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勃林禁区 作者:[美] 克利福德·西马克-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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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摸到田边,穿过篱笆,跨过一道道犁沟,迎着拖拉机走去。只听见拖拉机在田头拐了个弯,又掉转头向我轧轧地开来。但奇怪得很,拖拉机的声音我听得清清楚楚,就是见不到车灯。
我找到最后一条、也就是刚刚耕过的一条犁沟,站在那儿等着。——倒不是一下子给吓住了,可总叫人感到诧异:希思不开灯是怎样耕地的呢?记得当时我还以为,他的眼睛大概象猫的眼睛,能在黑暗中看见东西。现在想来,自己也有点好笑。我怎么真以为希恩的眼睛和猫的眼睛一样呢?但在当时,我可顾不上开玩笑啊!
拖拉机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了,好象每秒钟都会从黑暗中突然向我冲过来!我吓得要命——可别给压着啊!我一下跳开了。这一跳没有三码也足有两码远!真叫人害怕,简直怕得要命。其实,我不跳开,就是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也不会挡路的。
拖拉机从旁边开过去的时候,我挥了挥灯,叫希思停下来。就在挥灯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瞧了瞧驾驶室。我发现,驾驶室里没有人。
我的脑子里一下翻腾开了,闪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希思一定是从拖拉机上跌下来,身上流着血躺在地里哩。
我急忙朝拖拉机追过去,想在拖拉机离开犁沟,撞到树上或者其他东西之前,使它熄火。就在我差一点要追上它的时候,它已经抢先拐了弯,而且——任凭您怎么想——它是自己拐弯的,拐得准确极了,好象周围就是大白天,看得清清楚楚,拖拉机手好象是在方向盘后面驾驶着呢!
我跳上后面的挂车,牢牢地抓住坐椅,好容易爬了上去。然后,伸出一只手抓住油门的制动杆,想把发动机熄掉。但是,手刚触到制动杆,我就改变了主意。这时拖拉机已经掉头,自动地顺着一条新的犁沟前进了。不过,事情还没完哩。
您如果碰到一台打着喷嚏、咳喘着、一边走一边发出打雷声音、随时都有崩裂成碎片危险的破旧的拖拉机,您爬进了驾驶室——那您的牙齿马上就会被震掉!这台拖拉机也是那样打着喷嚏、咳喘着,可一点也不震动,跑起来平平稳稳,就象是一辆高级小轿车,只是当车轮碰到高低不平的地方时,才微微颤动一下。
我就这么站着,一手提着灯,一手抓住制动杆,再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到了拖拉机准备重新转弯的地方时,我跳了下来,径自回家去了。我没去找这位躺在田里断了气的邻居。我知道,希思根本就不在田里。
本来,我可以立即问问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不过,当时我可没让自己伤脑筋、找答案。大概我一开始就被弄糊涂了。一个人尽可以为各种各样的不同寻常的小事操心,但是,当你碰上象这台无人驾驶的拖拉机那样真正是重大而不可理解的事情时,最好二话不说,举手投降。因为就凭你那么一点可怜的本领,反正解不开这个谜,而且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过一段时间,你就会把这个谜忘得一干二净的了。既然解不开这个谜,那最好把它丢到脑后去。
我回到家,在院子里又站着听了一会。风越刮越大,雨又滴滴嗒嗒下起来了。可是,风刚刚小了一点儿,那拖拉机的轧轧声又传到了我的耳边。
进屋时,艾伦和孩子们已经睡熟了,我一句话也不好跟谁说。
第二天,我把前前后后都细细地想了一遍,更不吭声了。正如我现在所理解的那样,反正谁也不会相信我的话,而我只会招来一大堆讥笑。要知道,邻居们是不会放过机会在无人驾驶拖拉机这种故事上笑话我的。
希思耕完地,又赶在别人前头在谷地里下了种。庄稼顺顺当当地长出来了,天气简直象订购的一样!真是,六月里突然下了大雨,无论如何也没法给玉米锄草——田里浸透了水,怎么进得去呢?我们整天在自己的庄园里荡来荡去,或是修修篱笆,或是杂七杂八地谈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咒骂几句天气,无可奈何地干瞅着田里长满了杂草。
我说大家都在闲荡,那是不包括希思在内的。他的玉米就象是展览会上的陈列品一样,你就是用放大镜也看不到一根杂草。琼戈实在忍不住了,就好奇地到他那儿打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希思只是微微地、并无恶意地笑了笑就谈起别的事来了。
做苹果馅烤饼的时节终于到了。苹果虽然还没熟,可做馅饼倒是挺合适的。应该说,在全山谷里,论烤饼谁也比不上艾伦。我的艾伦就凭她烤的那些馅饼,在州的集市上哪年都得奖。就为这。她还挺骄傲的哩!
有一回,她烤了一些饼,用毛巾包好,到希思家去了。我们这个小山沟里有个习惯:妇女们常常带着自己做的饭菜到邻店家作客。每人都有—种别具一格的菜肴——她们已经掌握了这种独特的、一般来说无伤大难、引以自豪的本领。
结果真是再好也没有了,仿佛她和希恩一家已经是老相识了。虽说她回家晚了一点,我只好自己弄饭,孩子们也叫起来了:“我们饿啦!什么时候让我们吃饭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就在这时,她回来了。
她现在说起话来简直没完没了。她说,希思把房子粉刷一新:谁能想到,这样破烂的房子还能整得这么好呢?她还说,他们辟了一块菜园。说到菜园,她的话特别多。艾伦说,菜园很大,修整得很好;主要的是上面长满了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各种蔬菜。艾伦说,那些蔬菜真奇怪,一点也不象我们种的这些。
关于这些蔬菜,我们还谈了一些。她说,菜种大概是他们从来的那个地方带来的。虽然据我所知,无论您住在哪儿,蔬菜总是蔬菜,西班牙也好,阿根廷也好,廷巴克图也好,种菜园子的人侍弄出来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和我们这儿种的也是一样的。总之,我开始怀疑新邻居了:他们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呢?
不过,那时候我没有时间去认真地想一想,尽管周围已经传开了各种流言。要割草了,接着大麦又熟了,活儿多得忙不过来。草长得密扎扎,麦子也不错,玉米的长势看来也还说得过去。
开始干旱了,天老爷好象故意作对,六月里雨水太多,八月份又太少。
我们瞅着庄稼发愁,看着老天爷叹气,眼巴巴地碰上一朵云彩,就是盼不到一滴雨。有些年头,上帝好象故意不理睬农场主似的。
一天早晨,琼戈·哈里斯到我家来东拉西扯谈了一会儿。他踌躇不定地站着,一步也不离开我。我只顾干我的活儿,修理坏了的捆禾机。虽说今年可能用不上,不过修理一下也无妨。
“琼戈,”我让他犹豫了—个小时,甚至还更长一些,终于问话了。“你老实说,你在想什么?”
他立刻坦白地告诉我:“夜里希思田里下了雨。”
“什么?”我说,“谁的田里也没下过雨啊?”
“你说得对,”琼戈证实说,“谁的田里也没下过,只有他一个人……”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他到伯尔特·斯密特那儿去借绳子捆庄稼,回来时想直接穿过希思北边的一块玉米地。穿过篱笆一看,地里湿漉漉的,好象下过一场大雨。
“莫非是夜里下的?”琼戈暗自问道。
他想了想,好象不是这样。不过,顺着山谷的狭窄地带下了一场雨终究还是可能的,虽然我们这儿一般是由山下到山上,要么就是由山上到山下,绝不会顺着山谷下雨的。但是,当琼戈走过地边,越过另—边的篱笆时,他发现那里也没有下过一滴雨。这时,他转过身来,在周围所有的田里都转了一圈。您猜想么着?雨只落在那块玉米地里,其他地方根本没下过!田里有的是雨水,而篱笆外面却一滴也没有!
他顺着田埂把那块田都看了一下,然后坐在一捆绳子上,胡乱猜测起来;这是什么意思呢?但无论怎么猜,任何意义也没有,就是这里发生的事情,此刻他也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我们的琼戈是个很精明的人。在下结论以前,他总爱掂一掂“赞成”或“反对”的分量;而且凡是能打听到的事他总能打听得到。他并没有着急,而是到希思的另一块玉米地里去了。这块地在山谷的西边。这里也下了雨,也就是说,只有这块地上下了雨,周围的地——别想!
“哎,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琼戈问。
我回答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差点把无人驾驶拖拉机的事也告诉他,但又及时忍住了。您自己想想看,把周围的人都惊动起来有什么好处呢?
琼戈刚出门,我就驾着我那辆笨重的汽车到希思那儿去了,——想把挖坑机借来用一两天。当然,我压根儿就没想挖坑,但总要找个借口,不能不经邀请就去看望邻居啊?……
说实话,挖坑机的事,我连提也没提,到了希思家里,我已经把它忘了。
希思坐在台阶上,看到我似乎很高兴。他径直走到汽车旁,向我伸出手来说:“看到你我很高兴,卡尔文。”
他说话的语气使我马上感到他的友好情意,同时也感到自己了不起。因为他管我叫卡尔文,而山谷里的人都只叫我卡尔。说句心里话,我不大相信,除了希思,还有谁记得我的全称。
“走吧,我让你看看,我们在这儿做了哪些事情,”他邀请我说 “稍微修补一下……”
“修补?”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他农场里样样都在闪闪发光,耀人眼目。对啦,完全象杂志上介绍的宾夕法尼亚州或者康涅狄格州的那些农场。
从前,这里的房子和院子里的一切建筑物都是破破烂烂的,眼看就要倒坍了。现在呢,看上去又结实又牢固,刚刷了油漆,油光闪亮。不用说,这些都不是新造的,但样子变了,好象总是有人在悉心地维护着,每年都油漆一遍。栅栏也整理油漆过了,杂草锄得干干净净,乱七八糟的一堆堆垃圾消除掉了,或是烧掉了。
希思真有办法,连废铜烂铁也从农场各处搜集起来,分成等级。
“干不完的活儿,”他夸口说,“不过,花点力气还是值得的。我习惯于整整齐齐的,喜欢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
事情嘛,也许是这样;不过,他可是在半年不到的时间里做完这些事情的呀!他是三月初到我们这儿来的,现在八月份还没完,就在这段时间里,他不仅种了几百英亩地,干完了全部农活,还把农场整修一新。我想,这实在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这么多活一个人根本干不了,就是老姿、女儿一起帮忙,就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干,不吃不喝,也是干不了的。莫非他学会了一种本事,能把时间拉长,让一个小时等于三个或者四个小时吗?
我跟在希思的后面,慢吞吞地走着,心里却一直在思忖,怎样也能学会拉长时间。这个问题简直使我入迷了——不过,您一定会同意这样一个看法:许多愚蠢的、稍纵即逝的想法并不总是使人感到满意的。首先,我认为,有了这种本事就可以把任何一天拉得长长的,有多少活儿都可以干完,其次,既然可以把时间拉长,当然也可以把它缩短,那么,比方说吧,访问牙医只要一眨眼的功夫就行了。
希思把我带到菜园里。真的,艾伦没有扯谎。当然喽,这里也长了一些常见的蔬菜,象白菜啦,番茄啦,西葫芦啦,别人园子里长的,这里都啊。不过,还有许多蔬菜是我从未见过的。希思告诉我这些蔬菜怎么个叫法,我连这些名字都感到新奇。就是现在谈起来,说我们当初对这些名字感到新奇,还有些奇怪呢。如今,山谷里每个农场主都种上这些蔬菜了,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它们在这里已经扎下根来了。
我们一边在菜园里走着,希思一边把一些稀奇古怪的蔬菜摘下来放在随身带来的篮子里。
“这些蔬菜,你每样都尝尝,”他说,“有的一开始你大概不爱吃,有的一下就会喜欢上的。这个玩意儿和番茄一样,可以切成一片一片生吃。这个呢,最好煮熟了吃,当然也可以烤了吃……”
我想问问他,这些蔬菜是从哪儿搞来的,什么地方出产的。可他连口也没让我开,一直滔滔不绝地向我介绍这些蔬菜的吃法,哪些可以过冬,哪些可以制成罐头。后来,他给了我一块菜根,让我嚼一嚼,那味道真是美极了。
我们到了园子尽头,又往回走。这时,希思的妻子从屋角跑出来了。起先,她大概是没看到我,不然就是把我忘了,因为她不是叫丈夫“勒德里纳利德”,也不叫“勒德里”,而是另一个纯粹外文的名字。我甚至没想回忆一下这个名字,我反正不懂,就是当时要我把这个名字重说一遍,我也说不上来,虽然是一秒钟前才听到的,简直难听极了。
这时,她看到了我,跨了一步,喘了口气,然后才说刚才她从电话里听到一个可怕的消息:伯尔特·斯密特的小女儿艾恩病将很厉害。
“他们给医生打了电话,”她说,“可医生出诊去了,现在无论如何也不会及时赶到的。你知道吗,勒德里纳利德,症状象是……”
她也说了一个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大概再也不会听到的词。
我看了看希思。我发誓,他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尽管皮肤带有一点橄榄色。
“快!”他叫了一声,一把抓住我的手。
我俩撇腿就地——他向他那辆古老的、饱经风霜的汽车跑去,而我紧紧地跟在他后面。希思随手把菜篮扔在后座上,跳上去抓住了方向盘;我在他旁边坐下,想把车门关好,可是关不起来。锁咔嗒咔嗒地响着,这时就是哭也没有用,还是得用手拉住门,免得它匡当匡当响个不停。
汽车飞快地驶出大门,就像有人给它抹上了松节油一样;它发出的各种响声多得可以把你震聋。我无论怎样想拉紧车门,那门仍然一个劲地匡当匡当响个不停;挡泥板也在嚓嚓嚓地响着。一般说来。我能分辨出老破车发出的各种响声,还有一些完全是莫名其妙的声音。
我又想向邻居提个问题,想问问,他打算采取什么措施,可说啥也找不到恰当的字眼,就是能找到,我也怀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