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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34我们 作者:[俄] 尤金·扎米亚京-第8部分

小说: 34我们 作者:[俄] 尤金·扎米亚京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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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的诗句,也都是关于明智的、永恒的、幸福的乘法口诀表。
  任何真正的诗人无疑都应该是哥伦布。在哥伦布发现美洲之前,这块大陆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但只有哥伦布才发现了它。在 R…13以前,乘法表也早就有了,但只有 R…13能在数字的原始丛林中发现新的黄金国①。确实,哪里还能找到比这美好的世界更智慧、更美满的幸福。钢铁会生锈。古代上帝创造了古代人,也就是说,创造了会犯错误的人——当然,这么一来上帝自己也犯了错误。乘法表比古代上帝更聪明,更准确可靠些。因为乘法表从来(请注意)从来不出错。按乘法表严整、永恒规律生活的数字是最幸福的。这里没有犹豫,也不会发生迷误。真理只有一个,正确的道理也只有一条。真理就是二乘二,正确道理就是四。如果这两个幸福地、完美地互乘的两个二也考虑什么自由(换句话说,它们明显地想得不对头),难道这不荒唐吗?R…13抓住了最重要、最……对此我绝不须再加以论证。
  这时,我后脑勺感到了护卫局的天使呼出的暖融融的柔和的鼻息,接着又转到了左耳。显然,他发现我膝头的书已经合上,而我自己早已遐思飞越。其实即使他要我打开脑子里的书页,我也乐于立即从命。这样做使人感到平静和愉快。我记得,当时我还回了一下头,眼睛定定地、询问地望了他一下。可是他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也许他也不想弄明白什么——他一句也没问我……我不相识的读者们,我只能向你们来倾吐这一切。现在你们对我来说,也像当时的他那样,无比珍贵,既近在咫尺却又高不可攀。
  我由一个个人——R…13扩展开去,想到了宏伟的整体——我们的国家诗人和作家学院。我曾想过,古代人怎么没有发现他们文学和诗歌的极度荒诞可笑呢?文艺无比巨大的力量,竟被他们毫无价值地浪费掉了!作家想写什么就可以写什么,这简直可笑!同样滑稽、荒唐的是,在古代世界,海洋竟毫无目的地昼夜不舍地拍激海岸,那潜藏于水力中的巨大能量只用来激发恋人的爱情。而我们却从海浪的絮絮情语中,索取了电力。我们把狂啸发威像野兽一般的海洋,变成驯顺的家畜。对狂野不羁的诗歌,我们也如法炮制,驯化和制服了它。现在的诗歌不再是夜莺无所顾忌的啼鸣。诗歌是国家的工具,诗歌应带来效益。
  我们有几部著名的《数学诗歌》,没有它们,试想我们在学校里能如此真诚、如此深挚地爱上算术四则吗?《玫瑰花刺》这是经典性作品,其中护卫局人员就像玫瑰花刺一般保护着娇嫩的国家之花,以防人们粗野的触摸……当孩子们喃喃诵读诗句“顽童顽童采玫瑰,花刺尖尖扎得疼,顽童失声噢噢叫,吓得急忙往家逃”时,当你看到孩子诵读时天真、虔诚的神情,任你铁石心肠,也会感触万千呢。还有那本《大恩主日日颂》,谁读过后会不对这位最伟大的号码的忘我劳动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有那部猩红得痉人的《法庭判决书集萃》、不朽的悲剧《上班迟到的人》,以及案头必备《性事卫生诗抄》!
  我们生活的全部复杂性和美都永恒地镂刻在金子般的诗歌语言中了。
  我们的诗人已经不再生活在幻想的天国,他们降到了人间。
  他们和我们一起踩着音乐机器进行曲那严肃、机械的节拍,步调一致地踏步前进。他们诗的灵感来自早晨电牙刷的簌簌声,来自大恩主的机器火星飞溅时可怕的喀嚓声、大一统王国国歌庄严肃穆的回响、晶亮的夜壶里不堪入耳的响声、窗帘垂下时使人耳热心跳的咔咔声,还有最新烹饪指南轻松快活的语言和街上膜片的极其微弱的震颤声——它们都是诗的灵感的泉源。
  我们的众神就在这里,在人间,与我们同在;他们在护卫局、在厨房、在工厂作坊、在厕所。众神变得和我们一样了,apro②我们也变得和神一样了。不相识的星球读者们,我们就要去你们那里,要使你们的生活变得和我们那样无比理智和准确划一……

  【① 16世纪西班牙殖民者曾在拉丁美洲寻找过想象中的神奇、富庶的国家——黄金国。】
  【② 拉丁语,意为:所以。】 




《我们》作者:'俄' 尤金·扎米亚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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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事十三
 
  提要:雾。你。荒唐透顶的事。

  天蒙蒙亮,我就醒了。一睁眼就看见一大块玫瑰色的坚实的霞天。一切都很好,圆圆满满。晚上O要来。我身体当然已经好了。我微微一笑,又睡着了。
  起床铃声响了。我穿衣起床。再一看,天气大变:从天花板和四壁的玻璃望出去,左右前后到处都弥漫着云雾。雾气缭绕,一片混沌,狂乱的云层愈来愈厚,然后又变淡,愈来愈近。天地之间已茫无界线,一切都在飞快地运动,融化,坠落,什么也抓不住。房子看不见了,玻璃墙在迷雾中消失了,就像晶盐在水中化开一般。如果站在街上,你会看到屋里黑影憧憧的人影,就像浸在荒诞的奶液里的悬浮粒子,有的沉在低处,有的高些,有的再高些——在十层楼。一切都烟雾腾腾——也许那里是一片听不见声音的大火。
  到正 11点45分的时候,我有意看了看表,想抓住几个数字,让它们来救我一把。
  按守时戒律表,14点45分应该是体力劳动时间。出去劳动之前,我急匆匆回屋一下:突然,电话铃响了。那说话的声音像一根根长长的针慢慢扎进我心里:“噢,您在家啊?我很高兴。请在街口等我。咱们一起出去一次……就这样,到那儿您就会知道去哪儿。”
  “您明明知道,现在我要去劳动。”
  “您明明知道,您会按照我说的去做。再见,两分钟以后……”
  两分钟以后,我已站在街口了。我来这儿是为了告诉她,我听命于大一统王国,而不是她。还说什么“按照我说的去做”……
  听她声音还很自信。好吧,现在我要严肃地跟她谈谈……
  一件件潮雾织成的灰制服急匆匆地与我擦肩而过,一秒就过去了,然后马上就在雾中融化了。我眼睁睁地盯着表;我变成了那根尖尖的、颤动着的秒针。8分,10分……12点差3分,差2分……
  不消说,去劳动,我已经迟了。我真恨透她了。可是我应该让她知道……
  在街口的蒙蒙白雾中,露出两片血红的嘴唇,就像用尖刀拉开的口子。
  “我好像耽误了您的事儿了。不过,也无所谓。现在您已经晚了。”
  我不作声地看着她的嘴唇。所有的女人都是嘴唇,只有两片嘴唇。有一个女人的嘴唇是粉红色的,圆圆的富于弹性,是个圆圈,可以阻挡整个世界柔软的围墙,而这个女人的嘴唇,一秒钟以前还不存在,就是刚刚才用刀拉开的,还倘着甜蜜的鲜血。
  她挨得更近了,肩膀倚在我身上。我们融成了一个人,她慢慢融进我的躯体——我知道,需要这样。我的每一根神经、每一根头发、每一下甜蜜得作疼的心跳都明白,需要这样。对这种“需要”我俯首听命,喜不自胜。大概,一块铁也同样乐意服从必然的、科学的规律——紧紧吸附在磁石上。抛向天空的石块必定会有一秒钟的犹豫,然后急速地往下坠落。人也这样,经过弥留状态,最后呼出最后一口气——就一命呜呼了。
  我记得,当时我窘迫地笑了笑,没话找话地说道:“雾”……挺大。”
  “你喜欢雾?”
  这个“你”是古代统治者对奴隶的称呼,早已被人遗忘。它缓慢地,尖刺似的钻进我的脑子:对,我是奴隶,而这也是需要,也很好。
  “是啊,很好……”我自言自语说出了声。接着我又对她说:“我讨厌雾。我怕雾。”
  “那就是说,你喜欢。你怕它,因为它比你强;你恨它,因为你怕它;你爱它,因为你不能使它屈服于你。因为只能爱不顺从的对象。”
  言之有理。正因为如此,所以——正因为如此,所以我……
  我们俩定着——是一个整体。透过雾霭远远地可以听到太阳低微的歌唱,到处都生机勃勃,金黄的,玫瑰色的,红艳艳的都闪耀着珍珠般的光泽。整个世界是一个完整博大的女性,而我们正孕育在她腹胎之中,还没有出生,我们正欢乐地在成长。我很明白,我决不会糊涂:这一切——太阳、雾霭、那玫瑰色的和金黄色的,都为我而存在……
  我没有问,我们去哪里。何必问呢,但愿能这样不停地向前走,让我们不断地发育成熟,愈来愈丰满茁壮……
  “到了……”I在门口停下。“今天在这里值班的正好是……
  上次在古宅里我曾说起过他。”
  我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正在成熟的萌芽,从远处只用眼睛读了读牌子上的那几个字卫生局,我全都懂了。
  这是一间洒满金色云雾的玻璃房间。玻璃吊顶棚上放着各种颜色的瓶子和罐子。拉着电线。管子里闪亮着蓝色的火花。
  屋里的那个人身体很单薄,仿佛是个纸剪的人,不管他怎么转动身子,看到的只是他的侧影。鼻子是亮闪闪尖削的刀刃,嘴唇是两片剪刀片子。
  我没听见 I对他说了些什么。我只看见她在说话,我觉得自己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医生的剪刀片子嘴唇忽闪了一下,说道:“噢,是这样。我懂了。这病最危险,据我所知没有比它更危险的……”他笑了起来。薄纸似的手很快写了几行字,然后把纸递给 I,又写了一张,递给了我。
  这是两张诊断书,证明我们有病,不能干活。我偷盗了大一统王国的工作时间,我是个窃贼,应该受到大恩主的机器的惩罚。但是这对我来说是遥远的,无所谓的,就像是书本里的东西……我没有丝毫犹豫地接过了纸条。我(还有我的眼睛、嘴唇、双手),知道需要这样。
  在拐角处空荡荡的车库里,我们坐进了飞船。 I又像上次那样,坐进驾驶舱,把起动器推到“前方”,我们就飞离地面,朝前缓缓地飞去。金红色的雾、太阳和医生那尖削如刀刃的侧影(突然他变得非常亲切,可爱)——这一切都跟在我们的后面。以前,一切都围着太阳转,现在我知道,一切都缓慢地、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围着我转……
  古宅门口还是那个老太太。她那张可爱的像一束皱纹的嘴又长拢了。大概,这些日子嘴巴一直闭合着,只是现在才张开来,微微地笑了笑,说:“啊,你真不守本分!你不跟大家一起去干活……既然来了,就算了!要有什么事,我就赶紧去告诉你们……”
  那扇沉甸甸的不透亮的门吱扭一声关上了,几乎同时我的心带着疼痛打开了,愈开愈大,最后完全敞开了。她的嘴唇——我的嘴唇,我吸吮着,吸吮着;我放开她,默默地望着她那睁得大大的看着我的眼睛——于是又……
  房间半明半暗,有蓝的、杏黄的,还有墨绿的山羊皮,金灿灿的佛像堆着微笑,镜子在闪闪发亮。我又旧梦重温,现在我已能理解,一切都浸润着金灿灿的玫瑰色的琼浆,它快要漫溢和喷射出来……
  已经成熟了。我紧紧吸附在她身上,就像铁块和磁石一般必然,我甜蜜地陶醉了,听凭不可抗拒的必然规律的支配。没有粉红的票子,不必计算时间,不再存在大一统王国,我已化为乌有。
  只有两排紧如列贝温情脉脉的利齿和望着我的、睁得大大的金光闪烁的眼睛——我往这双眼睛里慢慢地、愈来愈深地走进去。
  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屋角的洗脸池里有滴水声。那水滴来自几千海里以外的远方。而我是整个宇宙,在水滴声中流逝着漫长的时代和纪元……
  我披上制服,向 I俯下身——我眼睛最后一次贪婪地看着她。
  “我早就知道会这样……我早就知道你……”I声音很轻地说。她很快下了床,穿上制服,脸上又浮现出她惯常的尖刻得像刺一般的微笑。
  “得了,堕落的天使。现在您可完了。您不害怕吗?好,再见吧。您一个人回去。怎么样?”
  她打开镶着镜子的大柜门,侧过头对我看着,等我出去。我听话地出了房间。可是我刚跨出门坎,突然感到我需要她再把肩紧紧依偎在我身上,哪怕只一秒钟,别无他求。
  我急忙回转去。可能她现在还站在镜子前扣制服纽扣。我跑进房间一看——楞住了:柜门上钥匙的老式圆坏还在晃动(这我看得很清楚),可是 I已不在了。她怎么可能离开这儿呢,房间只有一扇门,可是她的确不在。我搜遍了各个角落,甚至还打开柜子,把那里花里胡哨的古代衣裙都摸找了一遍——什么人也没有……
  我的星球读者们,给你们讲这荒诞的故事,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既然事实确实如此,我也无可奈何。不过你们每天从早到晚生活中不是都充满了荒诞吗,不也都像做梦(古代人的疾病)吗?既然如此,也就无所谓了,不过是荒诞大小有异罢了。此外,我确信,或迟或早我会将任何荒诞不经的现象都纳入某种三段逻辑论。这又使我感到坦然,希望也能解除你们的疑虑。
  ……我感到很充实!你们不知道,我是多么充实啊! 




《我们》作者:'俄' 尤金·扎米亚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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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事十四
 
  提要:“我的”。不准许。冰冷的地板。

  下面写的还是昨天的事。昨天临睡前的个人时间我忙着有别的事,所以记事没写成。可是那些事在我脑子里都像刀刻斧凿一般清晰,很不一般,大概永远也忘不了,我清楚记得那冷得难受的地板……
  晚上,O应该来我这儿,今天是她的时间。我下楼去值班员处领取下窗帘许可证。
  “您怎么啦?”值班员问,“您今天怎么有点儿……”
  “我……我病了。”
  从实质上说,这是真话。我当然是病了。这一切都是病态。
  我马上想起来了,可不是吗,我还有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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