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救世主 作者:[美] 弗兰克·赫伯特-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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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颗行星,”斯凯特尔说,“提出这个问题的是这星球。”
“星球不会说话!”
“可这一颗会。”
“哦?”
“它述说着创造。风沙在夜里流动,这就是创造。”
“风沙流动……”
“一觉醒来,映入你眼帘的就是一个新世界。一切都是新的,你入睡前看到的一切都已经无影无踪了,没有在沙漠上留下一丝痕迹。”
没有痕迹的沙漠?艾德雷克想,创造?他突然感到焦虑,束手无策的焦虑。密封的箱子,房间的摆设,一切都在朝他逼近,挤压着他。
沙漠上的痕迹。
“你说起话来活像个弗瑞曼人。”艾德雷克说。
“这就是弗瑞曼人的思维,很有启发性。”斯凯特尔同意道,“他们说穆哈迪的圣战在宇宙中留下了痕迹,就像弗瑞曼人在沙地上留下痕迹。他们已经在人类的生命史上留下了痕迹。”
“又怎么样?”
“然后夜晚降临,”斯凯特尔说,“风沙流动。”
“是啊。”艾德雷克说,“圣战是有限的。穆哈迪利用了他的圣战,并且……”
“他没有利用圣战。”斯凯特尔说,“是圣战利用了他。我想,如果他能办到,他宁愿停止这场战争。 ”
“如果他能办到?他只需要……”
“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别扭来扭去!”斯凯特尔喝道,“精神的瘟疫是无法阻止的。它越过了秒差距,从一个人传染到另一个人。它是一种势不可挡的传染病,击倒了没有对此做好准备的一方。这种事,我们以前也干过,当然规模远远不及。谁能阻止?穆哈迪找不到任何解毒药。这种事植根于混沌,秩序的手能伸到那里去吗?”
“那么,你是否被传染了?”艾德雷克问。
他在橘红色的气体中慢慢转动着,不明白斯凯特尔的声音为什么如此惊恐。难道变脸者已经退出了这次密谋?现在没有办法窥视未来,弄清这一滩未来已经变成了一条泥泞的河流,被大大小小的预言挤得满满当当。
“我们都被传染了。”斯凯特尔说。
他提醒自己,艾德雷克的智力非常有限。该怎么解释才能让这个宇航公会的人理解呢?
“可是,等我们把他摧毁掉的时候,”艾德雷克说,“这些传染不就……”
“我真该让你就这么白痴下去,”斯凯特尔说,“可惜我的职责不允许。再说,这样做还会危及我们大家。”
艾德雷克又翻腾起来。为了稳住自己,一只长着蹼的脚踢了一下,在大腿周围搅起一阵橘红色气体泡沫。“你说的话很奇怪。”他说。
“这件事就快完蛋了,”斯凯特尔说,声音沉着了些,“马上就要迸成碎片。阴谋一旦破灭,它的碎片将影响今后的好几个世纪。难道你没看见?”
“宗教的事我们以前也处理过。”艾德雷克争辩道,“如果这次……”
“这一次不仅仅是宗教!”斯凯特尔说。不知圣母会对这个同谋者所接受的粗陋教育发表什么评论,“这是宗教性质的政权,完全是另一回事。穆哈迪的奇扎拉教团遍布世界各地,取代了过去的政府。可他没有永久性的行政单位,也没有互相牵制的机构。他所拥有的只是一个个主教辖区,全都是互不相属的孤岛。每个岛屿的中心只有一个人。这些人由此学会了如何获取和保持个人权力,相互之间猜疑妒恨。”
“趁他们勾心斗角的时候,我们来个各个击破。”艾德雷克洋洋得意地说,“只要把头砍下来,身体就会倒……”
“这具身体有两个头。”斯凯特尔说。
“那个妹妹嘛……也许会结婚。”
“当然会结婚。”
“我不喜欢你说话的口气,斯凯特尔。”
“我也不喜欢你的愚笨无知。”
“如果她结婚怎么办?会动摇我们的计划吗?”
“会动摇整个宇宙。”
“并不是只有他们才拥有预知的力量。我,我本人,就拥有这种力量,它……”
“你只不过是个婴儿。他们大步向前,你却只能蹒跚学步。”
“并不是只有他们才拥有预知的力量!
“宇航公会的领航员先生,你忘了我们也曾制造过一个科维扎基·哈得那奇,那个人能清晰地看到未来。你不可能威胁那样一个人,你所做的任何威胁都会反过来威胁你自己。穆哈迪也是这样,他知道我们会攻击他的加妮。我们必须加快行动步伐。你必须接近死灵,照我指示的那样催促他。”
“如果我不呢?”
“闪电就会落到我们头上。”
第十四章
啊,满嘴牙齿的沙虫,
你怎能拒绝那无法消除的欲望?
那些肉体和气息诱惑你来到地面!
没有任何长袍,
能隐藏你的陶醉,
遮蔽你燃烧的渴望!
——摘自《沙丘书》里的沙虫歌
用啸刃刀和短剑与死灵在训练室激战一番之后,保罗出了一身大汗。他站在窗边,看着下面的神庙广场,竭力想像加妮在诊所的情景。怀孕六周了,她早上感觉不舒服。给她看病的医生是最出色的,一有消息就会来报告他。
黑黑的午后沙暴云使广场上的天空更加阴沉。弗瑞曼人把这样的天气叫做“脏气。”
医生会不会永远不通知他了?每一秒都来得极度缓慢,像在竭力挣扎,不肯进入他的宇宙。
等待……等待……瓦拉赫上的比·吉斯特姐妹会还没有回音。显然是故意拖延时间。
其实,预知幻象记录了这些瞬间,可他有意遮挡着,不愿看到这些幻象。他宁愿做时间长河中的一条鱼,并不有意游向哪里,凭着水流把自己带到任何地方。这一刻,命运已经注定,无论怎么挣扎都已无力回天。
他能听到死灵的动静,此刻他正在检查装备。保罗叹了口气,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腰带,解下屏蔽场。屏蔽场触到他的皮肤,只觉得一阵刺麻。
保罗告诉自己,加妮回来的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要正确对待。是时间了,应该接受事实,即,有些事他隐瞒起来、没有告诉她,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她才能活到今天。他心想,自己宁愿要加妮,而不是继承皇位的子嗣,这种做法是不是一种罪孽?他有什么权力替她做出选择?不,这么想是愚蠢的!谁会犹豫呢?瞧瞧别的选择吧:奴隶囚笼,折磨,极度的哀痛……加上种种更加可怕的遭遇。
门开了,加妮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保罗转过身。
加妮的脸上杀气腾腾。她身着金色长袍,腰间缠了一根宽大的弗瑞曼式腰带,水环像项链一样戴在脖子上,一只手叉腰(这只手从不远离啸刃刀),两眼闪着走进陌生房间时搜寻凶兆的锐利目光。此时此刻,她的一切都预示着暴力。
她走了过来,他张开双臂楼住她。
“有人,”她喘着粗气,靠在他的胸前说,“长时间给我服用一种避孕药……直到我按这种新食谱进食。因为这种药,我这次生孩子会有问题。”
“可以补救吗?”他问。
“很危险。我知道这种毒药从哪儿来的!我要她的水。”
“我亲爱的塞哈亚。”他低声说。把她搂得更紧,以平息她突然的颤抖,“你会生出我们想要的孩子,这还不够吗?”
“我的生命消耗得越来越快。”她说,紧紧搂着他,“现在,生孩子已经主宰了我的整个生命。医生告诉找,它现在生长的速度快得可怕。我必须吃了又吃……还要服用更多的香料……吃香料,喝香料。为了这个,我一定要杀了她!
保罗吻着她的面颊,“不,我的塞哈亚,你不会杀任何人。 ”他心想:伊如兰延长了你的生命,亲爱的。对你来说,孩子出生之日就是你死亡之时。
心中的悲痛抽干了他的骨髓,掏空了他的生命,让他成为一只黑色的空瓶子。
加妮挣脱开去,“我不会饶恕她!”
“谁说要饶恕她?”
“那我为什么不能杀了她?”
这是一个纯粹弗瑞曼式的问题,保罗几乎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为了掩饰自己的笑意,他说:“没有用的。”
“你已经看到了?”
保罗想起了幻象,腹部一阵紧缩。
“我看到了……看到了……”他嘀咕着。他早就知道,围绕在他周围的事件终将形成眼前的现实。现在,这个现实让他动弹不得。他感到自己已被未来的锁链牢牢束缚。未来在他面前出现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它像一个贪婪的魔鬼,死死抓住他不放。他喉咙又紧又干。他想,难道他一直被动地被预知力量摆布,听凭它在自己周围布下罗网、这才形成了无情的现实?
“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加妮说。
“我不能。”
“为什么我不能杀死她?”
“因为这是我的要求。”
他看出她接受了。她接受了,就像沙子接受水:吸收、藏匿。愤怒躁动的外表之下是一个温顺听话的女人。这一刻他发现,皇宫里的生活并没有使加妮有多大改变。她只是暂时在这儿停留,仿佛长途旅行时和自己的男人在某个中途站小憩。沙漠养成的所所有品质都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了。
加妮从他身边走开,瞥了一眼死灵。他站在训练室门口,等着。
“你在和他过招?”她问。
“而且略胜一筹。”
她的目光从地板上的圆圈转向死灵的金属眼。
“我不喜欢它。”她说。
“他没有伤害我们的意图。”保罗说。
“你看到了?”
“我没有看到!”
“那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不只是死灵;他还是邓肯·艾德荷。”
“可制造他的是特雷亚拉克斯人。”
“制成品有了比制造意图更多的东西。”
她摇摇头,产子头巾的一角摩擦着长袍的衣领,“他是个死灵,这个事实是你无法改变的。”
“海特,”保罗说,“你是摧毁我的工具吗?”
“如果改变此时此刻的实质;未来也会因此改变。”死灵说。
“这不算答案!”加妮反驳道。
保罗抬高声音,“我会怎么个死法,海特?”人造眼里闪过一丝亮光,“陛下,据说您将死于金钱和权力。”加妮僵住了,‘他怎么敢这样对你说话!”
“门塔特只说真话。”保罗说。
“邓肯·艾德荷是真正的朋友吗?”她问。
“他为我献出了生命。”
“据说,”加妮低声说,“死灵不可能恢复到前身的状态。”
“你想恢复我?”死灵问,目光直视加妮。
“他是什么意思?”加妮问。
“恢复就是改回前身的状态。”保罗说,“一旦做出改变,这个过程就无法逆转。”
“每个人都背负着自己的过去。”海特说。
“每个死灵也是?”保罗问。
“在某种程度上,陛下。”
“那么,你的肉身里隐藏着什么样的过去?”
加妮发觉这个问题让死灵十分不安。他的动作加快了,双手紧紧捏成了拳头。她瞥了一眼保罗,不知他为什么要用这种办法刺探他。难道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个东西变成从前那个人?
“以前有过能记住他真正的过去的死灵吗?”加妮问。
“有过许多尝试。”海特说,眼睛看着脚边的地板,“可没有一个死灵恢复到他的前身。”
“但你渴望能回到前身。”保罗说。
死灵那双毫无表情的眼睛活了过来,死死盯着保罗:“是的!”
保罗轻声道:“如果有什么办法……”
“这具肉体,”海特说,左手放在前额上,像古怪的敬礼姿势,
“不是我前身所有的血肉。它是……再生的,保留的只是外形。变脸者也可以变化成我这副外形。”
“但不能做到这么天衣无缝。”保罗说,“再说你也不是变脸者。”
“是这样,陛下。”
“你的形体是怎么来的?”
“从原来肉体的细胞上提取基因,进行复制。”
“也就是说,”保罗说,“在细胞、基因的某个地方还保存着某种东西,它记得邓肯·艾德荷的形体。据说巴特兰圣战之前,古人研究过这个领域。这种记忆能到什么程度,海特?它从前身那里学到了什么?”
死灵耸耸肩。
“如果他不是艾德荷呢?”加妮问。
“他是。”
“你能肯定吗?”她问。
“无论哪个方面,他都是艾德荷。我想像不出会有什么力量强大到如此地步,可以使这个死灵和艾德荷如此相似,没有丝毫偏差。”
“陛下!”海特反驳道,“不能因为我们想像不出某种东西,就把它从现实中排斥出去。有些事,身为死灵的我必须去做,但如果我是个人,我绝不会做!”
保罗专注地望着加妮,说:“你看见了吗?”
她点点头。
保罗转过身,竭力压下涌上心头的悲伤。他走到露台的窗户边,放下帷慢。光线暗了下来。他系紧长袍的腰带,同时仔细听着身后的动静。
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转过身。加妮站在那里,像中了邪似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死灵。
保罗发现,海特却已退缩回去,像重新进入某个幽闭之处,重新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死灵。
听到保罗的声音,加妮转过身来。她仍然没有摆脱刚才那一幕对她的冲击。刚才那一瞬,这个死灵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一刻,他成了一个不会让她感到恐惧的人,一个她喜欢而且敬仰的人。现在,她明白了保罗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探究下去。他希望她能透过死灵的躯壳,看见藏里面的那个人。
她望着保罗,“那个人,就是邓肯·艾德荷吗?”
“曾经是邓肯·艾德荷。现在仍然是。”
“换了他,会让伊如兰继续活下去吗?”加妮问。
看来水在沙下沉得还不是太深,保罗想。说:“如果我下命令的话。”
“我不明白。”她说,“你难道不愤怒?”
“我很愤怒。”
“你听起来不……愤怒。你听起来很悲伤。”
他闭上眼睛,“是的。愤怒的同时,我也很悲伤。”
“你是我的男人。”她说,“我了解你。可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