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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潘海天] 黑暗中归来-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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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担心,我没有用震颤器。”我耍赖说,一边把那个小方盒子偷偷塞进口袋,“我今天虽然有点不清醒,但我碰都没有碰多巴胺一下。”

    我说。那天我感觉一直很好,直到后来埃伯哈德打破了装蟑螂的大试管。

        三、埃伯哈德

    “出什么事了?”埃伯哈德紧张不安地问。

    他一出现在胚胎室的门口,我就知道一个下午的美好时光就要泡汤了。这个慢条斯理的、胖乎乎的荷载电子物理学专家是个破坏他人情绪的高手。

    埃伯哈德是飞船上最聪明的人之一,差不多在所有的科目上他都能拿到优秀。他能闭着眼睛算出波函数3次幂的乘积,毫无疑问,他是个天才。

    他的根本性缺点可能就在于他分不清所学到的和生活的区别。他总是一味地维护飞船上不存在的秩序,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调和船上对姑姑的尊严和戒条发起的一次次争斗。飞船上没有人喜欢姑姑,因此也就没有一个人喜欢他。他使自己成了个极不讨人喜欢的孤僻的家伙。总而言之,他就是一个傻子。

    一看见我拿着的玻璃瓶子,他就惊愕得连嗓音都变了样。“船长,你不应该跑到这儿来。”他颇为严肃地说,“如果每一个人都随随便便到别人的工作室里串门,那船上就乱套了。”他蹙着额头叹气,“再说姑姑看得到这儿的一切,你难道不明白吗,她什么都会知道的。你又会挨罚,被关进禁闭室或者做清洁,还成不了小孩们的好榜样。”

    “别扯了,埃伯哈德。门口那只监视器已经坏了快一天了,那个老太婆什么都不会知道的。”我没好气地说,发现自己还拿着那只试管,忙不迭地把它扔到了桌上,就让它在边缘处危险地晃动着。

    “坏了?”埃伯哈德惊恐地大声说道,“快一天了?他们应该马上报告的,维修机器人一会儿就能把它修好,我真不明白现在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担起责任来,我们只有惟一的一条船,它也许还要在一条危险的航线上跑很久。”埃伯哈德痛苦地说道,“如果我们这些船员不关心它,那么谁还会关心它呢?总有一天,它会像泰坦尼克号那样沉掉。”

    “行啦,埃伯哈德,”我生气地说,“上次你就说过我们会像什么什么号一样炸掉,或者像什么什么家伙那样消失掉。不要再看那些灾难小说了,它们对你没有一点好处。”

    埃伯哈德犹豫了一会儿,迟疑地问我:“我想问一下,你是否知道监视器为什么不起作用了?那会变得很危险吗?”

    “知道,”我说,“斯彭斯把它的调压平衡器拆掉了”

    埃伯哈德脸色变得刷白。“他做了什么?”他皱起眉头说,“这是违反戒条的。他不应该这么做。如果他已经这么做了,”他极其痛苦地看着我,“船长,我们要去报告给姑姑吗?”

    我转过身,满腹怀疑地直盯着他。埃伯哈德的脸上是一副纯洁、诚实的表情,他永远不会做出任何姑姑不喜欢的事情。不论船上有谁破坏了姑姑制定的行为准则,他总是会痛苦得发疯,他若不是个傻子,他的正直品性简直令人惊叹。

    “你要是敢对别人说一个字,我就把你塞到垃圾口冲到太空去。”我说,“到底你是船长还是我是船长?”

    埃伯哈德打了个寒噤,退缩了。

    “听我说,你到底想不想帮我把它拿到恒室去。”迦香说,“别把它搁在桌子边上好吗?”

    “我死也不会去碰那鬼东西。”我厌恶地说。

    “让我来吧,”埃伯哈德自告奋勇地说。“这玩意儿有危险么?”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伸出又短又粗的指头去抓试管,活像去拿一管硝化甘油。

    如果说我在这件事中也有错的话,那就是我不该恶意地在他碰到试管的一瞬间用大拇指猛地捅他一下。

    埃伯哈德像是中了一枪,整个人跳了起来,无意识地把装满虫子的试管扔了出去。玻璃试管在解剖桌后面的角落里撞成了碎片。有几只蟑螂给埃伯哈德的这种不人道做法吓傻了,昏头昏脑地扎在玻璃碎片里爬不起身来,但是大部分蟑螂把握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张开它们那小小的油质翅膀四处逃命。

    迦香尖叫一声,伸手去按电磁门的开关,在门缝合拢之前,还是有三只勇敢的蟑螂像阿尔戈号穿过达达尼尔海峡一样飞快地冲出去,逃之夭夭了。

    埃伯哈德疯狂地嚎叫,弄得我以为他被蟑螂吃掉了。说实话,我心里也怕得要命。我以前从来没有让数不清的恶心玩意儿劈头盖脸地扑到身上来过。

    迦香拂去扑到脸上的几只蟑螂,摸索着打开了一个喷雾器,一股生物麻醉剂一直扑到我的脸上,暴动的蟑螂们这才老实了下来。

    门外有几个小孩尖叫起来,姑姑肯定发现这边出了事。牧师怒气冲冲的脚步声从门外的廊道下传来,埃伯哈德吓得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噢,不。”他可怜巴巴地说,“姑姑不会惩罚我的,是吧?我从来没有犯过错。”

    电磁门砰的一声推开了,脸色阴沉的牧师冲进了房间,他大步穿过胚胎室,抓住了我和迦香,把我们关进了禁闭室。

    我知道辩解是没有用的,只有在心里狠狠地诅咒拆掉监视器的那个疯小子。这是我第一次出现在一个乱糟糟的场面却没有闯祸,但姑姑还是把我关进了禁闭室。要不是迦香在我身边,我简直要气疯了。

    “就为了三只蟑螂,”我生气地嚷着,“把我们关在这里是不公平的。”

    “我倒希望姑姑不太明白我们闯的祸有这么大。”迦香反驳我说,“你知道蟑螂的繁殖能力吗?过三个星期,跑掉的一只雌蟑螂就会生出头一胎四十只小蟑螂来。如果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它的话,两年后,它就会有四千万只后代。”

    “不可能,”我说,“你是在吓唬我。你猜会发生什么,两只雄蟑螂会为了争夺雌蟑螂大打出手,最后两败俱伤。那只可怜的雌蟑螂会孤零零地活着,然后干干净净地死掉。”我拍了拍衣服,得意地说。

    被震动惊醒,一只小蟑螂从我的工作服口袋里钻了出来,摇了摇触角,飞快地溜入门缝,加入到自由世界中去了。我目瞪口呆地盯住它爬出去的缝,说不出话来。

    迦香快活地在一旁说:“现在是四只蟑螂了。”

        四、斯彭斯

    刚从婴儿室里出来的小孩会把飞船看成一座由数不清的门槛,一模一样的长廊和让人晕眩的梯子组成的巨大迷宫。时间很快就让我们发现这是个可笑的假象。它的内舱室长800米,宽60米,共有五层,这是一个压抑狭小的洞穴,即使是一条缝隙都受着姑姑的监视——也许只有底舱是个例外。

    底舱是飞船上最古老的部分。它和我们现在居住的上层甲板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那儿是巨大的超尺度的引擎所在,还有最古老的船员生活区。不论飞船是哪个年代建造的,它遵循的都是抽象的、理性主义的设计作风,讲究机能空间流畅的衔接。那个建造它的星球不论是否已经毁灭,他们所能留下的全部智慧和文化都已延展在这艘冷冰冰的机械飞船中。每一个最小的焊点,最小的螺丝都延续着祖先们的思维方式以及他们对待宇宙的态度。这也许就是斯彭斯如此迷恋飞船上各种机械的原因。

    飞船各层中央是一个巨大的中庭,站在底层往上看,在一条条横架中庭空间的玻璃廊道的远远的正上方,就是发出柔和的淡淡的光线的“烛龙”,一条陡得目眩的旋梯直通到它那狭小的入口处。它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姑姑在人类艺术课中提及的罗马万神庙穹顶中央所开的圆洞。万神庙的圆洞是古罗马人的世界和神的世界的联系,烛龙则是孩子们和姑姑之间的维系,那儿是姑姑的最神圣的大脑所在,只有度过了成人仪式的孩子们才会被获准进入,那几乎是一种荣耀。

    在平时,姑姑不和任何人直接交流,只有牧师和蜘蛛们——她的各种化身在黑黝黝的通道里静悄悄地漫步,维系着这个庞大世界的秩序和运转。

    无可置疑,飞船正在慢慢地死去,它的肢体在磨损、分解,它的亮晶晶的金属外壳在生锈、腐烂,它那庞大得不可想像的仓库区中的不可回收物质已经渐渐损耗殆尽。姑姑不得不关闭了几个不会危及生存资源的舱室,将能用的资料首先用于烛龙、先锋船、引擎室……所有那些最重要的地方。姑姑相信引擎区没有孩子们的干扰会工作得更好,因此把底舱也关闭了。

    底舱被关闭后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因此也就失去了控制、照明、通风以及监视的必要。姑姑没有想到,在一段时期里,那块角落变成了爱冒险干点傻事的孩子们青睐的宝地。

    那儿封闭后我只去过一次。黑暗和死亡像尸衣一样紧紧地包裹着我,到处充满了想像出来的恐惧。到处是尘土、生锈的滑轮轨迹、废弃的零件。但是在这些第一眼带来的感觉后面,它仿佛拥有我们一直缺少的东西:我们的祖先曾经在这个舱室中生活,衰老,死去。它留下的是漫长的岁月和传说。走在底舱黑暗的看不到四周因此仿佛没有边界的巨大空间里时,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横跨几个世纪的力量,那些远古的人们把一切留给了他们永远也不会看到的计算机教导下学习和成长的后代,而他们将永远不会知道飞船会到达一个什么样的宇宙空间,孩子们会成长为什么样的人。他们以及他们的世界已经永远地消失了,不复存在了。虽然孩子们传说他们的灵魂还会在那儿俯瞰着我们。

    那儿还有一个废弃的儿童游乐区,拂去厚厚的铁锈,还能分辨出木马、滑梯和双人秋千。只有最大的孩子在这儿玩过——我和秀树。可是秀树已经死了。我不由自主想起了秀树,他的魂灵会在这儿飘荡涌现,还是会飘荡在外面,在他死去的地方,在那些永远无法捉摸的黑暗空间里?

    在他死去的时候,四周的黑暗也像凝滞的浓雾一样厚重。在底舱黑暗的空间中,他那白色的身影仿佛就在我的眼前晃动。我逃出底舱的时候已经惊恐万状了。我忘掉了底舱带来的所有那些重大沉思,发誓再也不往那儿走一步了。

    也许只有斯彭斯是能真正不在乎那儿的阴森气氛的人。他甚至在底舱捡到了一个亮晶晶的玻璃六面体,把玻璃体反转过来,一些晶亮的色素微粒在其中组成一幅幅有趣的活动画面。那是地球上严冬的森林景象,白雪皑皑的林地中四望空寂,然后,渐渐能看到几只秃鹫在天上盘旋,公麝背着寒风而立,缓缓地吐着白气,几只山雀拥挤着蹲在树上耸起羽毛取暖,一只黑熊缩在老树的断干中冬眠,它的心跳每分钟只有十次。奇怪的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六面体上却刻着“死亡”两个字,字迹歪歪扭扭,仿佛刻字人在这之前已经耗尽了每一分力气。

    “刻字的家伙一定是个和史东一样的疯子。”斯彭斯说。

    “死亡,”史东在餐厅里说,“所有有生命的东西都将死去,以接受最后审判。”

    “听着,史东,”我生气地说,“你要是不停止向小孩散布这种言论,我就把这事报告给姑姑。”

    史东总是对自己的意见和某种事物充满狂热的激情。自从在存储器里发现了一些宗教文稿之后,他把自己的所有激情都投入到这些神灵崇拜和信仰之中。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听信他那些瞒着姑姑传播的煽动性的预言。甚至斯彭斯这种家伙有时也会表现出一点可疑的倾向。

    “你为什么不去报告?”斯彭斯问。

    “我不能利用姑姑去对付另一个异教徒!”我烦躁地回答说。

    斯彭斯是个大个子,但他的模样长得挺斯文,要是在平时,你看见他两手插在兜里,低着头走路,还会以为他会是一个什么老实家伙呢。可是一眨眼的工夫,你准能发现他正趴在哪儿起劲地撬着一个电磁锁或是别的一个什么机械玩意儿。他的兜里总是鼓鼓囊囊的,里面塞满了细铁丝、薄铁皮,以及不知从哪儿拆下来的小零件。

    这家伙纯粹是一个蹩脚的机械迷,几乎所有的东西到了他手里都会被大卸八块,却再也装不起来。有一阵子他突然对飞船结构有了兴趣,抛下专业课不上,跟在几只蜘蛛的后面爬遍了全船。他游荡了所有阴暗的角落,在底舱废弃的舱室中,他捡到一个玻璃六面体,上面刻着隐含着无可比拟的巨大时间之前的文字;在烛龙发黑的黄铜门面前,他被电击了无数次。那些日子简直是蜘蛛们的噩梦,姑姑几乎启动了所有的备用蜘蛛跟在斯彭斯的后面来收拾残局。

    斯彭斯早就度过了他的14岁成人仪式,可是他总是习惯在获准进入烛龙之前犯上几个不大不小的错误,屡屡被姑姑取消了资格。

    斯彭斯虽然比埃伯哈德大一岁,却是在他之后第五个踏入烛龙的船员。前面四个是我、史东、埃伯哈德,以及当飞船从沉睡中苏醒过来时拥有的第一个孩子。

    站在楼梯休息平台上,斯彭斯美得龇着牙直乐,他在漫游全船的日子里无数次想溜进去的烛龙观测厅的大门终于向他打开了。虽然他堪称一个拆卸天才,但还是在烛龙的门锁前败下阵来。仿佛早有防范,这道门锁上装有DNA分子检测装置,胚胎解冻满14年之后,它所携的DNA分子式才可能被姑姑输入其中。其他任何非法闯入者都会被门上携带的高压电所击倒。斯彭斯一定对这一点印象深刻。

    “欢迎你,小家伙。”我坐在观测转台上那张舒适的坐椅上说。“你不是很想了解飞船吗?”我说,“在那些黑暗的走道里瞎钻只能是浪费时间,飞船的精华实际上都在这儿。”

    头一次进观测厅的人,反应都会和斯彭斯差不多。这儿像是个优雅的带穹顶的圆形小剧场,一个仿佛由巨大水晶构成的球壁包容着它。特殊设计的壁灯只朦朦胧胧地照亮圆厅的下半部,金属地面光滑如镜,反射着暗红的光亮。

    有半边圆墙上排满了小格,每个小格里是一块极其脆弱的记忆水晶,神秘的火花在其间星星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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