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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索拉利斯星 作者:[波兰] 斯坦尼斯拉夫·莱姆-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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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火光;港内轰隆隆响成一片,震耳欲聋。飞船的三个喷火口喷出三条火龙,转眼汇成一根火柱,擎起飞船,穿过太空港顶部的天窗,飞向太空,在空中留下一道长长的烟迹,久久不散。随后,天窗关闭,空调自动开启,吸纳弥漫在太空港内刺鼻的烟尘。 
  飞船发射时的情形,当初并未太多注意,诸多详情还是事后回忆得知:当时,我紧靠发射控制台,飞船喷出的烈火灼伤了我的脸,烧焦了我的发。空气中充满了燃料与电离释放出的臭氧混合气体,辛辣刺鼻。发射那一瞬间,我紧闭双眼,可强烈的火光还是穿过眼皮,让我“看”到黑、红、黄,一道火龙慢慢升起,又慢慢消失。空调持续不断地嗡嗡响着,烟雾与尘埃渐渐散去。 
  泛着绿光的雷达显示屏吸引了我的视线。我双手在控制台上飞速移动,利用雷达搜索刚发射的飞船。锁定目标时,它已经飞到大气层以上。 
  我从未以如此盲目草率的方式发射过任何飞行器:既未预设飞行速度,也没确定飞行方向,甚至不知道它究竟能飞多远。这完全可能引发一场预料不到的灾难,我开始担心起来。于是,我决定先把飞船截留在索拉利斯的固定轨道上,然后再关闭引擎,让它暂时绕索拉利斯作熄火飞行。为此,我根据有关图表,推算出飞船所需高度为725英里。当然,我无法保证此办法绝对可行,不过,一时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 
  无线对讲系统在起飞时已经中断,现在我依然无心再打开它。那种恐怖的尖叫声,已不再存有一丝人性,我不能再受它的折磨了。 
  我有理由说,我击败了“幻影”,取得了胜利;同时,透过这“幻影”,我又出乎意料地找到了真正的瑞亚——我记忆中的瑞亚,不幸的是,她已被疯狂的魔咒所摧毁。 
  一点时分,我离开了停机库。      
《索拉利斯星》作者:'波兰' 斯坦尼斯拉夫·莱姆            
第六章 奇书释疑    
  我的脸和双手已严重灼伤。我记得在给瑞亚找安眠药时,看到药箱里面有一罐治烧伤的软膏,于是回到自已房间上药。想想当初自己竟用药算汁对手,未免太过天真;不过实出无奈。虽未奏效,倒也没什么可笑的。 
  我打开门,此时已是红太阳口的黄昏,屋里更显幽暗。幽暗中,忽见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就在瑞亚曾跪过的地方。我一愣,吓得四体发凉,直想转身逃命。坐着的人抬起头,原来是斯诺。只见他还穿着那条被硫酸烧出许多小孔的裤子,交叉着双腿,正翻看几份文件,旁边的小桌子上还放着一大堆。一听门响,他便放下手中的文件,把眼镜拉到鼻子上,愁眉苦脸地望着我。 
  我没打招呼,径直走到洗手盆旁,从药箱里取出膏药,涂到额头和面颊上。还好,脸肿得不算太厉害,眼睛由于当初下意识闭紧,则完拿没有伤着。只是脑门和颧骨处起了好些大小水泡,我找了一根消毒针,把它们挑破,让里面的黄水流出来,再用一块消毒药棉轻轻拭去,最后包上纱布。 
  斯诺一直看着我做简单的包扎处理,我却不正眼看他。刚处理完时,伤口比刚才还要疼。我没理会斯诺,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下,随手把瑞亚换下的衣服扔到一旁。那衣服只少了拴系之物,别的并无任何异样。 
  斯诺双手轻轻敲打着膝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 
  “想谈谈吗?”他首先打破沉默,说道。 
  我没回答。脸上的一块纱布滑落了,我连忙换上一块。 
  “你也接待了不速之客,是吗?” 
  “是的。”我随便应了一声。 
  接着,他打开话匣了,但那说话的语气,让人不快。 
  “你已经把它给除掉啦?好,好!快得很呐!” 
  斯诺摩挲着自己的额头,额头上仍在脱皮,露出一块块粉红色的新皮肤,整个额头变得斑斑驳驳的。我突然一震,如遭雷击一般。当初看到斯诺和萨托雷斯的“晒斑”,我怎么就没往深处想呢?他们都待在室内。哪来的太阳照晒? 
  斯诺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变化,继续说:“我想,你没一上来就使极端手段吧?你使的什么,麻醉品、毒药,还是柔道?” 
  “你是要讨论正经事,还是故意装疯卖傻?要是不想伸手相助,就请走人,让我安静一会儿。” 
  斯诺半闭着眼。“人有时就是禁不住要装疯卖傻。你试过绳子或榔头吗?还有墨水瓶,打得很准的,像萨托雷斯那样?都没有?”他做了个鬼脸,“数你干得利索!洗手盆没砸碎,脑袋没给墙壁撞出大青包,房间也没给打得底儿朝天。三下五除二,扔到飞船里,轰隆!完事儿啦!”他看了看表,接着说,“这样,我们还有二到三小时的时间准备对策……我让你神经紧张了吗?”末了,他又笑着补一句,让人生厌。 
  “是的。”我简单应付道。 
  “真的吗?当初,我三言两语把实情告诉你,你会信吗?” 
  我无言以对。 
  他依旧面带冷笑,继续说:“这场噩梦是从吉布伦开始的。他突然把自己锁在舱室里,不与我们说话,除非隔着门。当时我们怎么想,你能猜到了吧?” 
  我沉默。 
  “我们很自然地以为他神经出了问题,疯了。他也通过紧闭的舱门,透露一鳞半爪的信息,但不是全部。你也许感到奇怪,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有人与他在一起呢。啊,天知道!但他是一位真正的科学家,他恳求我们让他冒一次险!” 
  “什么险?” 
  “显然,他在尽最大努力自己解决问题,弄清事情的真相。他夜以继日地工作。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你一定知道。” 
  “那些计算,无线电通讯室的抽屉里的——是他做的?” 
  “正是。” 
  “那事持续了多久?” 
  “不速之客的造访?大约一周……我们还以为他产生了幻觉,要不就是精神崩溃了。于是我给了他一些镇静剂,东莨菪碱。” 
  “给他_『吗?” 
  “是的,他也拿到了,但自己没有服用,却用到别人身上做了实验。’’ 
  “那你又做了些什么呢?” 
  “到了第三天,我们决定,如果一切尝试失败,就破门而入,也许这有伤他的尊严,但至少可以救他一命。” 
  “啊,原来如此……” 
  “是的。” 
  “接下来,就在农柜里……” 
  “是啊,我的朋友,那真是……就在那时,我和萨托雷斯也分别遭遇了不速之客的造访。你到达基地时,我们正处在焦头烂额、不可开交之际,才没有来得及将详情告诉你。而现在,这种——这种造访已成例行公事了。” 
  他说得很轻,最后几个字已听不清,只得猜了。 
  “我还是不明白!”我大声说,“如果你们在他的门边听,一定会听到两种声音。” 
  “不,只听到他一人的声音。还有一些噪音,我们以为也是他发出来的。” 
  “只有他的声音!怎么可能听不到她的声音?” 
  “不知道。我倒有一些这方面的理论知识,不过现在不扯这些,纠缠细节毫无意义。你的情况呢?昨天一定有了新发现,说说吧,别把我们当作疯子。” 
  “我倒觉得,我才是疯子。” 
  “这么说,你见到什么人了?” 
  “是的,我是看到一个人。” 
  “谁?” 
  我盯着他,直到他脸上的冷笑完全消失了,才答道:“那个——那个黑女人……” 
  他凑近身来,一听我说到黑女人,他才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你本该提醒我的!” 
  “我提醒过你。” 
  “可你不该用那种片式!” 
  “那是惟一可能的方式。我不知道你会看见什么,谁也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听着,斯诺,我想问你一件事,对此现象你已有一些经验,她还会——我今天一早碰到的那个人——还会……” 
  “你是问,她还回不回来?” 
  我点点头。 
  “会,不过那也不算回来。” 
  “什么意思?” 
  “她——那人——还会回来,可你会觉得什么事儿也设发生过似的,她跟第一次来时一样。再说准确点,她再来时,记不得自己曾被你干掉了。如果你遵守规则,她并不攻击人。” 
  “什么规则?” 
  “那得视情况而定。” 
  “斯诺!” 
  “怎么啦?” 
  “我们就别浪费时间打哑谜了!” 
  “哑谜?凯文,我是担心你不懂。”他两眼放光.情绪激动。“好!好!就算打哑谜!”他凶狠地说,“那你呢,你能告诉我,你的客人是谁吗?” 
  我转过身,猛咽一口唾液,厌恶得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跟任何人打交道都行,就是不愿跟他。可我别无选择。脸上又一块纱布松了,掉到手上。 
  我极不情愿地开口说:“是个女人,她……”我顿了顿.“她早就死了。注射——” 
  “自杀吗?” 
  “是的。” 
  “完啦?” 
  他等着我说下去,见我不吭声,又咕哝道:“不,不可能就这些……” 
  我一抬眼,见他并未看我。 
  “你怎么猜到的?”我问道,他不说话。 
  “没错,还多着呢。”我润了一下嘴唇,继续说,“我们之间发生了口角,吵得很厉害。后来我气坏了,说了些不该说的赌气话,还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准备搬出去。这时,她说了几句不明不白的话,以自杀相威胁——当然不全用语言,多年生活在一起的人之间,总有些别的交流方式。我相信她并不是真的,她胆小,她不敢。我不仅这么想,也这么对她说了。当天我就离开了她。第二天,我想起还落下些东西在她的抽屉里——儿小瓶针剂。药是我从实验室带回去的。她也知道那螳药,我跟她说过那药的药力,多用会致命的。我有些担心,想回去取走。可要是回去,她反以为我拿她的话当真,倒长她的威风。这么…想,我就没有及时回去。到了第三天,我实在有些怕了,才下决心回去。可我回去时,她已经死了。” 
  “你是无罪的!” 
  我抬眼看了看他,颇感诧异。但斯诺是认真的。这时。我才注意到,他满脸灰白,面颊与鼻子之间深深陷入,形成两道沟痕,一种不可名状的疲乏写在脸上,简直就是一个病人的形容。 
  一种不寻常的敬畏之情在我心中悄然升起。我问他:“为什么那样说呢?” 
  “因为这是一个不幸的故事。”见我心烦意乱,他又急忙补充说,“不,不,你还不明白。这当然是一种沉重的精神负担,你会觉得自己像个凶杀犯,可是……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呢。” 
  “啊,真的吗?” 
  “是的,千真万确。你要是不相信我的活,我甚至会感到高兴的。有些事,已经发生了的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那些尚未发生的,以及从未发生的。” 
  “你在说什么?我昕不明白,”我问道,声音有些发颤。 
  他不停地摇着脑袋。 
  “什么样的人——”他说,“什么样的人才算正常人呢?一个从未有过不光彩行为的人?他总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吗?他也许能,也许不能。而且有的东西是不易控制的,比如幻觉,这个总会有吧。十年或三十年前,一个人的头脑里出现幻觉,但他控制住了自己,将其抛诸脑后,以后也不再为此担忧了,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让它再发展,更不会将其付诸行动。可就在如今的某一个大白天,多少年前的那个幻觉,那个想法,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而且被赋予了形体,缠上了他,摆脱不了,摧毁不了。他于是想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你知道他到了什么地方吗?” 
  “哪里?” 
  “这儿,”斯诺轻声说,“索拉利斯。” 
  “你这是什么意思?毕竟,你和萨托雷斯不是罪犯呀——” 
  “亏你还自称心理学家,凯文!人生一世,谁没有过胡思乱想、做白口梦的时候?设想——设想有这样一个恋物癖患者,特别迷恋一件东西,比方一片污旧不堪的破布,为了得到这片钟爱的破布,他什么都干得出来:威胁,恳求,冒险,等等——很奇特的想法,是吧?有人既以自己的欲望为耻,又沉湎其中而不能自拔;有人为情所困,愿为之献身,自以为那份情堪与罗蜜欧对朱丽叶的情媲美。你知道,诸如此类的情况总是存在的。同样,下面情况也是存在的:有人因一时精神失常,或其他什么,头脑中偶现某一幻觉,又不敢形诸于外。但后来,那幻觉却被赋形而成为真实的存在。情况就是这样。” 
  我听得口干舌燥,如堕云雾中,一片茫然,倒顺着他的话问道:“情况就是这样?”我脑子里很乱,“那基地的情况呢?你讲的与基地又有什么关系呢?” 
  “看来你是存心装不明白。”他抱怨道,“我一直都在谈索拉利斯,只有索拉利斯。如果对于我讲的事实还不明白,持怀疑态度,那是我的过错,我没有讲清楚讲明白。不过,不管怎样,你既然听我说了,就该把我的话听完!我们告别地球,来到茫茫太空中.原本是来接受一切挑战的:孤独,苦难,困顿,乃至死亡。我们嘴上不说,那是谦虚使然;但在心里,我们有时不免把自己想得太过高尚。而且,进一步的考验会使我们发现,那股热情到头来全是虚假。我们总声称:我们并不想征服宇宙,只想拓展地球的边界,拓展到宇宙太空之中;我们如何人道慈爱,又如何行侠仗义;我们并不想奴役其他种族,只希望相互交流文化,取长补短,共同发展;我们是上帝神圣旨意的卫道士;等等。其实这只是又一个弥天大谎。当我们总喜欢拿这一颗又一颗的行星和地球相比时,在我们眼中它们或荒凉如撒哈拉沙漠,或寒冷如北极地带,或丰茂如亚马逊流域。我们四处寻找,想要的仅仅是所谓的‘人’,而不是其他生命构成的新世界;我们只需要一面镜子,照出一模一样的自己,而不愿与其他世界打交道;我们满足于自己的世界,只是不肯接受它本来的样子,要为它寻找一个影像,一个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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