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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蚁生-第23部分

小说: 蚁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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薯”啦,“谁盛饭时净捞稠的”啦。三年困难时期过去后,想想这些争吵都觉得脸红,但在当时,对于饿得前心贴后心的人来说,谁也不觉得它可笑。现在也是这样。每月五元――这个钱数确实不多,但它至少够买牙膏和肥皂,有烟瘾的人可以去买33盒大舞台香烟(一角五分钱一盒),足够打发一个月的烟瘾;黄瞎子可以去买一顶蚊帐,不用拿血肉之躯去喂蚊子了。所以,尽管颜哲和我都没参与进去,更不打算挑头,心里还是同情大伙儿的。
  这时胡场长已经“解放”,调到公社任革委会副主任。如果胡场长还在,以他的手腕,大概能把这场闷火消弭于未发之时。但赖安胜这块“青红砖”(北阴土话,大意为愣头青、莽撞、不会处事)却在火堆上浇了一瓢油。那天晚上他召开了全场大会,会上厉声说:
  “有人在农场扇阴风点鬼火,这是阶级斗争的苗头!那些想整事的人,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是啥出身?家庭有没有问题?你们是来接受再教育的,竟敢反对贫下中农?”
  知青们个个阴着脸。奇怪的是,老农们并没有趾高气扬,反倒个个心虚情怯,低着头,不大敢直视知青们。会场静得像座坟墓。散了会,颜哲的好友王全忠直接拐到会计室,找老霍借了一支毛笔、一瓶墨汁和几张纸。老霍太迟钝,啥也没问就给他了。此后大字报出来后,老霍为了这次“丧失阶级立场”,至少是“丧失革却又警觉的问我租这处干什么。还能干什么,我是当地民间工艺品厂的业务员,我的职业是积极地在城中寻找合适的商家推介命警惕性”,又被赖安胜骂得狗血淋头。
  会场上的沉默推延到了宿舍,老农和知青们都闷声不响地上在青瓦屋顶追逐,或者,已经接近尾声,猫捕获了它的猎物,眼下正挑逗。屋里的人将衣服挂在窗外,巷子中砖瓦紧凑地接着床睡觉,只有王全忠没睡,坐在自个床上打腹稿。等颜哲拿煤油灯烤完臭虫,他要过煤油灯,趴在床上刷刷地写大字报。班长老肖看出苗头不对,在床上几次抬头看他,但一直没说话。颜哲下床,看了看已经写出来的大字报标题:
  “同工不同酬,合理不合理?”
  王全忠平素属于闷葫芦一类人,从不惹事的,在这次风波中也不是积极参与者。但泥人也有土性儿,而且说不准啥时候发作。颜哲说:
  “全忠你能不能听我一句劝?”
  王全忠笑着说:“不行,已经箭在弦上。”
  颜哲叹口气,没有再劝,钻到蚊帐里睡了。当然他没睡着,睁眼盯着蚊帐顶,直到那边写完大字报,熄了灯。
  第二天这份大字报贴到食堂门口,全农场一下子炸了锅。赖安胜听说后赶紧跑来,他的文化水儿刚够看懂这份大字报,看后脸色青白。大字报的上纲上线比赖安胜昨晚的虚声恫吓有力得多了,说这项秘密政策“破坏了社会主义按劳分配的基本原则,人为地挑起老农和知青的矛盾,直接破坏了党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王全忠经过文0均匀分配,中间的社区相对密集,是嘈杂的闹市。如果有时间,哪怕你走马观花也能淘到一些像样的玩意,我就常去逛,这是革阵仗、办过红卫兵小报,搞这一套自然是牛刀小试,远非赖安胜能比。何况对老农的秘密补助本身就是不敢公诸于天日的事,如果半捂半盖的,场长的权势还能起一些震慑作用,一旦公开,那些作用就完全失效。
  知青们的情绪已经沸腾,显然是捂不住了。赖安胜这才知道要当场长,自己的手腕还远远不行,只能找老胡求救。他没有多停,立即到牛把式郜祥富那儿要了一匹马。农场没有任何交通工具,没有拖拉机,没有自行车。只有两匹马,是老郜的心尖尖,平时决不让人骑的。这会儿场长来要,不能不给,他心疼地追着赖安胜喊:
  “赖场长你小心点,别跑得太快!”
  赖安胜没有理他,甩一下马鞭,得得地离开农场到公社去了。
  他在胡场长(现在是胡主任)那儿面领了机宜,下午回来,立即召集所有老农到库房,把门关得紧紧地开了半天会,连副场长庄学胥都没有让参加。老农开会时知青都没有下地干活,而是在场里漫无目的地闲转着,实际上都在盯着库房里的动静,农场上空聚着高能电荷,马上就会有一场电闪雷鸣。紧接着召开全场大会。老农们都沉默着,知青们则紧张地等待着,看赖安胜以及公社领导们对这张大字报会采取什么严厉处罚。我注意地看看王全忠,他脸色苍白,但努力保持镇静,就像一个殉道者。
  赖安胜开始讲话了,谁也没有料到他这次是采取哀兵战略,肯定是胡主任为他支的招。平时他一讲话就是“东风吹战鼓擂”这类政治套话,但今天只是很平实地说:对老农的秘密补助是胡场长在位时定的,确实不合理,但这是没办法的办法。老农们响应党的号召,离开老婆孩子来这儿办农场,他们都愿意和知青们一块儿吃苦,一块儿不拿分红,但是老婆孩子咋办?
  下面的知青们开始嗡嗡起来,有人小声说:
  “那我们咋办?知青就不是人?俺们连顶蚊帐都买不起。”
  赖安胜装着没有听见下面的议论,继续说:这项补助只是暂时的,等农场办好了,每人都会像国家干部那样领工资,那时候肯定就没有秘密补助了。
  嗡嗡声更大了。谁都知道,他画的是一个空的大饼,永远吃不到嘴的。赖安胜的话风忽然急转直下:
  “情况我都说清了,对老农的秘密补助是没办法的办法。现在知青们有意见也是合理的。胡主任托我向大家检查,感谢知青们尤其是王全忠同志的意见。我代表农场宣布,这项补助从今天起取消!大家还有意见没?没有就散会。”
  他立即走了,老农们也陆续走了,剩下知青们还在你看我、我看你的发愣。他们积聚了十几天的劲头,忽然失去了受力的对象。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一场胜利吧,知青们兴高采烈了两天。但高兴劲儿很快就没了。这不奇怪,只用一个简单的算术就能说清。老农们的秘密补助取消了,但知青们并没有得到什么,最多只得到一点心理上的平衡。当然,年底分红时知青们将会多分一点,但也很有限。18个老农每年多拿的60元钱,平均分到86名场员头上,每人不足12元。能多12元当然是好事,但似乎也值不得为此欢欣鼓舞,何况到目前为止,这还只是画上的烧饼。
  知青们很快忘了这场胜利,但老农们却绝不会忘记这场失败,因为他们的损失是实实在在的,每月少了五元,不啻是割去一块儿心头肉。此后农场的风向变了,在这项秘密补助刚被捅出来时,老农对知青心虚情怯;现在风向则正好反过来,老农们个个脸色阴沉,眼睛中闷燃着怒火。
  千夫所指的第一个对象当然是王全忠。一班长老肖是个好人,平素对知青们知疼知热的,但自此之后他总是阴着脸。他倒是没给王全忠穿小鞋,但不再理他。有一天晚上,干罢农活,我和老肖把牛牵到郜祥富那儿,三人站着聊了一会儿。这时王全忠从牛屋门口经过,老肖取下嘴里的旱烟袋指指他的背影,简短地说:
  “这是个是非人。”
  郜祥富点点头。
  我和两个老农关系都很好,他们说话一点儿不避我。我想,以老肖和郜叔叔的为人,这恐怕是老农们之中对王全忠最厚道的评价了。那时我想到,人的“善”德,像正义感、公正等,是有限度的,要看某件事是否触犯你的切身利益。
  勒在王全忠脖子上的绞索缓慢地勒紧了。
  颜哲对我分析,这段时间内的政治操作肯定是胡主任在遥控,因为赖安胜去公社的频次增多了,广播线路拨到电话档的时间也明显增多,甚至有时在官定的新闻连播时间里喇叭也不响,可能是赖安胜正同公社通话,或者通话后忘了拨回广播档。而且――颜哲轻蔑地说:
  “赖安胜是属驴的,凭他本人的能耐,想不出这些高招。”
  一个高招就是频繁召开老农联席会议,对“再教育过程中知青的表现”作出评议。颜哲和王全忠都对自己的智力比较自负,但这次该他们佩服胡主任了,因为这项评议完全符合政治方向,谁也不敢说它是老农对知青的报复。而且,这些评议是先从外围开始,评了崔振山、陈江、纪科这些参加过大字报风波、又有些小毛病的人,至今没有触及王全忠本人。对知青的评议也相对公允,既指出被评议人下乡后的进步,也指出他们的不足,比如崔振山干活奸滑、拉稍时稍绳老是松垂、爱占小便宜、晒场时偷吃粮库中的芝麻,等等。这些缺点人所共知,只是没人把它摆到台面上。如今一摆出来,把崔振山弄得灰溜溜的,在人群中抬不起头来。
  还有一个最高明的招数是,场里公开声明,这些评议意见将保存到档案里,“如果将来对知青招工,它们将是重要的参考意见。”这是很罕见的,因为那时在公开层面一直强调“知青扎根农村”,虽然下边风传着马上就要开始招工,而且那也是知青最迫切的愿望,但在公开场合从来不会提它的。所以,这次罕见的公开声明立即在知青中激起极大的心理波动――也许咱们的盼望真的快要实现了?
  王全忠在农场里成了孤家寡人,就像颜哲在文0均匀分配,中间的社区相对密集,是嘈杂的闹市。如果有时间,哪怕你走马观花也能淘到一些像样的玩意,我就常去逛,这是革前期被孤立那样。老农们不理他,知青们躲着他,包括当时曾怂恿他、曾把他当成英雄的人。只有颜哲对他一如既往,甚至比过去更亲密一些。吃饭时他总是和王全忠蹲在一块儿,边吃边笑嘻嘻地说着闲话。刷碗时喊上我:
  “秋云,我和全忠推水车,你去刷碗。”
  如果不是这样,王全忠恐怕连碗也刷不成,落到淋病患者陈秀宽的地步。
  我看着这种情况,很为颜哲担心。他本来没有参与那次大字报风波,老农们也不恨他。现在他的表现就像是故意把火往自己身上引。但我也没办法劝他疏远王全忠,那样未免太猥琐太没义气了。我喜欢颜哲,不正是因为他身上的正气吗?我心情矛盾,只能悄悄地在一边观察着。
  这种情景一直维持到秋季评工分。农场一年搞两次分红,同样也要评两次工分,分别是夏季分红前和秋季分红前。评工分历来是矛盾激化的时候,这点可以理解。但颜哲和王全忠根本不用操心,一班除了班长老肖是11分外,他俩是铁定的十分,没人会提出异议的。比如最重的“撂垛”或技术性强的“扬场”(利用风力把麦籽和麦壳分离),向来都是他俩搭档。
  评分会开始了,评分会前老肖安排我到机磨房值班,我后来知道他是有意不让我参加。会上情况我是后来听颜哲说的。会上先评老肖,老肖自报11分,没有异议。然后老肖提出评王全忠,非常奇怪的是,全班人都变哑了。马三、小雷、黄瞎子,这些素来与颜哲和王全忠交好的知青都低着头,一句话不说。颜哲和王全忠互相看一眼,对大家的沉默有点寒心。此后颜哲和王全忠才知道是错怪他们了,会前赖安胜已经同一班所有知青谈过话(除了颜哲、王全忠以及没有与会的我),威逼他们一定得把王全忠评成九分。少这一分,在分红时少不了几个钱,关键是要压压王的气焰。但王全忠平时在知青中有威望,他的棒劳力又是有目共睹的。这会儿知青们保持沉默,实际是一种无言的反抗,是在良心和权势之间的折中。这样的沉默令王全忠难堪,实际上令会议主持人老肖更为难堪。
  颜哲和王全忠那时不知道这些内情,对伙伴们的沉默非常寒心。过了很久,颜哲第一个说话了:
  “我提一下吧,我建议王全忠评十分。”
  王全忠接着说:“我也自报十分。我这一年干活是啥样,大家都清楚,不用我多说。”
  这时女知青徐杏芳发言了。她最近半年一直被抽到县里某个革却又警觉的问我租这处干什么。还能干什么,我是当地民间工艺品厂的业务员,我的职业是积极地在城中寻找合适的商家推介命展览会上当解说员,比起知青生活那当然是个美差,吃得好,不用干体力活,每月还有少许补助。她刚从县里回来,就赶上了这次评工分会。徐杏芳笑着说:
  “我有半年不在农场,对王全忠的劳动咋样没有发言权。不过我觉得刚才全忠的发言不大妥当,有点骄傲的苗头。咱们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可不能认为自己已经改造得差不多了。我说的可能不对,仅供全忠参考。”
  颜哲不是傻子,这时已经完全摸到了会议的脉博。他知道徐杏芳这离题万里的发言实际是非常聪明的,既不涉及实质问题,又好歹向赖安胜交了差。对于徐杏芳来说,不说以后的招工了,仅仅为了保持目前的差使能干下去,她也不敢得罪赖场长。颜哲觉得心中发凉,怜悯、厌恶、激愤兼而有之。他不客气地打断徐杏芳的发言:
  “今天是评工分,按社会主义分配原则,工分只和劳动者本人的劳动有关,不要扯远了。杏芳你说你不了解情况那就别说话,让了解情况的人说吧。”
  徐杏芳脸红了,不再说话。其它人也把嘴巴闭得更紧。老肖十分难堪和恼怒,使出了最后一个杀手锏:
  “今天的会开不成了,咱班能人太多,我拙口笨舌的,管不住。赖场长放话了,要是一班的工分评不成,就拿到贫下中农评议会上去评。散会!”
  第二天的老农评议会上评出了一班十个人的工分,其它人盆子的土壤里。吮吸起左手的西红柿,汁液少得离谱,还以为是瘪了的干果。我甚至以为,沉闷空气中动物和植物都是些小小大致都比较公平,仅王全忠和颜哲被降了一分。郜叔叔后来非常惋惜地对我说,颜哲这娃儿太可惜,原来老农们只想整王全忠,谁也没打算整颜哲,他是自己硬往枪口上撞。这一分对颜哲秋季分红的影响是:从略略的节余变成略略的负数,倒欠农场两元三角钱。颜哲绝不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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