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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前巷说百物语 作者:[日]京极夏彦-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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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阿叶赎身的老头们不也是如此?哪管是为此散尽家财,还是将家产拱手让人,就连色欲薰心的老头儿都舍得斥钜资为意中人赎身,哪有什么老幼贵贱之分?男女之情本就不可理喻,哪有什么成规好墨守的?」
  如何?要不要让我供养一回试试?阿睦将手叠到了又市的掌心上说道。
  冰柔的触感,教又市嫌恶得抽回了自己的手。
  瞧你在胡说八道个什么劲儿?又市骂道。唉呀,瞧你这小伙子,连个玩笑也开不起,阿睦鼓着腮帮子说道:看来,你就是忘不了阿叶,不过是嫉妒她的意中人罢了——

  【贰】

  你连这也没听说?长耳仲藏停下原本忙个不停的手,回过头来说道。
  他这相貌果然独特。身躯大脑袋儿小,小小的脑袋瓜上还长着一张大嘴,嘴里生得一口巨齿。眼鼻几乎小得教人看不见,然而一对耳朵却是异样的长。就是这对耳朵,为他换来了长耳这谭名。
  虽然剃光了头发,但他既非僧侣,亦非大夫。表面上——仲藏靠经营玩具铺营生。
  所以大家才叫他睡魔祭的音吉呀,仲藏再度露出一口巨齿,以粗野沙哑的嗓音说道。
  「睡魔?这字眼听来还真教人打盹儿。」
  你该不会连这也没听说过罢?仲藏问道,并转过身来盘腿而坐。
  「谁听说过?可是指那生在臀上的脓包?」
  「那是痈肿(注11)。这睡魔祭,就是奥州一带的七夕祭,一种大伙拉着由巨大的绘灯笼做成的山车(注12)游行的祭典。」
  「可是像放精灵船(注13)那种玩意儿?」
  比那小东西有看头多了,长耳一脸不耐地说道:
  「不都说是山车了?用的家伙可大得吓人哩。」
  「难不成是像只园祭(注14)那种?」
  也没那么悠哉,仲藏依然面带不耐地说道,并使劲伸了个懒腰。看来手头上的差事教他专注过了头。
  「算是陆奥这穷乡僻壤的村夫俗子所行的乡下祭典罢。大伙儿使劲敲锣、卖力跳舞,规模称得上宏伟,保证投江户人所好。」
  这种东西谁听说过?又市不服输地说道。虽想就坐,却找不着一块地方,只因一个难以形容的怪东西铺满了整个座敷(注15)。
  而且,这东西还散发着一股漫天臭气。
  「管他有多宏伟,这东西与我何干——?」
  臭气薰得他直想掩鼻。
  「这东西真有这么臭?」
  「都要薰死人了,你难道没嗅着?」
  看来我这鼻子老早被薰坏了,仲藏笑道。
  「即使没给薰坏,你这张脸也看不出上头生了鼻子。话说回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时只蛤蟆呀,仲藏回答道。
  「蛤蟆?」
  「就是儿雷也(注16)所召唤的蛤蟆呀。不过,仅有皮就是了。」
  「仅有皮?」
  这怎么看都不像蛤蟆的皮。都铺满整个八叠大小的座敷了,实在是过于庞大。
  倘若这真是蛙皮,这只蛙可就要比牛大了。
  反正仲藏不过是在吹牛,又市也没多加理睬,只顾着回归正题:
  「喂,长耳的,我想打听的既不是蛙,也不是祭典,而是那男人的事儿。那乡下祭典规模有多宏伟,我可没半点儿兴趣。」
  「你感不感兴趣与我何干?总之,正因那祭典规模宏伟,才邀得了我长耳大人出马。正因如此,我才得以回答你的疑惑。」
  不懂。
  还是不懂?长耳说道:
  「其实,这乡下祭典的灯笼山车上画的,是歌舞伎一类的芝居绘(注17),但不是役者绘(注18),而是像加藤清正(注19)远征朝鲜、或是神功皇后(注20)这等壮阔的故事。据说这祭典,乃是源自坂上田村麻吕(注21)的虾夷远征,因此画的净是这类图样。」
  「那又如何?」
  坐下来听我解释罢,仲藏说道。
  但哪来的地方坐?
  「其实,这只灯笼原本应是只四角形的大灯笼。在隔扇纸(注22)上绘幅图,在其中点上蜡烛,便能在夜里照亮上头的图样。但这回委托我制灯笼的——要我做点儿改变。」
  「改变?」
  「他们曾问我,能否扎出一只人形灯笼。」
  「人形——?是要做什么?」
  「就是扎成人的形状呀。说明白点,就是先以竹子什么的扎出骨架,外头再糊层纸的纸扎(注23)。」
  可是像犬张子(注24)或达磨不倒翁那类东西?又市问道。那是纸糊做成的,仲藏回答。
  「纸扎和纸糊有何不同?」
  「两者不尽相同。想不到你这毛头小子,竟然连这点儿常识也没有。纸糊得先造出阴模、阳模,在模子里糊上纸,待干燥后自模子里取出,再施以颜料着色。纸扎玩具则是先扎出一副骨架子,外头再覆张纸,做法和灯笼差不了多少。两者可是截然不同的。」
  有道理。犬张子里头的确没有骨架。
  方才一时仓促没想清楚,原本还纳闷光靠纸哪能糊成象,这下方知原来是这么回事。
  「好罢,这下我似乎懂了些——不过这纸扎,无法做得够细致。是不是?」
  「没错,纸糊较能造出细节,但可无法将东西做得比人还大。毕竟得先做出个与实物同样大小的模子才成,大佛什么的哪是三两下就造得成?何况阴模甚至还得比实物大,有几人造得成?又不是每年都得做个同样的东西,造模又要比翻模还来得费事。况且,得借翻印制造的纸糊,纸质厚透不了光,也做不成灯笼。你想想,在达磨不倒翁里点根蜡烛,当得成灯笼么?总之,这些客官要的,可说是个形状奇特的提灯,但这——可是个天大的难题哩。」
  因此,非请本大爷出马不可,仲藏拍拍胸脯说道:
  「哪管是大舞台布景或大小道具机关、见世物小屋(注25)里的妖魔鬼怪到人形傀儡、抑或各类孩童玩具,我长耳仲藏保证样样精通。」
  「喂。」
  又市拉回原本卷起的衣摆,惊讶地盯着仲藏问道:
  「原来你不只是个开玩具舖的?」
  「也算是个开玩具铺的。」
  「你这算哪门子的玩具舖店东?尽做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像是能伸长颈子的和尚、或一张脸能化为婴孩的地藏什么的——这些个哪是娃儿的玩具?我可没见过有谁背着这类玩意儿四处兜售。」
  瞧你老为些芝居小屋(注26)或见世物小屋干活儿,看来你对作戏依然是难以忘情哩,又市嘲讽道。据传,仲藏其实是个红牌名角的私生子。
  有什么好难以忘怀的?仲藏先是阖起一张大嘴,接着又开口说道:
  「阿又,你也瞧瞧我生得这副德行,除非找我扮高头大马的夜叉,否则就算天塌下来,也轮不到我当戏子。我的舞台,就是这大千浮世,要变就真变出个样儿,要骗就真骗个彻底。我的观客,就是世间的芸芸众生。」
  「你就甭再吹嘘了——说说那睡魔还是睡佛什么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罢。」
  嗅,仲藏应道,同时又摸了摸自己的大耳。
  这是他的怪癖。
  「也不知是打哪儿打听到我的名声,一个津轻藩(注27)的藩士上我这儿来,委托我做出这东西,并保证事成后将支付二十两。二十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哩。因此,我便想到了这做法。」
  「什么样的做法?」
  「噢。首先,我塑了个小巧的泥巴人偶。虽说小,但也有两尺高。接着,再将撕细的小竹签朝这泥人上糊。将这些个小竹签漆上不同颜色,并在上头标上号数,再将这些个号数记于图上。接下来,只要小心翼翼地自人偶上剥下竹签,依竹签比例削出大竹签,再按号数扎起便可。」
  「噢?」
  完全教人听不懂。
  「想不到你竟然蠢到这地步。如此一来,只需依比例放大或缩小,便能按图造出大小不同、但模样相同的制品。以十倍、百倍长的竹签扎骨架,便能造出十倍、百倍大的同样东西。只要在骨架上糊层纸,便能造出与土捏人偶同样的纸扎玩具。」
  「噢。」
  原来是这么个道理。
  「那么,造得还顺利么?」
  「当然顺利。承蒙当地百姓鼎力相助,如今只需漆上颜色,便可大功告成。想不到那穷乡僻壤竟也不乏高人,我就和当地的绘师一同画出了一幅气度宏伟的图画。当然,也赚进了满满的银两。这栋屋子,就是靠这笔银两买下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又市平日便常纳闷这理应过得有一顿没一顿的玩具铺店主,怎能买下这栋位于朱引(注28)内的宅第—虽是位在朱引的最外围,还残破不堪。原来背后是这番缘由。
  「真得好好感谢那睡魔大神明什么的才成。若是没这栋屋子,我哪可能避开外人的睽睽众目,造出这么大的东西?」
  「大是不打紧,但真是臭气薰天呀。」
  我可是薰了好一阵哩。仲藏一张脸凑向这蛤蟆皮什么的,嗅着说道。
  「哪管是薰过还是烤过,这东西臭就是臭。幸好你这屋子是在荒郊野外,周遭若有人居,肯定要把邻居们给薰死。」
  「正是为此,我才买下这栋房舍的呀。比起臭气薰人,你闲着没事在深夜里敲人家门,岂不是比我更不懂得睦邻之道?」
  坐罢,说着说着,仲藏稍稍卷起这张看似布幕的东西,为又市腾出了个位子,又说道:
  「总而言之,我这回正在利用当时造纸灯笼的手法,制造这个幻术变出的大蛤蟆。」
  「这也是纸糊的么?」
  「不。该如何形容呢——噢,该说是个大皮球罢。」
  「大皮球又是什么东西?」
  「戏里的儿雷也,不是常轰隆轰隆地变出一只大蛤蟆?通常这蛤蟆都是以纸扎充当,并不是由人扮演,只不过是从布景后头露出来晃一晃,顶多再放出一阵烟雾,根本是无趣至极,因此——」
  仲藏自怀中掏出一只纸球。
  「这回有人找上我,委托我造个能像这只纸球般一吹就胀的行头。原本是扁平的,待戏子一打手印,顷刻间便能吹胀。」
  「这种东西哪造得出来?」
  老子有什么造不出来?仲藏露齿笑道:
  「用纸的确不成,就算胀起来也不成个样儿。东西这么大,要顺利吹胀根本是难上加难,若要个老头儿吹,肯定要吹到气喘而死。即使以风箱代劳,不仅纸可能会给吹破,即使吹起也不成形。纸糊的东西毕竟需要骨架,看起来才成个样儿。」
  「那还用说?纸薄得什么似的,哪竖得起来?」
  若是折纸般用折的,或许还能成形,但中空的袋状要想竖起来,的确是难于登天,包准教纸自个儿的重量给压塌。这点道理又市倒是懂得。
  「因此。」
  长耳自镇坐一角的药柜中取出一只泥人偶,凑向又市说道:
  「瞧瞧这只蛙,是依照我自不忍池(注29)抓来的大蛤蟆造成的。」
  造得还真是活灵活现、几可乱真。这家伙果然有双巧手。
  「只要在这上头糊上几层薄纸,晾干后划个几刀谨慎剥下。再将剥下的纸裁成细小的纸模。」
  长耳又自药柜中取出几张小小的碎纸头供又市瞧。
  「将这些纸头拼凑起来,就能凑出一只同样的蛙。接下来,只消依先前提及的纸扎制法便能完工。将这放大,便能造出一只巨蛙来。」
  「但这依然是纸糊的不是?里头少了骨架,造得太大不就要塌了?」
  所以,我这回不就用皮造了么?长耳卷起铺在榻榻米上的异物说道:
  「况且——这可不是普通的皮。我先将兽肠煮熟、泡鞣、晾干,浸入药汁腌渍后薰烤,再上一层漆。」
  「什么?」
  又市再次被吓得惊惶失色:
  「如此催人作呕的东西你也敢碰?」
  你这个卖双六的,胆子可真小呀,仲藏笑道:
  「你连兽肉(注30)都吃了,哪有资格嫌这东西恶心?世上可没几个东西像这层皮般既薄且韧、密不透气、还能伸缩自如哩。寻常的皮会过厚欠柔,布料有线孔又包不住气。因此——我才研制出这种东西。但若未经加工,这东西便要迅速腐坏,加上薄皮又怕刮伤,稍稍破个孔便万念休矣。因此,我才想到浸泡药汁,晾干后再上漆这法子——」
  臭味难道还没消么?仲藏皱眉纳闷道。
  「我不都说要薰死人了?虽不知这臭气究竟该如何形容。」
  「别这么说,原本的腥味已经减了不少,现下薰人的反而是药味罢。看来这道程序完工后,或许该再薰个一回——还是焚香染个味算了?」
  「这臭气,光凭焚香哪去得了?」
  话毕,又市摸了摸这层皮。
  的确是又薄又韧,异于又市所见过的任何材质。触感和人皮似乎也有些相似。
  问题就在这儿,仲藏说道。
  「怎么说?」
  「还不就是这颜色?凭这颜色无法交差,而且还连颜料也上不了。这下正在苦恼该如何为这东西上色。不知煮染是否有效——?」
  否则一只蛙竟是人的肤色,哪像个样儿?仲藏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说道。
  的确有理。这色彩看来压根儿不像只蛙,反而活像个蜷着身的相扑壮汉。
  「倒是,这东西——」
  吹胀了真能像只蛙?
  当然,长耳回答道:
  「我正在将几块小皮黏合成一大张皮。需要将它们依纸模的形状剪裁,再加以缝制。但又得避免气从戳出的针孔泄了。因此只得以溶胶将缝合处给——」
  说着说着,长耳拔出插在身旁一只壶中的细毛刷。
  只见刷毛上蘸有黏稠的汁液,盛在壶中的似乎是某种褐色的黏稠药液。
  这个头虽大却有着一双巧手的玩具师傅刮去刷毛上多余的黏剂,谨慎地朝看似缝合处的部位上漆了几笔。
  「只要来回漆个几回,就能将针孔完全塞住。但又得避免让这些个黏合处变得太硬,使整张皮失去了弹性。」
  「这东西有弹性么?」
  「弹性可大了。我事先缝了一只袋子试试。即使不及刚捣好的年糕,至少也如女娃儿的脸颊般有弹性。」
  「我可没掐过女娃儿的脸颊,哪知道那是多有弹性?」
  「下回去掐个娼妓的脸颊试试罢。总之用这东西缝制而成的蛤蟆,叠起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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