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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34我们 作者:[俄] 尤金·扎米亚京-第6部分

小说: 34我们 作者:[俄] 尤金·扎米亚京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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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火海。在激越的诵诗声中,房屋摇摇欲坠,腾起黄色火焰,墙垣倒塌了。绿色的树干在烈火中痉挛,流淌出滴滴树液……最后只剩下一些焦黑的枯枝和残垣。但是普罗米修斯降临了(当然是我们),于是:
  “火焰被锁住,赶进机器,铸进钢铁,混吨的世界在法律链锁中凝固。”
  一个新的世界诞生了,一切如钢似铁:钢铸的太阳、钢铸的森林、钢铸的人们……突然来了个狂人,“打开锁链放出了火”,于是世界又开始遭殃……
  很遗憾,我总记不住诗。我只记得,没有比这里的意象更完美,更富教育意义。
  那沉甸甸的铁石巨掌又慢慢做了个手势。立方体高台的台阶上又出现了一个诗人。我差点没有欠起身来,难道这是真的吗?但眼前确实是他那黑人般的厚嘴唇,这是他……他为什么不早说,他负有如此伟大使命……他嘴唇索索抖着,变成了灰色。
  我能理解,因为他正站在大恩主面前,在护卫局全体人员面前;不过即使这样,也不必如此激动嘛……
  扬抑格的诗句急促、干脆,就像用利斧砍削出来一般。诗中述说的是闻所未闻的罪恶,他竟写了亵渎大恩主的诗篇,称他为……不不,我不敢在这里重复这些话语。
  R…13脸色苍白,目不旁视地走下台来,坐下。(我没想到他竟如此腼腆)。在他脸旁突然忽闪过另一张脸,是一个尖尖的黑三角,它出现了只一秒钟的最小的微分时间,立刻就消失了。此时,我的眼睛以及数千双眼睛的目光,都向上投向了机器。那只非人的铁腕第三次又做了个手势。只见囚徒在劲风中摇晃着慢慢往立方体高台上走去。他跨上一个台阶,再一个台阶……现在是他生命最后的一步了。他到达了生命终结的安息地,头后仰着,脸望着苍穹。
  像命运一般沉重的铁石大恩主,在机器四周绕了一圈,把巨掌放在操纵杆上……全场鸦雀无声,四面八方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这只巨掌。作为相当于几十万电压的工具,他会感到火焰般强烈的感情,他负有多么伟大的使命!
  这一秒钟长得无法计算。巨掌压下操纵杆,电流通了。明晃晃的锋利的刀刃,仿佛只颤动了一下,机器管道里发出极其轻微的喀嚓声,一股轻烟笼罩了这个摊开双手的身躯。眼看着他以骇人的速度消融着,顷刻之间归于灭绝。只剩下一摊具有化学成分洁净的液体。仅仅一分钟前,这摊液体还是心脏里涌动的鲜红的血液……
  这一切都很简单,我们每个人都了解。这不过是物质的分解,不过是人体原子的分裂。但是它每次都奇迹般地象征地显示着大恩主非人的伟力。
  在上面,面对着大恩主,是十个女号码红彤彤的脸,她们都激动地半张着嘴……还有一些在微风中拂动的鲜花①。
  按照以往的习惯,这十个女人在大恩主身上那件血渍未干的制服上饰上鲜花以示庆贺。大思主像最高司祭那样,庄严肃穆地慢步跨下台阶,缓缓地从观众台中通过。他所过之处女人们都高举着如林的玉臂欢迎他,万众齐声欢呼,犹如狂涛一般。然后,人们又向护卫局全体人员同样地欢呼致敬。现在他们正坐在观众台上,就在我们身旁,但是我们看不见他们。谁知道,也许古代人所幻想的未来人类,正是这种护卫局人员——既体贴又严厉的大天使,每个人从你一出生他们就伴随左右,不离不弃。
  整个祭典仪式,有些像古代宗教仪式,有时又像雷雨和风景一般能使人得到净化。有幸读到我的这段描绘的人们,不知你们曾否有过这种体验?如果你们还未曾领略过的话,那我认为你们是很可怜的……

  【① 这些鲜花当然是从植物博物馆搬来的。我个人并不觉得花美。凡属于野蛮世界的东西,早已被赶到绿色大墙外面,它们都不美。只有理性的、有益的东西才是美的,例如机器、靴子、公式、食物等等。——原注】 




《我们》作者:'俄' 尤金·扎米亚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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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事十
 
  提要:信。音响振动膜片①。毛茸茸的我。

  昨天对我来说是一张过滤纸,就是化学家们用来过滤化学液体的滤纸。所有的悬浮粒子,所有的无用物质都被滤层截留在这纸面上。第二天早上,我下楼时,觉得自己蒸馏得干干净净,纯正透明。
  楼下前厅里,小桌后面坐着一位女检票员,不时看看表,登记着进来的号码。她的名字叫Ю……不过最好还是别写她的号码,因为我担心会写下她的什么丑闻。其实她是个很让人敬重的上了年纪的女人。惟一令人感到不快的是,她两颊有些下坠,活像鱼鳃(其实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她的笔吱扭一响,我一看:纸上写下了Д…503,旁边还滴了个墨水渍。
  我刚想提意见,可是她突然抬起头来,朝我甜甜一笑——朝我也洒了个墨水渍。
  “有您的信。嗯。亲爱的,您会收到的。是的,您会收到的。”
  我知道,她读过的信,还应该送护卫局(我想,这是不言而喻的程序,不必多费唇舌),12点以前我会收到信的。但是,她那甜甜的微笑使我感到很不自在。她洒来的墨滴,把我身上纯正透明的液体搅浑了。这对我干扰竟如此厉害,后来我在一统号施工现场工作时,怎么也无法集中思想。一次甚至把数据都算错了,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12点,我又看见了红褐色的鱼鳃和甜腻的微笑。信最后到了我的手里。不知为什么,我没就在那儿看信,而揣进了口袋,然后就急忙回屋里去了。拆开信封,眼睛很快地溜了一遍,然后才坐下来……这是份正式通知,上面写着:I…330登记了我,今天21点我应该去她那里——下面是地址……
  不对,我已经一清二楚向她表明了我的态度,在此之后,怎么可能呢!再说她还不知道,我是否去过护卫局,因为她也无从知道我病了——反正我没能去成……尽管……
  我脑袋里像有台发电机在转动,嗡嗡地响。佛像、黄颜色、铃兰、粉红的月牙儿……对了,还有呢,还有件事呢:今天О要来我这儿。能给她看这张与I…330有关的通知单吗?我想,她不会相信我与此事毫不相干,我完全是……(确实很难让人相信)。但我相信,肯定我们之间会有一场十分费劲的、荒唐的、绝对无逻辑的对话……不,可千万别这样,还不如采取机械的办法,干脆就寄她一份通知单的复制件。
  我急匆匆地把通知单塞进兜里——这时我瞅见了自己那只怕人的猴子手。我记得,那次 I和我散步时曾拿起我的手看过难道她真的……
  21点差15分。白夜。四周是绿莹莹的玻璃世界。可是这不是我们的那种真正的玻璃,是另一种脆性玻璃,一种薄薄的玻璃罩。罩子下边一切都在旋转、疾驰、嗡嗡作响……如果现在讲演厅的圆顶盖像团团烟雾似的慢慢飞升;那已经不年轻的月亮(就像今天早上坐在小桌后面的那个女人那样)像洒墨水渍似的嫣然一笑;所有房间里的窗帘都马上刷刷地落下来,而窗帘后面……这一切都不会使我感到惊奇……
  真奇怪,我觉得自己的肋骨是一根根铁条,挺碍事,简直妨碍了我的心脏,挤得它都没地方了。我正站在一个玻璃门旁,上面写的是金色号码 I…330。 I背朝我,正伏案埋头写什么。我进了屋……
  “这是票子……”我递过去一张粉红票子。“今天我接到了通知,所以就来了。”
  “您很认真嘛!稍等一下,可以吗?请先坐一坐,我这就完。”
  她又垂下眼写信。在那垂下的眼睑后面是什么?再过一秒钟她会说些什么,要干什么呢?这怎么能知道呢,怎么能计算出来呢,因为她自己就来自那个梦幻中的野蛮的古代世界。
  我静静地看着她。肋骨像一根根铁条,挤得厉害……每回说话的时候,她的脸就像飞速转动着的闪亮的车轮,很难看清轮上的辐条。可是现在轮子不在转。我眼前的是一个奇特的线条结构:两条在太阳穴旁高高挑起的黛眉,构成一个嘲讽的尖三角,从鼻端到嘴角有两道很深的皱纹,构成一个角尖朝上的三角。这两个三角相互对峙着,在整个脸上划上了一个像十字架似的大叉,一个令人感到不快、刺激人的 X。轮子开始转动了,辐条转动着连成一片……
  “看来您没去护卫局吧?”
  “我去了……我没能去,我病了。”
  “哦。我就知道,总会有什么事使您没去成,至于是什么事倒无所谓(露出尖利的牙,微微一笑)。可现在您可捏在我手里了。
  您还记得吧:‘任何号码如果48小时内隐情不向护卫局报告,将被认为是……”
  我的心扑通一跳——肋骨的铁条都挤弯了。我简直是个孩子,傻得就像个孩子,上她当了。我傻呆呆地一声不吭。我觉得自己落进了一张网里,用手扯用脚踹都无济于事……
  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她按了一下键钮,屋墙四周的窗帘轻轻地咔咔响着垂了下来。我和外界隔断了——只单独和她呆在一起。
  I站我背后的柜子旁,悉悉簌簌地脱下制服——我听着,全神贯注地听着。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不,它只是一闪念,只出现了0。01秒的时间……
  不久前,曾让我计算过一种新型街道音响振动膜片的曲率(现在这些外观精美的膜片已在所有的街道上为护卫局服务——将人们的街谈巷议录下音来)。我记得,安装在里面的粉红色的振动薄膜是一只奇特的耳朵。现在我正是这样的膜片。
  现在她领口上的按扣吧嗒一声扯开了——接着是胸上的,然后再往下。玻璃丝织品簌簌响着滑过肩膀、膝盖,落到地板上。
  现在我听见(这比用眼看更清楚)从浅灰蓝的那堆丝质衣服里,跨出一条腿来,然后又跨出另一条腿……
  绷得紧紧的膜片在索索发颤,记录着这里悄无声息的一切。
  不,记录的是心脏不断一下下撞击在铁条上当当声。我听见——我看见:她在我背后思忖了一秒钟。
  现在是柜门的声音,又有个什么盖子碰响了,接着又是丝质衣服悉悉簌簌……
  “好了,请吧。”
  我转过身去。她穿着一件飘飘然的杏黄色的古式衣裙。她穿上这件衣服,比不穿时要可恶一千倍。薄薄的衣服后面尖尖地耸起两个尖峰,像火力微弱的两块煤,泛出粉红的颜色,还有两个圆圆的柔嫩的膝盖……
  她坐在一张低低的软椅里。她前面的那张方形小桌上,是一个盛着绿色毒液的小瓶和两个高脚小酒杯。她含着一根细细的纸管,嘴角喷着烟——古时候称这为抽烟(现在管这叫什么我一时记不得了)。 』膜片还不停地震颤着。胸膛里的锤子敲击着烧得通红的铁条。我清晰地听到每一声撞击声……她会不会也听到了呢?
  可是她只是神态安然地吸着烟,静静地不时朝我投来几眼,漫不经心地把烟灰抖落在我的粉红票子上。
  我尽量冷静地问她道:“我说,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要登记我呢?干吗让我来这儿?”
  她仿佛没听见。拿起小瓶往杯里斟酒,呷了一口。
  “真是好酒。您来点儿?”
  这时我才明白,这原来是酒。突然,昨天的情景又在脑际闪现了:大恩主那只冷冰冰的铁石巨掌、炫目的亮闪闪的利刃,还有立方体高台上的那个仰面摊手的躯体。我感到一阵战栗。
  我对她说:“您听我说,您不是不知道,凡是吸食尼古丁,特别是烈酒的人,大一统王国可不轻饶……”
  两道黛眉高高挑到太阳穴——一个嘲讽的尖三角。她说:“痛快地杀掉几个人比让许多人自我毁灭和堕落等等,要英明些。这样做是正确的,正确到不顾体面的地步。”
  “对……到了不顾体面的地步。”
  “要是有人把这些赤裸裸、光秃秃的真理放到街上去的话……您想想吧……就拿我的那位最忠实的追求者来说吧(此人您也认识),如果他把遮丑的外衣全都脱下,让他以真实的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您想想吧……噢唷唷!”
  她笑了起来。但我清楚地看到:她脸下端由嘴角到鼻子两道深沟,显出了一个悲伤的三角形。看着这两道深沟,我不知怎么就明白过来了,那个双曲线的招风耳驼子把她楼在怀里时,她就是这副模样的……他……
  话又说回来,这里我不过是尽量想把当时我的不正常的感觉描述出来。现在当我写这些的时候,我的意识很清楚:一切都应该如此,他作为一个诚实的号码,也有享受生活欢乐的平等权利,否则就不公平……这是很明白的……
  I笑得挺怪,笑了好久。然后,她神情专注地看了我一眼,目光一直钻透我的心:“我和您在一起很放心,这很重要。您太可爱了,噢,我深信,您不会去护卫局告我,说我喝酒,抽烟。您也许会生病,也许会很忙,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此外,我相信,现在您会和我一起喝下这迷人的毒酒……”
  她那嘲讽的口吻多么放肆。我清楚地感到,我现在又要恨她了。不过,为什么要说“现在”呢?我一直就恨她。
  她把一满杯绿色毒液都倒进了嘴里,站起身来,走了几步,杏黄色衣裙下面透出粉红的肉色,在我软椅后面站住了……
  突然,她的手搂住了我的颈脖,嘴唇贴在我的嘴唇上……
  不,不是贴在上面,还要深些,还要可怕些……我敢发誓,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也许只因为……因为我不可能(现在我更是十分明确),我不可能对后面发生的事有主动的要求。
  嘴唇甜得发腻(我想,这是酒的甜味),……我喉咙里灌进一口又一口浓烈的毒液……我离开了大地,像一颗独立的行星,疯狂地旋转着,沿着一条谁也没有计算过的轨道,向下飞快地坠落……
  下面我只能写个大概,只能用多少近似的类比来描述。
  以前我不知怎么从来没有想过,但事实正是如此:我们生活在地面上,下面是埋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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