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_东野圭吾-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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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了交通事故,当场就死了。听妈妈讲,父亲在那之前的三天里,几乎没有睡觉,一直盯在现场。上司跟客户随意的约定,带来了这样的结果。可是,公司没有给予任何赔偿。那个上司比父亲还年轻,平常就把麻烦事都推给父亲,自己一到下班时间就回家,当然,他也没有被追究任何责任。
所以,加津子才对孩子们说:
“你们要是不上大学可不行,都说现在是实力社会,那都是瞎话,别上那个当,不上大学,连媳妇都找不到!”
丈夫死后,加津子同时做着几份临时工,养活两个孩子。直贵还小记不大清楚。据刚志讲,跟父亲一样,加津子也是从早忙到晚。因此,直贵几乎没有母子三人一起慢慢地吃饭的记忆,都是和刚志两人坐在饭桌前的印象。刚志要去打工送报纸,遭到了她的训斥:要是有那样的时间就用在学习上!
“我呢,脑子不好,与其学习还不如去干活儿。我要是去打短工,咱妈也能少受点累。”刚志经常这样跟直贵说。
脑子好不好不清楚,但刚志确实不擅长学习。虽说进了公立高中,成绩可不怎么样。对于一心一意盼着儿子学习好的加津子来说,真是让人着急的事儿。
“妈为什么这么拼命干呢,想过没有?拜托了,再加把劲儿,好好学!听见我说的了?”她眼里含着泪水训斥着刚志。
总是达不到期望值,刚志也不好过,他选择了逃避现实。放学后不马上回家,到繁华街上去转悠,跟坏孩子们一起玩,玩就需要钱。
一天,加津子被警察叫去,说是刚志被抓起来了。他在恐吓别人的时候被人发现,因为是未遂,又只是跟主犯的年轻人在一起,马上就放回来了,但对加津子的打击很大。
在躺倒装睡的刚志旁边,加津子不停地哭着。反复地说,这样的话将来怎么办呀?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呢?刚志什么也没有回答,没法回答。
第二天早上,直贵一起来,看见妈妈倒在门口,旁边扔着装有工作服的口袋。当时她在一个公司单身宿舍的食堂干活儿,每天都是早上五点就要出门。像是跟平常一样去上班的时候倒下来的。
直贵赶紧把刚志叫起来,又叫了急救车。急救车马上就到了,可那时加津子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送到医院,她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医生做了很多说明,可他们什么也没听进去,残留在耳边的只是“你妈妈过于劳累啦!”这一句话。据说肉体的、精神的高度疲劳交织在一起是死亡的直接原因。
在脸上盖着白布的母亲身旁,直贵打了哥哥。都是你!是你害死了妈妈!混蛋!你也去死吧!
刚志没有抵抗。直贵不停地哭着打他,他也哭着挨直贵打。
加津子死后不久,刚志从高中退学了。他去了母亲曾经干过活儿的几个地方,哀求人家允许他接替妈妈干活儿。那些人也不好拒绝。结果,在单身宿舍食堂他不能像妈妈那样做饭就洗盘子,在超市不能当收银员就在仓库里搬运东西。
虽然没说过什么,但刚志像是在心里下了决心,接替妈妈,养活弟弟,让弟弟上大学,觉得这些是他的义务。看到这些,直贵更加努力了,结果考进了当地竞争率最高的公立高中。
可是,直贵也知道,要是进大学,需要相当多的钱。所以,他也想打点短工,多少减轻一点哥哥的负担,但是遭到刚志的坚决反对。
“你只管好好学习就是了,别想其他的!”那口气听起来不知什么地方和妈妈一样。
直贵清楚地看到,哥哥太辛苦了,已经把身体弄坏了,找工作非常困难。他暗地里考虑着就职。就是工作了也可以上大学,他打算近期把这个想法告诉哥哥。
大概是刚志察觉了弟弟的顾虑,想阻止他这样做,赶快弄到钱,才犯了那件事儿。直贵十分明白这一点。
(3)
刚志被逮捕后一周,直贵去了学校。在此期间,班主任梅村老师来看过他几次,也就是在房门口坐下来,抽上一支烟就走。不过,每次来的时候都带来便利店买的盒饭或是速食食品,这倒是帮了大忙。家里几乎没有钱,他只能每天吃着最便宜的面包。
几天没去,学校也罢,同学也罢,没有任何变化。和以前一样充满笑声,看上去大家都很幸福。
想起来也没什么奇怪的,直贵觉得。凶恶的犯罪事件经常发生,一周前发生的抢劫杀人案,早已从大家的记忆中消失了,即便犯人的弟弟是同一所学校的学生。
看到直贵,同班同学显现出紧张和困惑的表情。像是没想到他还会来学校。直贵觉得,大家都要努力忘掉那个事件。
即便这样,也有几个伙伴走过来打招呼。其中,原先最好的叫江上的男生第一个跟他说话:“心情沉稳点了吧?”
直贵抬头看了一眼江上,马上又垂下目光:“还行……”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他低声问道。跟练习橄榄球时的大声叫喊声完全不同。
直贵稍微摇了一下头:“不,没什么,谢谢!”
“是吗。”
总是很开朗的江上也没有了更多的语言,沉默着离开了直贵的桌子。其他的人也模仿者。听见江上低声说,去悄悄地打个招呼。大家好像没有不同意见。一直到中午休息,直贵跟谁也没再说过话。各科目的老师也都意识到他的存在,可没有人跟他说话。
午休的时候梅村老师来了,在他耳边说,到学生指导室来一下!跟他去了一看,除了梅村老师外,年级主任和校长也在。
主要是梅村老师提问。内容大体上是今后打算怎么办?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反问了几次才知道了他们的真实意思:他们关心直贵今后是不是继续上学。身边没有亲人,是不是要退学去工作。如果打工的话,这个学校没有学时制度,要想得到毕业证书只能转学。总之,像以前那样继续上学的话比较困难。
虽然是关心他的口气,但直贵听出了别的意思,特别是校长,好像希望他离开这所学校。也许是担心这事儿传出去有损学校的名声,或是作为学校应该怎样对待杀人犯弟弟的问题不好处理。
“我不会退学的。”直贵坚定地说道,“不管怎样,也要从这个学校毕业,哥哥好不容易才让我读到现在。”
哥哥,听到这个词,教师们显现出微妙的反应。年级主任和校长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快的事情一样把目光转到一边。梅村老师凝视着直贵点了点头。
“武岛要是这么想就太好了,学费的事儿我去跟管总务的人说说看。不过问题是今后怎么生活呀?”
“我想办法。放学以后去打工也行。”说到这儿,直贵看了一下校长,“除了暑假和寒假,不能打工……是吗?”
“不,那只是个原则。有特殊情况的话可以特别许可嘛。”校长面无表情像是没办法似的说道。
梅村老师又问了个问题:是否继续升学?
“现在这样的情况,可不是准备升学考试的状态……”梅村老师的声音越来越低。
“大学就放弃了。”直贵清楚地说,也有彻底打消自己幻想的意思。“先放弃,高中毕业后参加工作,然后再考虑。”
三位老师都点着头。
不久后的一天,直贵从学校回来,正在煮方便面的时候,负责管理公寓的房地产公司的人来了。那是个鼻子底下留着胡子的胖男人。说的事儿对于直贵来讲过于突然:请问打算什么时候从公寓搬出去?
“什么时候搬出去?那还没有确定呢。”
直贵感到困惑,这样答道。那人却显出更加困惑的表情。
“哎?不过,要搬走吧?”
“不,没考虑过。为什么要我搬走呢?”
“为什么?你哥哥不是出了那样的事吗?”
直贵无言以对。一说到刚志的事儿他就没法说了,他不说话,心里想着,哥哥犯罪的话,弟弟就必须从公寓里搬走吗?
“首先是房费,交不了吧?到现在,有三个月没交了。我们也不是不通人情,你还是学生,一下子交清也难,先把房子还给我们吧。”房地产公司的人口气很温柔,可话里藏着话。
“我交,我交房钱,包括欠你们的。我去打工挣。”
听了直贵的话,房地产公司的人像是有些烦。
“说起来简单,真交得起?积攒了这么多。”
说着,展开了账单。直贵看了上面的数字,心里冷了下来。
“我告诉你,这可是扣除押金的金额。这么多钱,一下子准备不出来吧?”
直贵只有低下头来。
“虽然这么说,可是我要从这里出去没有能去的地方啊!”
“没有亲戚什么的?你父母没有兄弟姐妹?”
“没有,别的有来往的亲戚也没有。”
“嗯。是啊。就是有来往的,没准也都躲开了。”房地产公司的人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嘟囔着。“不过,我们也不能让交不起房钱的人始终住在这里啊!我们也是接受房东的委托管理的,如果有意见最好跟房东说。刚才我也说过,如果你搬走的话,欠的钱也许可以求人家闭闭眼。而且,你一个人住也大了些吧,今后就你一个人了,稍微小一点的地方不更好些吗,需要的话我也可以介绍。”
把要说的话说完,又说了一句再联系,房地产公司的人走了。直贵还坐在原地,壶里的水开着。听到了声音,但不想动。
今后就你一个人了……
觉得没说错。并不是此时刚察觉到,明白是明白,可一直不愿去想这事儿。
今后就自己一个人了,刚志不会回来了。也许早晚会回来,那是好几年之后,不,也许好几十年之后。
直贵环顾了一下四周,旧的冰箱,满是油腻的煤气灶,老式的电饭煲,捡来的放漫画杂志的书架,褪色的顶棚,已经变成褐色的榻榻米,四处脱落的墙纸,这一切都是和哥哥共同所有的。
没准那个房地产公司的人说的对。
一个人住有些大了,而且过于痛苦。
(4)
直贵见到哥哥,是在事件过后第十天的时候。警察来了通知,说是刚志相见弟弟。直贵没想到还可以见到被捕的哥哥,相当吃惊。
到了警察署,被引导到讯问室。直贵感到有些意外,原以为是在电视里经常看到的四周是玻璃的房间里会面。
狭窄的长方形房间中央放着桌子,刚志和警察坐在两侧。刚志的脸颊消瘦,下巴有些尖。才十天工夫,本来晒得棕黑的脸变成了灰色。眉毛下边现出深色的阴影,深藏在那里面的眼睛瞧着地上。虽然察觉出直贵进来,却总不抬头看弟弟一眼。
留着寸头、看上去过了四十岁的警察,让直贵坐到椅子上。他坐下来,看着低着头的刚志。哥哥还是不动。
“喂!怎么啦?”警察说,“弟弟特意来看你了。”
刚志还是沉默着。像是失去了说话的时机。
“哥哥!”直贵叫他。
刚志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与其说听到叫他,不如说是听到熟悉的声音后,身体条件反射般的反应。他稍微抬了一点头,看了一眼弟弟。刚对上目光,马上又把视线返回到地面。
“直贵……”刚志的声音嘶哑着,接着说,“对不住了。”
绝望感又一次冲击着直贵的胸膛。让他重新认识到这一切是噩梦而是现实。这十天里,他拼命努力接受这一现实。不过,心里什么地方还是期待着“哪儿搞错了”。此时直贵心里,像是已经堆积得不大牢固的积木,最后的一根支柱哗啦倒了下来。
“为什么呀?”直贵像是硬挤出的声音,“为什么要那样呢……”
刚志没有回答。放在桌上的左手在轻微地颤抖。指甲是黑色的。
“弟弟问你为什么呢。”警察低声跟刚志说道。
刚志叹了口气,用手揉搓着脸。用力闭上眼睛,然后又深深叹了口气。
“我干了什么!我,干了些什么!”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下子把头垂了下去。肩膀抽动着,发出呻吟声,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脚上。
直贵有很多事想问哥哥,也想责怪他。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待在他身旁。哥哥的悔恨和悲伤就像是心灵感应一样传递给了他。
到了直贵该离开的时间,他搜寻着要向哥哥说的话,他想应该有些话只有自己才能说出来。
“哥哥”,站在门前,他说,“注意身体!”
刚志抬起头,吃惊一般睁大眼睛,像是察觉到在没有遮拦的空间里会面,这是最后一次了。
一看到哥哥的脸,直贵的感情剧烈波动起来,积压在心里的东西猛地刺激着他的泪腺。不想在这样的地方哭出来,他喊道:
“哥哥是傻瓜!干了那么傻的事儿!”
看到弟弟像是要打哥哥,警察赶紧站到直贵面前。他像是理解直贵的情绪,沉默着朝他点了点头。直贵低下头,咬紧牙齿。他想,你们不会理解,不知道我们的心情啊!
别的警察过来了,送他到警察署门口。那个警察边走边说,劝过刚志好几次,见一下弟弟,可他就是不答应。这次他下决心见面,大概是因为明天要被转到拘留所去的缘故。
出了警察署,直贵没有直接去车站,在街上毫无目标地走着。说实话,他也不愿意回到公寓去。因为如果回去,必须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哪个问题都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而且谁都不会帮他解决。
走着走着,突然想起刚志作案的那户人家应该就在这附近,究竟在哪儿呢?他只记得绪方商店这个名字。
便利店外边有个公用电话亭,旁边放着电话簿。他找绪方商店,很快就找到了,记下了地址走进便利店,从地图上确认了位置,就在附近。
他把双手插在口袋里,走了起来。想看一下那个家和不想看的念头像钟摆一样来回摆动,心里动摇着,脚却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转过街角,到了可以看见那栋房子的街道上,两条腿像是突然被捆住一样不动了。一定就是那家,他确信。虽然是平房可又是豪宅,广阔的庭院,对面是停车场——所有的都合乎条件。
他慢慢地迈出脚,感觉到心跳加快,盯着那紧紧关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