗瑞曼人打败的故事中,她是主角之一。这个女巫是弗瑞曼人的圣母,又是一个比·吉斯特,一个亚崔迪人。
  杰西卡向身后瞥了一眼,看到了他们严肃的面容,一列列排着,像专门为她设计的一行行里程碑。她走到楼梯口,下楼,穿过又一条过道,来到她窗户下的花园中。
  现在只求邓肯和葛尼能完成他们的那部分任务了,她一边感觉着脚下的沙砾,一边想,阳光透过丛丛绿叶,照进花园。




第三十九章

  完成下一步的门塔特教育之后,你就能学到整合、联系的方法了。到那时,你的心智便会彻底贯通,你的意识能够全面处理数据的各条通路,并以你早已掌握的门塔特分类技能处理极度复杂的海量输入数据。一开始处理某个特定问题时,你会很难摆脱因为细节/数据相互分歧而产生的紧张情绪。要警惕!如果没有掌握门塔特的整合、联系的方法,你会陷入互不相干的数据之中,难以自拔。这就是所谓巴比伦①困境。我们用这个名称来表示无处不在的整合风险,即,信息是正确的,组合这些信息的过程中却出现了错误。
  【①巴比伦:出自圣经故事。为阻止人类建立可以直达天国的巴比伦塔,上帝混淆人类的语言,使他们无法相互沟通。】

    ——《门塔特手册》

  织物摩擦的声音使莱托的意识惊醒过来,像在黑暗中迸出一簇簇火花。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感官竟变得如此敏锐,使他一下子就从声音上分辨出了织物的质地:声音是由一件弗瑞曼长袍和粗糙的门帘相互摩擦发出的。他转身对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它发自那条黑暗的通道,几分钟前纳穆瑞就是从那儿离开的。在他转身的同时,他看到有人走了进来。是那个抓住他的人:蒸馏服面罩上方露出同样的深色肌肤,同样的一对灼热的眼睛。那个人一只手伸进面罩,从鼻孔中拔出集水管,然后拉下面罩,同时也掀开兜帽。甚至在发现他下颌处的墨藤鞭印之前,莱托就认出了他。认出这个人完全是个下意识行为,之后,对方面貌的细节才进入莱托的意识,作为事后的确定。没有错,这位大个子,这位行吟诗人,正是葛尼·哈莱克。
  莱托将双手握成了拳头,压下认出对方带来的震惊。亚崔迪家族的家臣中,没有人比葛尼更忠诚,没有人比他更擅长屏蔽场格斗搏击。他是保罗值得信赖的朋友和老师。
  他是杰西卡夫人的仆人。
  莱托的脑海中思索着此次重逢背后的故事。葛尼是抓捕他的那个人。葛尼和纳穆瑞同在这次阴谋中,杰西卡的手在背后操纵着他们。
  “我知道你已经见过了我们的纳穆瑞。”哈莱克说道,“请相信我,他有——且只有一个职责:如果有必要,他是惟一一个能下手杀死你的人。”
  莱托不假思索地用他父亲的声音回答道:“你加入了我的敌人,葛尼!我从未想过……”
  “不要在我身上试这种把戏,年轻人,”哈莱克说道,“它们对我不起作用。我听从你祖母的命令。对你进行教育的详细计划已制定完毕。是我挑选了纳穆瑞,但是得到了她的赞同。接下来的事,不管痛苦与否,都是她安排的。”
  “她都安排了什么?”
  哈莱克从长袍的褶子里亮出一只手,手上拿着个弗瑞曼注射器,样子原始却很有效。透明的管子里盛着蓝色的液体。
  莱托在小床上向后挪去,后背碰到了岩壁。纳穆瑞走了进来,站在哈莱克身旁,两人一起堵住了惟一的出口。
  “我看你已经认出这是香料精了。”哈莱克说道,“你必须经历沙虫幻觉,否则,你父亲做出了尝试而你却没有,这个问题将困扰你的一生。”
  莱托无言地摇了摇头。就是这种东西,甘尼玛和他知道这玩意儿可能会毁了他们。葛尼真是个无知的笨蛋!但杰西卡夫人怎么能……莱托感觉到了存在于记忆中的父亲,涌入他的意识,试图摧毁他的反抗意志。莱托想大声怒喝,但双唇却无法动弹。这是他最害怕的东西,这种恐惧是语言无法描述的。这是香料迷药,这是预知未来,将它固化,让它的恐惧吞没自己。杰西卡显然不可能下令让自己的孙子经历这种考验,但她的存在却浮现在他的意识之中,压迫着他,用种种理由说服他接受这个考验。就连抗拒恐惧的祷词也成了毫无意义的低语:“我绝不能害怕。恐惧会扼杀思维能力,是潜伏的死神,会彻底毁灭一个人。我要容忍它,让它掠过我的心头,穿越我的身心。当这一切过去之后,我将睁开心灵深处的眼睛审视它的轨迹。恐惧如风般,风过无痕,惟有我依然屹立。 ”
  卡尔迪亚王国①全盛时期,这段祷词就已经十分古老了,莱托试图行动起来,向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人扑过去,但是他的肌肉拒绝执行命令。
  【① 卡尔迪亚:古巴比伦人的一个王国。】
  恍惚中,莱托只见哈莱克的手移动着,注射器正向他接近。球形灯光照射在蓝色的液体表面,形成一个亮点。注射器碰到莱托的左胳膊。疼痛在他体内传播着,一直到达他大脑的深处。
  忽然间,莱托看到了一个年轻女人坐在晨光中的茅屋外,就在那儿,在他面前,烘烤着咖啡豆,把它们烤成棕色,又往里面添了些豆蔻和香料。他身后的某个地方响起了三弦琴声。音乐在不断地重复着,重复着,直到进入他的脑海中,仍在重复不已。音乐开始在他体内弥漫,让他膨胀起来,变得非常大,不再像是个孩子。他的皮肤也不再属于他自己。一阵暖流涌遍他的全身。接着,和方才的景象出现时同样突兀,他发现自己重又站在黑暗中。天黑了。星星像风中的余烬一般,溅落在壮阔的大宇宙之中。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了,但还是奋力抗拒着迷药的作用,直到最后,他父亲的形象闯入了他的意识。“我会在迷药中保护你,你体内的其他人不会就此占据你。”
  风刮倒了莱托,推着他在地上翻滚,卷起沙尘打在他身上,蚀进他的胳膊、他的脸,将他的衣服扯成碎条,将剩下的一条条毫无用处的褴褛衣衫吹得猎猎作响。但他感觉不到疼痛,他眼看着身上的伤口愈合,和它们出现时同样迅速。他继续在风中翻滚着,他的皮肤仍旧不是自己的。
  来了,快来了!他想。
  但这个想法非常遥远,仿佛并不是他自己的想法,就像皮肤不属于他自己一样。

  幻象吞没了他。幻象扩展成为立体的记忆,分隔了过去和现在、未来和现在、未来和过去。接着,每个被隔离的部分各自形成一个视点焦距,指引着他的前进道路。
  他想:时间,和长度单位一样,是衡量空间的尺度,但是衡量这个动作本身却把我们锁在我们要衡量的空间中。
  他感觉到迷药的作用在加深。内在意识不断扩大,他的自我也随之发生着变化。时间在流动,他无法让它停止在某一刻。过去和未来的记忆碎片淹没了他,像一个个蒙太奇片断,它们之间的关系不断变化着。他的记忆像一个镜头,一束灯光,照亮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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