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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014黑暗的左手 作者:[美] 厄休拉·勒奎恩-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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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纷飞,天已黑了,又不熟悉道路,于是我不得不在城里过夜。我身上还剩下一点钱,便打听一家旅店,但他们坚持要我住在贸易学院里。我同一群快活的学生共进晚餐,并且住在一幢学生宿舍里,带着踏实的安全感和对卡尔海德人极为热情好客的满意心情酣然入睡。最初我就选对了国家,现在又回来了。我睡了,做了许多梦,醒来多次。第二天一早我就起床,连早饭都没吃就赶回瑟西切尔的农庄。 
  太阳升起来了,一轮冰冷的小太阳升起在明亮的天空,从雪地里每一道裂缝,每一座冰丘投射下阴影,向西移动。道路若明若暗,四周雪茫茫,不见人影,但远处有一个小巧的身影飞快地滑雪向我奔来。我就知道是埃斯文。 
  “出了什么事?” 
  “我必须赶到边境。”他边说边滑,我们相遇时也没有停下。 
  我转过身去,随他向西行进,但很难跟上他。公路拐弯进入萨斯洛斯时,他离开了道路,滑过四周没有围墙的田野。我们滑到城北面大约一英里处,穿过冰冻的艾河。河岸陡峭,爬上岸边时,我俩停下来歇口气。如此疾行,我们可吃不消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瑟西切尔?——” 
  “对,是他。天刚亮的时候,听见他在用无线电发报。蒂帕准是悬赏捉拿我。” 
  “该死的忘恩负义的叛徒!”我结结巴巴地骂道,骂的不是蒂帕,而是瑟西彻尔,他背叛了朋友。 
  “他是叛徒,”埃斯文说,“但我向他要求过多,滥用了他那脆弱的友情。听我说,金瑞,回到萨斯洛斯吧。” 
  “我至少要把你送到边境,瑟尔瑞姆。” 
  “那儿可能有奥格雷纳的哨兵。” 
  “那我就呆在这边。看在上帝的份上——” 
  他露出了微笑。他呼吸依然艰难,但还是站了起来,继续前进,我跟他同行。 
  我们滑雪穿过霜冻的小树林,翻越那座有争端的峡谷的山丘和田野。没有藏身之处,一方艳阳天,一个白茫茫的世界,还有我们两个在雪地里疾行的影子。地面起伏不平,挡住了我们视线,到了离边境不到八分之一英里处,突然间我们看见了边境线,几英尺的标杆立在雪地上,杆顶漆成红色。在奥格雷纳那边没有看见哨兵。边界这边附近有滑雪板辙印,南面有好几个小小的人影在移动。 
  “这边有哨兵。你得等到天黑,瑟尔瑞姆。” 
  “是蒂帕的检查官。”他喘着气,咬牙切齿地说,随即转到一旁。 
  我们返身飞越我们刚刚才翻过的那座小山丘,就近隐藏。在茂密的赫母树林中一座小谷地里躲藏了漫长的一天,赫母树的淡红的树桠给积雪压得低垂,围绕在我们四周。我们讨论了一个又一个行动计划,是沿着边境线往北方或南方走,以走出这个实在令人头痛的地区;还是上行,进入萨斯洛斯以东的山里;甚至朝北走,返回旷野,但几个计划都不可行。由于埃斯文的身份被暴露了,所以我们不能和先前一样,在卡尔海德公开露面。我们也没法秘密行走,没有帐篷,没有食物,精力不支。只有一阵猛冲越过边境,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我俩偎依在雪地树下黑暗的洞穴里,躺在一块彼此取暖。中午时分,埃斯文打了一会儿盹,我却饥寒交迫,不能入睡,迷迷糊糊地躺在同伴身边,竭力回忆起他曾经对我引用过的话:合而为一,生与死,躺在一块……这情景有点像先前在大冰川上的帐篷里,但是没有栖身之处,没有食物,没有休整,除了我们彼此相依为命外,一无所有,而且我们的伙伴关系也即将结束。 
  到了下午,天空薄暮冥冥,气温下降。即使无风的洞穴,也变得寒气逼人,坐不住了,我们只好活动手脚。夜终于来临,我们乘着蓝幽幽的夜色,离开洞穴,在树木和灌木丛里爬行,爬过山丘,依稀可见边境线,沿着惨白的雪地有几个模糊点。没有灯光,没有动静,没有声音。眺望遥远的西南方,但见一座小镇的黄色微光闪烁,那是奥格雷纳的一座小小的集体农庄,埃斯文可以带上作废的身份证件上那儿去,至少能在国立监狱或者可能在国立志愿者农场里住上一夜。 
  突然间,在最后的时刻——我才恍然大悟,明白了他要上哪儿去,去干什么。在此之前,由于自己的自私,再加之埃斯文的沉默,一直没有想到这点。我急忙说:“瑟尔瑞姆——等一等——” 
  可是他已经走了,下山了:他本是一个出色的快速滑冰者,这次没有为我而留一手。 
  他穿过雪地阴影,飞驰而去,形成一条长长的曲线。他离开了我,径直朝边境哨兵的枪口撞去。我想哨兵们大声警告或者命令他停下,某处冒出一道火光,但我说不准,反正他没停下,而是像一道闪电向栅栏急冲,还没有到达栅栏就被哨兵开枪射倒了。他们没有用声波眩晕枪,用的是袭击枪,那种古老武器一枪就爆出无数金属碎片。他们开枪将他置于死地。 
  我赶到他身边时,他四肢长伸躺在雪地里,半边胸部都被打飞,奄奄一息了,滑雪板翘立在雪地里。 
  我双手捧着他的头,对他讲话,但他毫无反应。 
  他仅仅以一种方式回答了我对他的爱,那就是透过因知觉渐渐消失而沉寂又骚动的破碎大脑,用不能说话的舌头清晰地叫了一声:“阿瑞克!”随即归于死寂。 
  他死了,我抱着他,蹲在雪地里。 
  他们听任我呆了一阵,然后把我架起来,带上了一条路,与此同时把他运上了另一条路,我走向监狱,他走向黑暗。          
《黑暗的左手》作者:'美' 厄休拉·勒奎恩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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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本书借用【云中孤雁】制作的模板           
第二十章 傻瓜的使命    
  埃斯文在我们穿越戈布宁大冰川途中记的日记里纳闷为什么他的同伴羞于哭泣,即使在当时我也可以告诉他,与其说是羞于哭泣,还不如说是害怕哭泣。现在,我穿过西洛斯峡谷,穿过埃斯文死亡之夜,走进寒冷的国度,远离恐惧。在那儿,我可以痛痛快快大哭一场,但有什么用呢。 
  我被押回萨斯洛斯,囚禁起来,因为我与一个被放逐的人为伴,也许还因为除此以外,他们不知道拿我怎么办。从一开始,甚至在接到从艾尔亨朗的官方命令之前,他们就对我特别优待。我呆在卡尔海德的牢房,实际上是萨斯洛斯“当选领主塔楼”的一间摆有家具的屋子。我有火烤,有收音机听,一日五餐。屋里自然不舒适,硬板床,薄铺盖,光秃秃的地板,冷冰冰的空气——同卡尔海德的任何房间没有两样。不过,他们派来一位医生替我治病,医生动作轻柔,声音温和,使我感到惬意,这在奥格雷纳可享受不到。医生进来后,我想门就一直没锁上,当时是敞开的,我希望门关上,因为穿堂风扎痛了我的骨头。然而,我既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起床去关门。 
  医生是个严肃而又慈祥的年轻人,他和颜悦色而又断然告诉我:“你营养不良,劳累过度已有五六个月了,元气已经耗尽。躺下来,休息吧。躺下吧,就像冬天峡谷里冰冻的江河,静静地躺着吧,休养吧。” 
  然而,我一睡着,就梦见自己在卡车里,与同车的人偎依一块,大伙儿赤身裸体,浑身发臭,瑟瑟战栗,挤成一团,相互取暖,只有一个人例外,他独自躺在铁栏杆车门边,全身冰冷,嘴里满是淤血。他是叛徒,他独自一人撒手归西,抛弃了我们,抛弃了我。我常常从愤怒中醒来,但我弱不禁风,一气就浑身颤抖,一颤抖就流出虚弱的眼泪。 
  我准是病得严重,至今还记得当时高烧的一些反应,医生在我身边守护了一天一夜,或许更久。我回忆不起那些日日夜夜,只记得对他说过,并且听到了自己如诉如泣的声音:“本来他是可以停下的,他看见了哨兵。他却径直朝枪口撞去。” 
  年轻医生沉默一阵才说:“你不是说他是自杀的吗?” 
  “也许——” 
  “我不相信哈尔斯·瑟尔瑞姆·伊尔·埃斯文会自杀。” 
  我对人们谈及自杀时,压根儿没有想到自杀是多么卑鄙。对我们而言,自杀是一种选择,对他们而言,自杀却是放弃选择,它本身就是背叛行为。倘若卡尔海德人读我们的圣经,准会认为,犹大的罪恶并不在于他出卖了耶稣,而在于他自暴自弃,放弃被宽恕,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自杀了。 
  “那么,你不叫他卖国贼埃斯文吧?” 
  “从来没有。有许多人根本不理睬加诸于他的罪名,艾先生。” 
  然而,他的话并没有给我任何安慰,我依然痛苦地叫道:“那他们为什么要向他开枪?为什么他死了呢?” 
  他无言以对,因为根本就无法回答。 
  我并没有受到正式审讯。他们询问我是怎么逃离普利芬农场,来到卡尔海德的,还问到我发射给他们电台的密码信号的目的地和内容。信号直接发到艾尔亨朗,国王那里。飞船的事显然是秘而不宣,但我逃离奥格雷纳监狱,在冬天穿越大冰川以及在萨斯洛斯逗留的有关消息却任由人们自由讨论。电台对埃斯文的参与以及他的死只字未提,然而,人们都知道了。在卡尔海德,保密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谨慎,一种大家心照不宣的沉默——是对问题的省略,却不是对回答的省略。新闻公报只提到特使艾先生,但人人都知道是哈尔斯·瑟尔瑞姆·伊尔·埃斯文把我从奥格雷纳人的手中解救出来,并且护送我穿过大冰川,来到卡尔海德。此外,他还揭穿了奥格雷纳总督们的谎言:去年秋天我在米西洛瑞猝死于荷尔蒙高烧……埃斯文预见我归来所产生的效应相当准确,只是低估了这些效应。由于外星人病倒了,躺在萨斯洛斯一间屋里,卧床不起,不能行动,也不管事了,在短短10天内就有两个政府垮台了。 
  说奥格雷纳政府垮台了,自然是指33人权力机构中一派总督取代了另一派总督。用卡尔海德人的话说,有些人的影子②变短了,有些人的影子变长了。把我送进普利芬农场的萨尔夫集团,被揭露撒谎,陷入尴尬境地,但他们仍然负隅顽抗,直到阿加文国王公开宣布宇宙飞船即将到达卡尔海德,他才垮台。就在国王发表声明那天,自由贸易派接管了33人委员会最高权力机构。看来,我对他们多少还是有用的。 
  在卡尔海德,政府倒台很可能是指首相遭到贬谪,与此同时内阁大换血,尽管经常也意味着暗杀,被迫辞职,甚至叛乱。蒂帕并没有赖着不走。我在国际名声角逐场上具有相当大的现实价值,再加之我证明(通过暗示)埃斯文是无辜的,从而使我在名声的天平上的重量明显超过蒂帕。因此我后来才知道,甚至在艾尔亨朗政府得知我向飞船发报之前,他就辞职了。他是根据瑟西切尔的告密而行动的,只等到得知埃斯文死亡的消息,就下台了。他失败了,同时也复了仇。 
  阿加文国王充分了解情况后,立即给我拍来急电,召我火速前往艾尔亨朗,并且汇来一大笔路费。萨斯洛斯市也表现出同样的慷慨大方,派那位年轻医生护送我,因为我的身体尚未完全康复。我们旅途坐的是机动雪橇。旅途情况我只记得只鳞片爪,一路平安,从容悠缓,长时间等待压雪机清扫道路,在客栈里度过漫长的夜晚。路途本来只需要二三天,却似乎是一次漫长的旅途,究意走了多久,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我们终于穿过艾尔亨朗北大门,进入深凹的街道,满街白雪茫茫,房屋影影绰绰。 
  这时候我觉得精神振作起来,头脑清晰。在此之前,我一直身心交瘁。此时,虽然旅途疲劳,我却发现自己身上仍有一股活力,这十有九成是习惯的力量,因为我终于来到一个熟悉的地方,一座我生活过,工作过一年多的城市。我熟悉这儿的街道、塔楼,熟悉王宫里的庭院曲径楼阁,熟悉自己在这儿的工作。我第一次清醒地认识到,我的朋友正撒手归西,我必须完成他未完成的事业。我必须为他拱顶奠基。 
  在王宫大门,有人传令让我进宫,下榻在一座宾馆。那是“圆塔楼”,标志着一种崇高的礼遇:与其说这是国王的恩宠,还不如说是他承认了一种本来就崇高的地位。来自友好国家的大使通常都住在“圆塔楼”,这是一个友好的信号。然而,到“圆塔楼” 
  ,我们得经过“角落红楼”,我从狭窄的拱门看进去,看见了池塘边那棵光秃秃的树,挂满冰花,灰蒙蒙的,那座房子早已人去楼空。 
  来到“圆塔楼”门前,我受到一位身穿白色长袍和紫红色衬衣,佩戴一根银项链的人的迎接,他就是荷西荷尔德隐居村的预言家法克斯。一看见他那张和善、俊美的脸,这是好多天来我见到的第一张熟悉的脸,顿时舒了一口大气。法克斯以罕见的卡尔海德招呼方式握着我的双手,欢迎我——他的朋友,他的热情如一股暖流荡遍我全身。 
  法克斯是在初秋从他所在的地区南瑞尔被召进宫的,从汉达拉隐居村挑选王宫大臣并非罕见,但预言家接受公职却不常见。我相信要不是深切关注蒂帕政府把国家引向何方,法克斯准会拒绝出山。出于忧国忧民,他才取下预言家的金项链,戴上了内阁大臣的银项链,走马上任,而且不久就崭露头角。自从元月以来,他就一直是内阁决策委员会成员,该委员会是抵消首相权势的平衡器,而且还是国王亲自提名法克斯登上该高位的。他似乎正在飞黄腾达,通向不到一年前埃斯文跌下的权力宝座。在卡尔海德,政治生涯往往是昙花一现,十分险恶。 
  圆塔楼是一座小巧堂皇的房子,但寒气逼人。在那里,我来不及见别的人或发表正式声明或正式露面,就同法克斯长谈起来。他用清澈的目光凝望着我道:“有一艘船即将到来,即将登陆,这艘船比你三年前乘坐降落在荷尔登岛的那艘大些。有这回事吗?” 
  “有。也就是说,我发出了信号,要求飞船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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