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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前巷说百物语 作者:[日]京极夏彦-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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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官怎没听见?」
  倘若番町听得见,八丁堀哪有听不见的道理。别说是在奉行所内,倘若当时正在城内巡梭,理应听得更清楚才是。
  你也听见了?志方问道。似乎也听见了,万三回答。
  「似乎?」
  「是的。如今回想,当时似乎是听见了。噢,就连下引(注20)千太也听见了,直说活像有人在放烟花哩。」
  且慢,志方打岔道:
  「烟花与大鼓——声响哪可能相同?」
  「同样都是隆隆作响不是?小的当时人在筑地,听见的的确是烟花般的声响。但仔细想想于此时节,况且还是晨间,哪可能有谁施放烟花?绝对是有谁击鼓施妖术。」
  「妖术……」
  这着实教人难以采信。或许的确曾有什么震天巨响,但要说是妖术,还真难以信服。
  「这下,好戏开始了。」
  也不知是为何,万三先是一番左顾右盼,接着将十手朝后腰一插,敞开双臂说道:
  「有只这么大的蛤蟆现身。」
  「那东西——真是只蛤蟆?」
  「是的,的确是只蛤蟆,况且还不是只普通的蛤蟆。若只是闯进了只大蛤蟆,理应不至于教十名剑客停止比划。生得再大,毕竟不过是只蛙,只消一踢或是一踩就给摆平了。但这只蛙却有座小山那么大。」
  「有座小山那么大?」
  「是只比牛、比马都来得大,高约一丈的巨蛙。况且,还浑身冒出毒烟,张着血盆大口呱呱呜叫。」
  「荒——荒唐。这等无稽之言,就连傻子听了,只怕也是一笑置之。」
  绝无可能有这种事儿,志方说道。
  是的,的确是绝无可能,万三擦拭着十手说道。
  「听来的确是荒唐之至。」
  「明知荒唐,还如此向本官禀报?」
  「方才不也说了,小的也不信哪。不过大爷,当时可是有不少人在场围观哩。在场看热闹的就不必说了,就连深川那头也有人瞧见了那巨蛙,甚至连河对岸的浅草也有人看见哩。」
  看来必定是硕大无朋呀,万三仰面说道:
  「大爷,小的认为官府若是放任不管,似乎不妥,方才向大爷禀报此事。」
  「放任不管?」
  「遇妖言惑众者必得严加查办,大爷不是常把这句话挂在嘴上?」
  「当然得查办。」
  「那么,此事不也该严加查办?若是放任不管,本所七大奇案——可就要添上这桩巨蛙大闹决斗场,成为八大奇案了。」
  「就连你都说这流言蜚语该查办了。」
  小的不过是据实禀报,万三说道:
  「故此,大爷,至少也该去探探实情究竟为何吧。这可是一场官府为其颁发书状许可的决斗哪。」
  虽不知安的是什么心,但万三这席话也有几分道理。这的确是奉行所颁布书状,经过查证比对方才举行的正式决斗,理应是留下了些纪录。
  不对——
  官府的纪录,不过是徒具形式。
  上头载的——顶多是时刻、场所、胜败。至今未曾见过任何纪录,载有诸如巨蛙现形一类荒诞无稽之事。
  万三出外巡视之后,志方又思索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耐不住性子,前去造访本所方之诘所(注21)。
  抵达时,诘所内仅有一名年轻同心。
  见志方表明身分后,同心似乎吃了一惊。想必是担心自己是否出了什么疏失。
  志方只得委婉表示,自己不过是前来询问一桩私事。
  此同心是名新手,名日田代。
  田代连忙沏茶招待,递上茶后便开口问道:
  「那么,请问大人欲询问些什么?」
  「乃是关于前日举行之川津藩士决斗一事。」
  是否真有巨蛙现形这种事儿,实在无法劈头就问。
  不得已,志方只得先确认那仇人的传闻是否属实:
  「本官有闻,那姓疋田的仇人是个擎天巨汉——」
  田代两眼圆睁地回答:
  「不,绝非什么巨汉。虽算不上矮小,也仅约五尺六寸——体格大抵与志方相当。」
  「可有蓄须?」
  「噢?」
  这下田代双眼睁得更圆了:
  「获川津藩通报将之拘捕到案时,月代与胡渣子是没剃干净。后经比对确认身分——事实上,一开始就认定必是此人无误,但还是得与町方纪录略事比对,确认无误后,便告知将有仇家前来决斗,大概是有了一死的觉悟,此人立刻要求一副白衣装,并请求斋戒沐浴,此时便将胡须给剃了干净——」
  敢问大人为何询问这些?田代神色不安地问道。
  「这……本官不过是对……噢,对帮手的人数感到质疑。据说帮手高达九名——如此人数并不寻常,理应无法获得官府认可,本官好奇其中或有什么隐情。」
  「噢。其实在下也为此大感惊讶。但决定者为该藩藩主,批准者又是奉行,在下也不便过问什么。」
  的确不便过问。
  「正是为此,本官方才好奇这仇人武艺究竟是多高强。根据街坊传闻,此人是名长相凶恶的巨汉——」
  「其实,是因复仇者武艺过低。」
  话一说完,田代立刻捂住了嘴。
  「噢,请大人见谅,在下不过是……」
  「别放心上。无须拘谨,本官今回的询问,绝非为了公务,你大可坦率陈述。那位——姓岩见的武士,武艺真有这么弱?」
  「这——」
  应说自架势判断,并不高强——大概是担心再度失言,田代依旧以手捂嘴,踌躇了半晌方才如此回答。
  「是架势给人如此观感?」
  「噢,不仅是架势,不论怎么看,都看得出剑术必不高强。不过,时下也没多少剑术高强的武士——噢,在下似乎不该说这种话?」
  「直说无妨。本官也同样没拔过几回刀,更没与人正式比划过。」
  虽然如此,护刀与琢磨剑术倒是从不怠惰。
  志方就是这么样个人。
  田代有气无力地望着志方,为他再添了一杯茶说道:
  「总之,若要论其剑术强弱,应是后者无误。话虽如此,此事于其母藩甚受瞩目,据说此乃川津藩首次决斗……」
  「因此——得顾及颜面?」
  「这……看来其中应是有种种顾虑。看来疋田的确是个高人,想必是为防有个万一,经过审慎计议,方才决定差出如此人数才是。」
  疋田真是如此高强?志方问道。气魄的确是不小,田代回答:
  「当时,疋田就被拘禁于本诘所——内侧那房间。毕竟从无前例,不知该如何处置。此处并非牢狱,也无法将其囚于唐丸笼(注22)。大人亦知本所方仅有同心二名,名义上须和与力一同轮值——」
  但从未见任何与力前来,田代说道。
  「据说此人当时一派悠闲?」
  「也不知该说是悠闲,还是严肃。除用膳、如厕外,多于此处潜心静坐。」
  年轻同心伸指一比。
  指尖另一头,是块陈旧的榻榻米。
  且坐姿总是坚毅英挺,田代说道。
  「静心等候死期到来?」
  「想必是如此。此人虽看似志清节高,但似乎并非如此达观。据传乃因担忧其盗用公款遭人举发,故于斩杀对其盘查之上司后脱藩遁逃。不过,看来完全不像如此卑劣之人——」
  噢,在下又失言了,田代再次捣嘴致歉。
  还真是个老实人。
  「那么——这场十对一的古怪决斗,过程又是如何?」
  这才是志方最想探听的。
  田代费力地叹了一口气。
  「事实上是六对一。自品川宿的客栈前往川津藩之江户屋敷途中,有四名帮手负了伤。」
  「是遇上了什么纠纷么?」
  「不。这几名,似乎是教倒塌的木材给压断了腿骨。因此,当日仅余五名帮手抵达决斗会场。虽然五名也算多了——」
  此外,尚有那名见证人,田代再次叹了口气说道。
  「据说——那名见证人,乃是自母藩专程赶来的?」
  「是的。但关于此人身分,本所是一概不知,就连个介绍也没有。仅口头呈报将有此人到场,姓名、身分却只字未提,仅要求接待此人时,务必待之以礼。」
  「原来如此。光是连派遣见证人这一特例举措,动机便已是费人疑猜——连个名也不愿报上,便更教人难以理解了。」
  「噢,那不过是个特例——与其说是特例,或许称之为例外更为恰当。虽有口头呈报,但未曾呈交任何书状,故此见证人并非官派公差,就连旅途中亦是极力隐密。看来此人不同于其他九名,并无表明姓名身分之义务。」
  的确是如此。
  至于这见证人……言及至此,田代一时打住,并叹了第三口气。
  接下来——
  便开始叙述起这场光怪陆离,教人难以置信的决斗经过。
  当日五时,决斗于本所方诘所旁之日枝神社境内举行。
  虽为仇人,但疋田伊织却着一身白衣到场,于本所方同心二名、与力一骑、小厮四名之警护下正坐场内,静待时候到临。
  决斗场外围有竹篱,由八名小厮警护。
  五时前,已有五十余名围观者群集现场。
  距决斗开始尚有四半刻(注23)前,复仇者岩见平七、五名帮手,以及一名见证人皆亦抵达现场。
  六名复仇者进入竹篱中,见证人则立于稍远处之镇守之森(注24)入口处。田代解释该处正好无人围观,能清楚观览决斗。
  田代亦表示当时天候甚寒。志方记得当日天虽大晴,但决斗乃于拂晓时分举行,想必现场仍是寒气逼人。
  时候一到,与力宣布决斗开始,复仇者岩见便依例报上姓名。
  杀兄仇敌疋田伊织,吾将在此与汝一决胜负——
  想必当时还说了这么番话。
  接下来,五名帮手亦依序报上姓名。
  本所方与力也翻开事前记有五名帮手姓名的帐册,逐一确认。
  其实,这些举措根本是毫无必要。
  决斗看似规矩繁琐,事实上,其中有不少不被正式遵行。除某些特定地区严禁决斗外,执法上其实出人意料的和缓。
  但如今,为不共戴天之仇决斗被视为美德,就连百姓或庄稼汉都可能为仇一决生死,故也不乏因拒绝报仇而受罚之例。
  总之,对决斗毕竟仅止于奖励性质,规矩的执行上才会如此和缓。
  五人依序报上姓名得花点儿时间。被迫伫立寒风中,教田代冷得双腿直打颤。
  就在第五名报完名,决斗即将展开时。
  「当时,突然传出一阵隆隆声响。」
  「隆隆声响?是什么样的声响?」
  「噢,这该如何形容……颇似隅田川的烟花那震耳欲聋的声响。活像有谁在施放那叫二尺玉(注25)还是什么的似的。」
  「果真是烟花声?」
  「大人也听说了?」
  「不——」
  志方不敢坦承自己听说过当时传出一阵大鼓声。大人听人说是大鼓声吧?田代苦笑道,想必已知道外头流传些什么。
  「看来大家都认为那是大鼓声。不过,那声响不似戏班子的大鼓声,而是与祭典上的大鼓声较为近似。听来轰隆轰隆的,活像射击大筒(注26)时的声响。此时,其中一名帮手脱口说出了虚空太鼓这个字眼。」
  「虚空太鼓——这是什么东西?」
  这下田代笑得更是开怀了:
  「该如何说呢——据说是神鬼一类的东西,似乎是出没于周防一带的妖怪。大概是类似咱们传说中的——狸猫马鹿囃子(注27)什么的。」
  「类似狸囃子?意即这虚空太鼓指的是——分明无人击鼓,却传出阵阵鼓声?」
  正如大人所言,田代朝大腿上拍了一记,接着说道:
  「防州一带似有传言,古时曾有个神乐(注28)班子遭遇船难,不断击鼓意图求援,但终因无援而命丧黄泉,其魂至今仍击鼓不辍。」
  难怪那帮手会当这是鼓声。
  这与万三的说法颇有出入。
  与其说是加油添醋,不如说是遭万三曲解。
  不不,实情绝非如此,田代说道。
  「什么事儿绝非如此?本官一句话儿都还没说哩。」
  「噢,大人该不会是认为,决斗中竟还能忆起这远古传说般的鬼怪故事,这帮手还真是有闲情逸致——是不是?」
  是没如此质疑,但若要这么想,也是无可厚非。
  但实情绝非如此,田代再次强调,并解释道:
  「当时确有天摇地动之巨响,在场群众亦为之动摇。围观者、吾等官府、复仇者与众帮手、甚至原本处之泰然的仇人均大为惊慌,有的甚至为这古怪声响给吓得失声惊呼——」
  尤其时值新年,周遭本是一片宁静,田代说道:
  「那声响——乃自镇守之森那头传出,约五六响过后,森林上方……」
  据说森林上方——冒出了什么古怪东西。
  本所方的田代一伙人——包括仇人在内——均面向森林那头而立,因此看得是一清二楚。
  现身的,竟然是只巨蛙。
  「巨蛙——?」
  「没错,怎么看都是只巨蛙。在下也亲眼瞧见了。如今回想,又深感难以置信,不禁怀疑在下当时是不是看花了。」
  若是较森林中的树木还要庞大——
  那么,就不仅是数寸数尺,而是身长数丈的庞然大物了。世上真有如此巨大的蛙?
  「不是幻觉?」
  「不,那东西确有实体,绝非幻灯或海市蜃楼般的幻影,就连林中树木都为之晃动。那东西,是拨开枝枒钻出来的。」
  「且慢。」
  这蛤蟆……
  「难道就是那仇人疋田……」
  借妖术召唤来的——?
  不不,田代挥手回答:
  「那……那蛤蟆并非……这下还真不知该如何形容——在下有把握断言,那绝非疋田念了些什么咒,或施了些什么法给变出来的。总而言之,世上是否真有如此巨大的蛙,抑或那是狸猫还是什么给变出来的——在下亦知这说法无稽,总之是完全无从判断。话虽如此……」
  当时那头的确冒出了这么个东西,田代望向志方背后的纸门说道。
  那头——是一片辽阔森林。
  志方试着想像那比森林更为巨大的蛤蟆生得是什么模样,但终究是徒然。
  「毕竟此处举行决斗已是史无前例,还初次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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