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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前巷说百物语 作者:[日]京极夏彦-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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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
  长耳朝前探出了身子问道:
  「阿甲夫人,何故咱们不得抽身?」
  「总而言之——无论如何,咱们都得担下这桩差事。」
  「难不成——是要咱们无条件信任大总管?」
  「信任我本就是你们的义务。而我对你们则无须信任——这就是规矩。」
  长耳一脸惊讶地望向山崎。
  就是为此,才要咱们与委托人照面?山崎问道。
  接着又泛起一脸笑意说道:
  「这下在下、大总管、和这两个年轻小伙子的样貌全教委托人给瞧见,注定是没了退路。长耳的,大总管这招,让咱们如今已是休戚与共,既无路可退,亦不容失败了。唉,即便没被这么设计,这本就是桩困难差事,想必其中有些什么不得公开的隐情。大总管想必是看透了咱们的牛脾气,料到咱们打算先套出个详情,再决定是否参与。这下——」
  咱们还真是碰上了一只老狐狸呀,山崎说道。
  阿甲丝毫不为这番嘲讽所动,仅在红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那么——大总管可有任何打算?」
  「当然——」
  阿甲先是望向岩见,接着又环视起又市一行人。
  「那么。」
  咱们就言归正传罢,阿甲说道。

  【参】

  还是想不透,又市嘀咕道。
  「喂。」
  少在那儿唠唠叨叨的,长耳怒斥道:
  「哪有什么办法?阿又,就少再给我发牢骚了,活像个不甘愿的乡巴佬似的。大过年的,别像个长不大的别扭娃儿似的一脸无精打采。总之目前该想的,是如何设好这回的局才是。」
  初次与鸟见大爷合作,情况还真教人弄不清楚,长耳抚摸着自己的长耳朵说道。接着,又从行囊中抽出一纸地图,在榻榻米上摊了开来。
  此处是仲藏的自宅,位于浅草之外。
  反正还不是要设计个什么无聊把戏?又市撇开头说道:
  「倒是,鸟见指的是什么?那浪人究竟是什么身分?」
  「你还真是什么也不懂呀。」
  长耳数落道,两眼依旧端详着地图。
  「那姓山崎的大爷,原本是个公家的鸟见役。这是门俸禄八十俵五人扶持(注15),还有传马金可领的差,扶持要比定町回还高哩。」
  「我问的是鸟见指的究竟是什么?究竟是门官职,还是就指赏鸟这嗜好?」
  就是指赏鸟呀,这巨汉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真有这种只须赏鸟的官职?」
  「瞧你傻得什么似的。鸟见——乃是负责检视鹰场的官职,要务为确认场内是否有可供猎鹰捕获的猎物。欲行鹰猎时若无一只鸟可捕,猎鹰与鹰匠不都要落得英雄无用武之地?」
  「原来真是门专司赏鸟的差事——」
  竟然真有这种荒唐的官差。
  果然是个天真的嫩小子,又市没来得及把话说完,长耳便如此揶揄道。
  「我哪儿天真了?」
  「鸟见的确是门专司赏鸟的官差,职务为确认鹰场内是否有雁或鹤可猎,但差事可不光只这些。加上见习人,鸟见之编制可是多达四十数名哩。赏鸟何须如此劳师动众?这不是无谓浪费俸禄?」
  「那么,这些人还得找些什么?」
  「得找蛙、雀、还有鹰。」
  「不懂。」
  「嗯。你想想,事前先行巡视,确认鹰是否有获物可猎,就连个孩儿也办得成。况且,鸟见之下还有些为其撒饵、引鸟留驻的百姓。」
  这下又市方才忆起,山崎也曾提过此事。
  「即便如此仍要巡视,自然有其他目的在。其一,便是取缔盗猎者。若是撒了饵,附近有谁饿昏了头,将诱来的鸟儿捉来吃了,岂不是万事休矣?只不过,眼见终日有人轮班巡视,其实没几个傻子胆敢鬼鬼祟祟潜入鹰场捕鸟。」
  「这监视,其实不过是个名目?」
  「可以这么说。骨子里——其实是为了调查当地情势。」
  「调查当地情势?」
  「鹰场多位于江户之外。这些人便以巡视鹰场的名义,调查江户近郊山峦田野之地势风土。传马金便是用来应付这类行事的银两。否则要巡视葛西或中野什么的,哪需要如此钜资?」
  这些家伙巡视大小田圃,活像要捕蛙似的,长耳说道。
  「难怪你方才说,这些人得找蛙。」
  「没错。他们得摸清江户周遭的地势。万一江户遭人攻打,还得拿这些个村落充当要塞。因此才派出这些家伙四处寻蛙。此外——」
  「还得找雀?」
  「当然。雀是鹰的上等猎物,且不似稀少的鹤,雀的身影随处可见。随处可见这点,正好提供了上乘的借口。如此一来,凡是有雀之处——就能划入鸟见的管辖范围了。」
  「何须划定管辖范围?」
  「不论位于何处,凡有雀之地,鸟见随时有权踏足。即便是大名屋敷、佛门寺庙,只消宣称有雀飞入邸内,亦可通行无阻,也算得上是捉拿麻雀的捕快罢。如此一来,既得以一窥内部形势,倘若看见什么不该张扬的,还能捞些台面下的油水。」
  「台面下的——油水?」
  若是深谙要领,实际收得的酬劳要比同心来得多哩,长耳头也不抬,仅伸手比出收受银两的手势蜕道。
  「鹰指的又是什么?这些人连鹰也得监视么?」
  「鹰指的是鹰匠。表面上,这鸟见役隶属鹰番所,名义上归鹰匠统辖。事实上,其实是个监视鹰匠的差。」
  鹰匠可是无法无天哪,长耳这下终于抬起头来说道:
  「不过是个驯鸟儿的,却总以为自己多了不起,有些老是目无法纪。故监视这些家伙,亦是鸟见的差事之一。」
  「怎么干的尽是些监视他人的勾当?」
  「原本的名义就是监视鸟儿呀。」
  而那山崎寅之助,原本就是个鸟见,长耳说道:
  「后来不知怎的,却沦落到过着这有如无宿人的日子。来由我是无心探听。不过,阿又,对这家伙可是不得不防呀。」
  「比你还该提防?」
  「我这人最自豪的,就是表里如一。」
  「你这家伙只有里,哪来的表了?任谁见着,都要觉得你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相较之下,那位大爷看来要正常多了。」
  正因如此,才得多加提防呀,仲藏一把拉过烟草盆,为烟斗里填入烟草。
  「别看那家伙一脸斯文,骨子里可是武艺高强,强得吓人哩,从相貌难辨其身手,是这家伙最教人害怕的地方。」
  不懂,又市拉上衣襟,打个岔道:
  「倒是,你这破屋里怎么冷得教人打颤?既然有火抽烟,何不生个柴火?」
  「不成不成。你难道忘了——那张蛙皮?」
  「噢?」
  长耳指的是自己为戏班子以兽肠加工制成的道具,一具以风箱吹胀的皮球巨蛙。
  「就是那臭气冲天的东西?」
  「没错。若是将屋内烘暖了,皮可是要发臭的。」
  「那东西还没完成?」
  「上回制的太大,一胀起来就要撑满整座戏台了。制的虽好,到头来却派不上用场,只得再缝制一具。光是为了张罗这张当材料的皮,就耗费了我整整三个月。」
  「撑满整座戏台?那东西——真有这么大?」
  「毕竟是具里头空无一物的皮球呀。不把气打足,形状便无法胀得确实。谁知打足气后,竟要比预想的大了两成。」
  只能怪你自个儿手艺拙,又市骂道。
  「卖双六的,瞧你气得什么似的。像你这种低贱人等嘟嘟嚷嚷的,有谁会搭理?还是省省力气罢。不过,阿甲这臭婆娘,这回是神气个什么劲儿?真是个混帐东西。」
  「我也不服气。」
  想到自己只能教阿甲那副威严押着打,着实教又市满心的不舒坦。
  「可是对这桩差事的道理不服气?瞧那黄毛小子似的武士,到头来什么也没交代。」
  不是为这个,又市撩起后摆说道:
  「谁在乎道理什么的?即便缘由有多名正言顺,也与我无干。那武士吃了些亏是千真万确,这也算得上是桩损料差事。既然大总管严词申诫不得抽身,也只能跟她这回了。」
  那么,是对哪儿不服气?仲藏叼着烟斗问道。
  「不觉得差事的安排过于粗糙?」
  一点儿也不审慎,又市心想。
  嫌粗糙又能如何?事儿还是非办不可呀,长耳抛下火种说道:
  「那武士都求咱们救仇人一命了,咱们也只得制服那一大伙打帮架的。」
  「这我当然知道。」
  岩见业已作好死于疋田刀下的准备。
  既然不允许二度决斗,只要岩见在堂堂正正的对峙中死去,疋田便能安然逃过这一劫。
  但这些打帮架的可就碍事儿了。
  因此——
  这下得将他们给——解决掉。
  或许可在途中动点儿手脚,使这帮人无法及时抵达决斗现场。然而,这回却使不上这招,据说与这伙打帮架同行的继任藩主业已下令——务必等到见证人到场,方可开始决斗。
  这下再怎么耽误这帮人,也仅能延迟决斗罢了。
  有监于此,
  阿甲与山崎研议出以下布局。
  首先,将九人中的四人留在岸边。
  要如何办到是不清楚,但似乎是准备让这四人暂时无法站立。
  两人的盘算是——若是全数负伤,对方或许会再派出一帮人马。但若有五人幸免,决斗应将如期执行。既然都来到这儿了,应不至于为等候所有人伤愈以致得耽搁个把个月再举行决斗。又市也同意这揣测。
  届时的决斗局面,将是包含岩见在内的六对一。
  接下来,便轮到仲藏上场。
  ——他得想出个计策,使决斗现场陷入混乱,再由山崎出马,将残存帮手悉数解决,好让疋田顺利取走岩见的性命。倘若疋田不愿下手——
  ——便由山崎斩杀岩见。
  待混乱一过——
  看来便像是疋田胜出。
  「这是哪门子的傻主意?若仅是拖住打帮架的,让两人一对一决个生死,至少算是合情合理。但为何非得取委托人的性命不可?」
  「那武士若是不死,此事便无法完满解决。」
  「睢管它完满不完满?若是死于仇人刀下也就算了,但为何就是得杀了他?到头来,不过等同于助人自戕的帮凶,还称什么——」
  ——死是个损失。
  阿甲曾如此说过。
  「客官如此要求,咱们哪有什么法子?」
  「咱们就该如此搪塞?再者,那大爷不是还说,届时也顾不得其中几个帮手可能丧命?」
  「是呀。这和埋伏路上或客栈乘隙出招不同,得在围有竹篱的场子里,在众人环视中,还得在刹那间收拾妥当,何况周遭还有捕快和见证人。此外,那些个帮手想必个个武艺高强,出手时根本无暇斟酌轻重。」
  「为救一人性命,得死六个人?这怎么看也不划算哩。」
  是不划算,长耳一副事不关己地说着,在地图标上了个记号。
  「是不划算——但阿又,这就是咱们的差事。倒是——要我想个计策……」
  究竟该如何把这差事办成?长耳皱眉说道:
  「如此困难的局,我还是头一遭碰上。究竟该如何障住围观者与捕快的眼?」
  喂阿又,你也帮忙出个主意罢,长耳拍拍又市的肩头说道。
  「我哪想得出什么主意?这种不划算的害命勾当——我压根儿不想当帮凶。若真想得出该如何设这种局,不如干脆立刻上本所去,将那姓疋田的给放走不就得了?」
  「他若肯逃,这哪难得倒我?」
  「都已教官府给逮着,还有人等着取他性命,放他逃他哪会不逃?」
  任谁都要逃罢?又市说道,旋即一把抢过长耳叼在嘴上的烟斗,百无聊赖地把玩起来。
  就是不肯逃呀,长耳露出一口巨牙说道。
  「为何不逃?」
  「疋田这家伙似乎早已决心一死,就逮后便斋戒沐浴,将胡须、月代剃得干干净净,还备妥一套白衣,就这么虔心静坐,等候死期到来。你认为叫这么个家伙悄悄遁逃,他会乖乖听话么?」
  「真教人难解呀。」
  这种决心究竟有何意义?又市完全无法理解。
  「你这种用经文拭屁股的家伙哪会懂?这位疋田大爷,想必真是遭人嫁祸。自己的清白,有谁能比自己更清楚?因此选择脱藩落脚江户,独自担下莫须有的罪名。」
  「或许真是如此。」
  「真相当然是如此。也不知是奉藩主之命,还是为了让继任藩主保个颜面,疋田打一开始便已作好背负污名死去的觉悟。离开藩国时,便知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无稽。
  山崎曾如此痛斥。
  果真是无稽至极。
  因此,鸟见大爷才得杀了那蠢武士呀,长耳说出了这令人不忍听闻的事实。
  「他判断,即便没那些个帮手,疋田也不打算好好招架。而岩见也不愿杀了疋田,宁可死于仇人刀下。两人都像在舍身喂虎似的,哪是什么堂堂正正的决斗?如此下去,包准是没完没了,要有个结果,只得……」
  在两者中牺牲一人了,长耳说道。而正是得有人牺牲这点,最教又市不服气。
  「为此就得取人性命,岂不流于粗糙?何不用哄的、用骗的?若真要找,法子多得是。」
  「唉——你说的不是没道理,但事情已是迫在眉睫。说服、哄骗都需要时间,让人心服也是费日耗时。总而言之,明日见证人便将抵达江户,这下非得赶紧想出个妙计不可。」
  看来该用点儿火药哩,长耳两手抱胸说道。
  「你手头有这种危险东西?」
  「这——有是有。这回的酬劳不低,使用火药是不至于蚀本。」
  「可是——来自藩国赐予岩见用于决斗的经费?」
  他打算以这笔经费,了断自个儿的性命?
  「怎么看还是不划算。」
  又市将烟斗一把抛开。
  此时房门突然嘎嘎作响了起来。
  真是冷得要人命呀,只见林藏伴着冷风自拉开的门步入屋内,嘴上还直嚷嚷着。一察觉屋内没任何东西可供取暖,立刻绷起一张脸抱怨道:
  「混帐东西。天寒地冻的,我还得在外头四处奔走,你们俩窝在屋内,也不晓得把屋子弄暖些好招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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