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身-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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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对不起。”我虽然心想这个季节怎么会冷,还是照着她的话做,就在门快拉上的时候,妈妈开口了。
“双叶。”
“什么事?”
“你歌声还不错嘛,妈妈对你刮目相看了。”
意想不到的一句话。
“谢谢。”我对着妈妈的背影微微鞠躬,自己也觉得这个反应有点蠢。我拉上了纸拉门。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上睡衣钻进被窝。妈妈似乎没生气,我试着思考其中原因。是我太不听话所以她已经不想理我了?还是我的歌声让她惊为天人,所以不忍心反对我走上职业之路?
我还没想出任何结论便进入了梦乡,睡着的前一刻,我朦胧地想着,看来妈妈的反对立场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强硬。
但这天真的想法在一个小时后便完全被推翻了。
夜里突然觉得渴,我醒过来爬下床,手伸向门把又缩了回来,因为房门开着数公分宽的缝,我看见了厨房一隅的景象。
妈妈正孤零零坐在椅子上,面对餐桌却什么也没在看。我仔细看着她不禁吓了一跳,妈妈脸上有明显的泪痕,神情恍惚,像人偶般动也不动。
我还没有乐观到能够自我解释妈妈会这样不是因为我,我忘了口渴回到床上。
我真的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吗?不过是上电视,我只不过是在电视上大声唱了首歌而已啊。
为什么这件事会让妈妈如此痛苦?
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在我脑海苏醒,从前好像也发生过……,不是似曾相识的错觉,而是相当明确的回忆。想了一会儿,我终于想起来了,是那件事。
很久很久以前,妈妈也曾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当时我刚上小学,如果没记错,我们才搬来不久。
有一天我在学校被同学欺负了,带头的是一个住我家附近的女生,她拉了一群班上同学指着我说:
“不要和她一起玩,我妈妈说不可以靠近小林家的小孩,你们说对不对?”
她身边几个人点了点头,他们都是和我住同社区的小孩。
“为什么不能一起玩?”我一问,那个女生便摆出胜利者的姿态挺起胸膛说:“因为你家没有爸爸。不是死了,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爸爸。是我妈妈告诉我的,这是不对的事,太不成体统了。”
我很怀疑这个刚上小学的女生是否真的了解“不成体统”是什么意思,她可能只是把母亲在家里说过的话原封不动搬出来而已,当然现在的我完全能够想象她母亲说了些什么。“听说小林小姐没结婚呢,没错,就是未婚妈妈。我是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工作啦,总之生活一定很不正常。酒店小姐?或许吧,搞不好连小孩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真讨厌,我们家附近怎么会搬进这种不成体统的人。”差不多是这么回事吧。
那天我哭着回家,一看见妈妈劈头便问:“妈妈,我们家不成体统吗?我们家不像别人一样有爸爸,这是不对的吗?”
妈妈思索了一会儿我说的话,接着抬起脸看着我豪爽地哈哈大笑,“双叶,别理那些人,他们只是太羡慕你了。”
“羡慕我?为什么?”
“那还用问吗?因为你很自由呀。有爸爸的话,生活可是非常不自由呢,爸爸会一下叫你要守规矩,一下叫你要像个女孩子,妈妈有没有拿这些烦人的事要求过你?”
“没有。”
“那就对啦,家里只有女生才好呀,大家都是因为羡慕你才找你麻烦,懂了吗?”
我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说:“懂了。”
“很好,既然懂了……”妈妈揉着我的双颊不停绕圆,“下次被欺负,如果你又哭着回来,妈妈可不让你进家门哟。不管对方是谁,你都要勇敢对抗,不必担心,受伤的话妈妈会帮你包扎。你顺便和朋友这么说:我妈妈是护士,知道怎么处理伤口,所以不必手下留情。”
妈妈气势十足的一番话,让我顿时勇气百倍。
但是那天晚上,我看见了。在榻榻米上铺床的时候,妈妈跪坐着一动也不动地发愣,她没察觉我洗好澡出来,一径凝视着远方,那个时候她的脸上也带着泪水,看见这一幕的我不禁又缩回浴室站在洗衣机旁边,当时我的幼小心灵开始觉得我的出生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至于是否与父亲有关就不得而知了。
刚才妈妈的表情就和那晚一模一样。
这么说来,莫非这次的事情又和我的出生有关,妈妈才会那么痛苦?我在电视上露脸是否打开了不该打开的潘多拉盒子(* 希腊神话中,潘多拉打开了一个盒子,因而释放出人世间的所有灾厄。)?
鞠子之章 二
七月十日下午三点五分,我搭乘的飞机抵达羽田机场,取回行李后我搭上单轨电车前往滨松町。这是我第三次来到东京,前两次都是跟在朋友后面什么都不必烦恼,但这次所有事情都必须自己决定。
我从滨松町转搭山手线电车去涩谷。前往帝都大学的转车路线是横井告诉我的,横井是北海道大学的学生,他的说明相当详细,托他的福这一路都还算顺利,但我很不适应的是在东京不管走到哪里人都很多,札幌或函馆那边根本没得比,这里连买张车票也得排队好久,而且明明是星期六下午,车站却像早晨通勤时间一样拥挤。
山手线电车上几乎全是年轻人,我分辨不出他们和北海道的年轻人有什么不同,可能服装发型有些差异,但我向来不关心时尚,连札幌现在流行什么打扮都不知道。不过我对东京人的确有种莫名的惧意,这种感觉是我在北海道时不曾有的,或许是东京给我的印象让我有些神经质吧。
到了涩谷人潮更多,整个车站就像《玫瑰的名字》(* 是意大利小说家安伯托·艾可于一九八〇年出版的神秘探案小说。)里的立体迷宫一样错综复杂,我拿着横井写给我的便条纸寻找标示牌,终于找到井之头线的剪票口。距离目的地只差最后一步了。
“在东京,最好别和车站人员以外的人问路。”
这是横井给我的建议,他说,东京大部分的人都只沿着自己平常习惯的路线移动,根本不在意自己现在在哪个位置,向这样的人问路只是给他们添麻烦,而且就算得到回答,内容也不见得正确。我觉得也怪不得他们,毕竟这里要面对的是棋盘般的电车网以及宛如立体迷宫的车站。
十分钟后电车抵达涩谷,一出站只见周围大楼林立,马路上满是汽车,这个地区在我看来也是大都市,我再次深深体会这就是东京令人乍舌之处,在札幌搭个十分钟电车就感受不到都市气氛了。
我的视线停在一间遍布全国的汉堡连锁店,这儿就是约定的地点,我走进店里点了汉堡与可乐,看看手表,距离四点还有十分钟。
汉堡的味道果然到哪里都一样,吃完已过了四点,但约好碰面的人还没出现。我拿着仅剩少许的可乐望着店门,觉得自己好像是正在光明河车站等待马修·卡斯伯特前来迎接的安妮·雪莉。对方真的会来吗?就算来了,对方认得出我吗?就算认出我了,会不会因为阴错阳差使得对方以为即将碰面的是个男孩,却在见到我之后大失所望,就像红发安妮遇到的状况?(* 此处乃是描述世界知名小说《红发安妮》中的剧情。主角安妮·雪莉是个孤儿,被马修·卡斯伯特及马丽拉兄妹收养,两人原本想收养一个男孩,因此初次见到雪莉的时候相当惊讶。)
四点十二分,一名身穿蓝色马球衫搭米色长裤的女子走进了店内,身材高挑的她先是环顾四周,一看见我便笔直走来,两手仍插在裤子口袋。
“你是氏家鞠子小姐吧?”她的声音颇有磁性。
“请问是下条小姐吗?”
“对。”她点了点头,“抱歉来晚了,教授临时丢了件工作给我。”
“没关系,我也刚到。”
“那就好。我们走吧。”下条小姐说着转身就走。
“啊,好。”我急忙抓起行李跟上。
下条小姐说从这里走到大学只需几分钟,于是我和她并肩走在人行道上。
“听说你想写父亲的半生记?”下条小姐问。应该是横井告诉她的吧。
“是的。”我回答。
“而且是用英文写?好厉害啊,你虽然念的是英文系,也才一年级不是吗?”
“没有啦……,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很了不起呢,而且好令人羡慕,你会想写父亲的半生记,可见你一定有个好父亲,哪像我爸,只是个混吃等死的牙医,脑袋里只有钱。”下条小姐又说了一次,“真的好羡慕。”
“请问……”我说:“刚刚你为什么一眼就认出我了?”
“刚刚?喔,提着大旅行包走进麦当劳的女生还蛮少见的。”下条小姐轻描淡写地说。
走没多久,右手边出现一道长长的围墙,带着翠绿叶子的树枝从围墙的另一边伸出来,原来东京也有绿色植物。
“你想先查哪一方面的事?”步入校门的时候下条小姐问我。
“嗯……只要是和家父学生时代有关的都好……”
“这么说来应该先找出当年的教师啰?不过毕竟过了三十年,很多地方都改变了……。你父亲是从事什么领域的研究?”
“他现在在大学教书,教的好像是发育生物学(* 专门研究生物的生长与发育过程,简称‘发生学’。)。”
“发生学呀……”下条小姐停下脚步,利落地拨了拨短发,“学生时代的研究方向和现在不见得相同,但梅津教授或许知道些什么,他是我的专题研究老师。”
“梅津老师?请问是梅津正芳老师吗?”
下条小姐单边眉毛一扬,“你认识他?”
“不认识,不过……”我从提包拿出一张贺年卡,寄件人就是梅津正芳,“和帝都大学有关系的人当中,目前与家父还有联络的似乎只有这位老师。”
“原来如此,看来找梅津老师准没错了,真巧。”下条小姐继续向前走去,我抱着背包紧跟在后。
我们来到一栋四层楼的白色建筑前,下条小姐要我在这里等一下便走了进去,我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眼看校园里的学生们来来去去,这些身穿白袍的学生每个看上去都是神采奕奕满脸自信,三十年前的父亲想必也是那副模样吧。
什么想写父亲的半生记云云,当然都是骗人的。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查出母亲死亡的真正原因。
我相信母亲是自杀。那件事发生之后,我不断思索如何查明原因,但唯一知道真相的父亲却三缄其口,我又住在宿舍,根本找不到机会,光阴就在哀声叹气之中虚度。
我终于掌握到线索是在事件发生的五年半之后,也就是今年的春天。
四月我进入札幌的某女子大学就读,因此借住在外婆家。
外婆家住着舅舅一家人,舅舅和舅妈有个刚上高中的女儿阿香,和我情同姐妹。我刚搬去没多久,有一天阿香拿了一本东京区域地图及一份老旧的班次时刻表来找我,她说这些东西是当初他们改建房子之前整理外婆遗物时在佛坛抽屉里发现的。
“我一直很喜欢东京的地图,爸爸也答应把这份地图给我,后来这些东西就一直放在我那里。你看,连续剧里不是常会出现一些东京地名吗?六本木或原宿什么的,我很喜欢看地图找出那些地方呢。”
听到这番话我不禁笑了出来,因为我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中学三年级的时候,室友从家里带来一个地球仪,我们就在地球仪上找倒了《红发安妮》的爱德华王子岛及《真善美》(* 《真善美》是一部音乐剧作品,改编自玛莉亚·冯·崔普的著作《真善美的故事》。)的萨尔斯堡的位置。阿香和我做了同样的事,差别只是地名换成了六本木和原宿。
当然阿香给我看这些东西不是为了和我聊这些,她说,这本地图和班次时刻表应该是姑妈——也就是我妈妈的东西。
阿香翻开时刻表的国内航空班机那一页要我看,“东京—函馆”的航班时刻被人以蓝色原子笔圈了起来,“东京—札幌”的班机也有几班打了记号,接着阿香又翻到函馆本线电车的页面。
“看,这里也有几班电车做了记号,把这个和飞机时刻表对照一下就会发现,这几班电车是当东京来的飞机抵达千岁机场的时候,刚好能衔接搭往函馆的班车,换句话说,使用这个班次时刻表的人想要来回函馆与东京,只是担心回程在羽田机场无法搭上直飞函馆的班机,所以把飞往札幌千岁机场再转电车回函馆的方式也列入考虑。”
我不禁佩服这个高一表妹的敏锐观察力,听到这我也明白了,能够进出外婆家而且住函馆的,只有我母亲。
“阿香你好厉害,简直就像玛波小姐(* 玛波小姐是英国侦探小说作家阿嘉莎·克莉丝蒂笔下的老处女神探。)!”我对她大加称赞。
但我的兴奋心情却因阿香接下来的一句话消失无踪,只听她吞吞吐吐地说:
“奶奶可能是将这些东西都当成姑妈的遗物才会收进佛坛抽屉里,因为你看,时间正好是那个意外发生不久前……”
我吃了一惊,再次仔细看班次时刻表的封面,发现我忽略了一个重点。
这份是五年半前的十二月份时刻表,没错,就是母亲过世的那个恶梦般的十二月,换句话说,母亲在发生那件事的不久前曾经去了东京。
我直接问父亲这件事,父亲很明显慌了手脚,我把时刻表与东京地图拿给他看,又把阿香的推理重复了一遍,听着我的说明,父亲的脸色一直是苍白的。
但父亲却这么回答我:
“你妈妈没有去东京,你快点忘了那场火灾吧。”
之后父亲对我的追问完全充耳不闻。
父亲的态度让我更确定母亲自杀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