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过客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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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你尽管用好了。”
她接过了节目单,打开来,仔细研究者。灯光更暗了。第二部“齐格飞”的序曲已
经开始,快结束时才交还给他。
“谢谢你。”只有这三个字。
他正要把节目单合起来,却注意到在纸页的下方有淡淡的铅笔字迹。他并不想马上
去看,事实上那样暗的灯光也看不清楚,他只把它合起来拿在手上。他相信自己并没有
看到她拿出笔来写字,可能她早就写好而放在皮包里的。
这又给他一种感觉,一种神秘而带危险意味的感觉。韩格富桥上的约会,信封里的
门票,还有坐在旁边的这个闷不吭声的女人。
他不经意地瞥了她两三次,就像一个人偶而看看身旁的陌生人一样。她懒洋洋地躺
靠在座位上,黑色绉纱的高领农服,包住她修长的颈项,一条式样古典的金项链垂挂下
来。黑色的头发依着头颅的形状,精心修剪成短而俏皮的型式。
她并未留心他的瞥视,也不曾回看他。他怀疑是否有人跟踪她?或跟踪他?特来监
视他们两人是否认识,是否曾经交谈?一定是这样子的,否则她何必呼应他在报上刊出
的启事呢?尽管如此,他的好奇并未获得满足,可是他至少很欣慰的知道黛芬·席道媛
——玛丽安——还在伦敦。
也许在最近的将来他就能知道一切谜底,所有的行动虽然都要仰仗她来采取主动,
他一定得服从她的领导,就像上次在机场一作。可是,他不太情愿地承认,这样的生活
似乎更有意思一点,至少比起外交部那些无聊的会议要好多了。
音乐会终于结束了,身旁的金口观音居然说话了,只可惜并不是转头对他说的,只
是很自然的叹了口气,像自言自语一样,却又蛮大声的。
“年轻的齐格飞!”她说,赞叹地呼出一口气。
第四部“诸神的画像”结束后,在一片鼓掌声中,观众开始起身离开。他等着看她
有无任何的暗示。可是她只整理了身边的杂物,扶扶帽子,就走上甬道,跟着人群散去
了。
史德福·纳宇取了车子以后,急速开回家去。他拿出节目单仔细地找着,可是他又
失望了,翻了好几页都没有看到任何的字迹。只有在他原来以为有铅笔字迹的地方,找
到一行乐谱,并没有任何的字迹。这行乐谱看起来也像是一个人漫不经心随手涂写上去
了。
他以为这可能是一种秘密的信息,要用火烤才能显现出来的,他就把它拿到电热器
上一页页的翻着,可是什么也没有。他颓然一叹的把节目单捧回桌子上。
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冒着风雨到那个什么鬼桥上,呆坐了一个音乐会,旁边的人就
是他有几打问题要问的人,而得到的却是个“一无所有”的结果!那她为什么还要来?
假如她不愿和他说话,也没有进一步的安排,何必费那么大的劲?
他的眼光转到靠墙而设的书架,成排的侦探故事与科幻小说,他摇摇头。小说究竟
要比真实的人生精彩许多,那里面有死人,有神秘的电话,美丽的女间谍!下次他要采
取行动,再也不能听任她从手里溜走。
他端着咖啡走到窗口,不自觉的哼着什么,他的视谱能力很好,刚刚还是趴在节目
单上的一堆豆芽菜,已经可以哼得出来。这个曲调很熟悉,他放大了声音,可是还是想
不起来。嘟、嘟、嘟嘟、嘀嘟、嘟、嘟。是很耳熟,问题是什么歌?有什么意思吗?
又是一天的早晨,他开始拆阅信件。
都不是什么有趣的。几封请帖,一张是美国大使馆的,一张是爱西汉普顿夫人所具
名的一项慈善义卖会。他心烦地把它们一把摔开,反正都不会去的。
突然他想起,这样无聊地呆在伦敦,还不如看玛蒂达姑婆去吧!玛蒂达姑婆是他最
喜爱的亲近长辈,虽然他们不常见面。她现在住在乡下一栋乔治王朝时代的旧房子里,
这是她祖父留给她的遗产。这座房子有装饰典雅的大起居室、小的椭圆型餐厅、全新设
备的厨房、二间客房,她自己的卧室则是一间很大的套房,与隔壁特别护士的房间相通。
而这几间房只是那栋大屋子的东厢而已,其他的部分除定期的清扫外都用防尘布盖起来。
史德福很喜欢这栋房子,少年时也在这儿度过不少快乐时光。对的,这曾经是一栋
充满欢乐的房子,他的大伯父夫妇与两个孩子也曾经住在这儿。当时他们也有足够的钱,
还有一群训练有素的仆人。
房子里也有很多巨幅油画,挂满整栋房屋的墙壁,大部分都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作品,
叙述着这个地方过去的光荣,很多还出自名家之手。可是由于房子的维修不易,有些已
经变卖。但他还是很喜欢去那里回味古人的遗泽。
玛蒂达姑婆很爱说话,他喜爱她的理由也很模糊。他并不确知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去
找她,还有为什么突然想到那儿的祖先画像,也许是,他想,也许是想去看潘蜜娜的像?
他想仔细的看看,想找出她与那个破坏了他生活宁静的陌生女人之间的异同。
他拾起歌剧的节目单,开始哼那几小节的曲调、嘟、嘟、嘀嘟--。有了!他突然
想起,这就是齐格飞的主题音乐,号角响彻四方,“年轻的齐格飞!”
“年轻的齐格飞!”这也是玛丽安昨晚所说的唯一略具深意的话,在当时并不明显,
因为时间地点都那么恰当。可是,这应该是一个信息,对某个人暗示某件事。年轻的齐
格飞!这句话一定具有某些意义,也许更进一步的指示,很快就会来到。可是这到底是
什么样的意思?为什么?怎么来的?什么时候?指的又是什么?实在荒唐,那么多的问
号!
他还是挂电话给玛蒂达·沙克顿夫人。
“哟!我的好孩子,你当然是受欢迎的。搭四点半的车来吧!这班车还在走,可是
常常会误点,有时候还会慢上一个半小时呢,不过最晚在五点一刻的时候一定会开的。
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改进吧!霍伊斯会在火车站接你。”
“他还在呀!”
“当然还在呀。”
霍伊斯,原来的侍童,后来当马夫,现在熬到了司机,看样子他还会继续熬下去。
“他至少有八十岁了吧!”史德福·纳宇微笑着说。
六、一位女士的画像
“嗯!你看起来还蛮结实的,唔,摸起来也不错。”玛蒂达姑婆着实地把他打量了
好久。“就是马来亚,咦?你是去马来亚没错吧?不是印度也不是泰国吧?他们把地名
改得我都不认识了。”他低头在那满是皱纹,却又清香粉红的面颊上亲着。“您近来好
吗?亲爱的姑婆?”
“好是很好,可是老了。”玛蒂达·沙克顿夫人说,“是的,是老了,你们年轻人
体会不了年老的滋味的。不是这里酸痛,就是那里出毛病,风湿病、关节炎日夜不停的
折磨你,不是咳得喘不过气来,就是扭了足踝。总会有毛病的,不管哪里,不过没什么
了不得的。话说回来,我的好孩子,说实话,到底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史德福多少被老人家的第六感震慑住,但还是带着轻松的语气说:“我每次从国外
回来都是先来看您的呀!”
“你坐近一点,”玛蒂达姑婆说,“我比上次又聋了些。唔……你变了一些呢?为
什么?”
“我只是多晒了一点太阳吧。”
“鬼话。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莫非是有女朋友了吧?”
“女朋友?”
“是呀,迟早总要有一个的,不是吗?只是,你的问题就是太爱开玩笑了。”
“您为什么这样说?”
“咦,这是大家的想法不是吗?真的呢。你的幽默感几乎与你的成就混为一谈了,
你们什么外交界、政治界、超级的政客、中庸的政治家,搞都搞不清。还有你们的政党
也太多了,在我年轻的时候,只有保守党与自由党。还有现在的妇女对政治也太过热衷
了。”
“这有什么不对呢?”史德福好笑地说。
“女士们太过于正儿八经,就不迷人了。”
“哦?近年来的政党本就少了很多迷人的气氛。”
“所以这就是你出毛病的地方,你想让她们高兴一点,就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可
是她们并不领情呀!”
史德福·纳宇被她说得大笑不止,眼睛同时在室内巡逡。
“你在找什么?”
“您的那些画像呢?”
“你是怕我把它们卖掉,是吗?最近大家都在流行把祖传的画拿出来卖呢?老葛蓝
夫爵士你知道吧?他把脱尔诺(译者按:英国名画家,一七七五--一八五一)的几件
作品都脱手了,现在开始卖祖先的画像。杰佛瑞·古门则把他的那些名种马当了过日子,
代价未免太大了。
“我是不可能把这些画任意卖掉的,我爱它们,它们大部分都是我的祖先。当然,
现在的祖先是不值钱了,可是我是一个老古董,我爱我的家人,老一辈的,过去的家人,
你要找哪一幅?潘蜜挪?”
他要投降了。“是的,不知怎么搞的,我最近常想到她。”
“你们两个人实在像得很奇怪,就像双胞胎一样,你们要真是双胞胎,还真不容易
分出彼此呢。你知道我的意思吗?兄弟姊妹通常是相像的,至少在‘外表上’会有许多
相同的特征。”
“您难道不认为我和潘蜜娜在‘性格上’也很相近?”
“是,这一点我同意,还倒是很有趣的地方。不过你和潘蜜娜都有我们祖传的脸。”
谈到祖先、家系,史德格·纳宇就只有听她高谈阔论的份了。
“我一向认为你们两最像爱丽莎。”
“爱丽萍是谁?”
“你们的高祖母。”她是一位匈牙利人,大概是匈牙利的女伯爵或女候爵。你们的
高祖父出任维也纳大使的时候爱上了她。她是位标准的匈牙利人,非常的活跃,擅长多
种运动。匈牙利人都很爱运动的,你知道。她的骑术非常高明,经常与你们高祖父一起
出门打猎。”
“她的画像也在画廊里吗?”
“一上楼梯的右边就是。”
“睡觉前我要去看看她。”
“为什么不现在就去呢?我们还可以多谈谈她们的事。”
“您说可以的话,我就去。”他微笑着对她说。
他跑出房间,上了楼梯。唔,玛蒂达姑妈人虽然老,眼睛可不老,她的确点出了要
害。就是这张脸,就是她见过而且深印在脑海的面庞,不只是极像潘蜜娜,也与面前这
张画像上的人儿十分的相似。这一个是他高祖父从外国带回来的潇洒女孩,画像上的她,
大约二十岁,像太阳般灿烂。兴高采烈的她来到此地,赁着优异的骑术与曼妙舞姿,吸
引了附近每一个男子。可是她永远是忠实的,跟着史德福那位据说稳重而且严肃的外交
家祖先出使国外,然后再回来生了四个子女。其中有一位继承了她的外貌。也许还有她
的个性,然后传给史德福和潘蜜娜。
他不禁要怀疑,那位在他的啤酒里下了药,借了他的外衣,认为得不到他的协助将
会步入死亡陷阱的勇敢的女孩,莫非是他这位远祖的旁支?也许她是潘蜜娜的表妹?这
并非不可能,而且他们同是英国国籍,他父亲也是英国人,不是吗?何况,他们还有很
相像的外表。他还记得在音乐会里,她那昂然的气势,从后侧方看过去,细长、挺高的
鼻梁,还有那萦绕在她身边的气氛,令他迄今难忘。
“找到了吗?”玛蒂达站婆舒适地靠在起居室的躺椅上。“很有趣的一张脸,是
吗?”
“也很俊美。”
“有趣要比俊美好多了。你没去过奥地利与匈牙利吧?在马来西亚你是看不到像她
这样的人的,她不可能静静地坐在书桌旁看书或写字的。她那个人,不管从那一方面看
来,都是桀骛不驯的,即使表现在外面的是相当文明的礼节,内心还是野气未脱,像一
只终年漫游在无垠荒野的动物,不知危险为何物。
“您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她的事情呢?”
“噢,我跟她当然不是同时代的人。我出生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大约七年,可是,
我对她还是很感兴趣,我觉得她是一个冒险家,她那份永远不变的好奇心使我着了迷。
家中流传着很多关于她的故事,许多故事还真神奇得不可思议呢!她就有那个本领把事
情弄得高潮迭起。”
“那我的高祖又有什么反应呢?”
“我猜她一定把他整得心脏病快发作了。”玛蒂达姑婆微微笑着说,“据说他很宠
爱她,也就经常为她担心。对了,你看过《山达的俘虏》吗?”
“《山达的俘虏》,听起来很熟悉。”
“是一本书,你可能没看过。在我还是女孩子的时候,这大概是我们第一本浪漫式
的小说。当时我们没有热门音乐和披头,只被允许在下午的时候看点小说,在早上还不
行呢!”
“多别致的规矩呀,”史德福说,“早上读小说和下午有区别吗?”
“应该有吧,通常早晨就是所谓的一日之计的时间,我们需要做一些‘实用’的事。
比如去花园照管花木,或擦拭银器,这些是女孩子的家务,当然通常是应该随着家庭教
师在书房读书写字的。下午,就可以坐下来看故事书,《山达的俘虏》几乎是我们每一
个人所能到手的第一本书。”
“我好像记得是讲一个很纯洁的,值得效法的爱情故事。我可能从我妈妈的书架上
拿下来看过。一定不带性色彩的就是了。”
“当然,我们才不看黄色书刊呢,我们只看罗曼蒂克的爱情小说,像这本书就是,
一位很可爱的公主爱上了一位英雄鲁道夫·罗瑟戴尔。当时我大概才十二岁吧!你上楼
去看画像使我想起这位浪漫的费薇亚公主。”
“姑婆,您看起来既年轻又幼稚,还动了真感情的样子。”史德福笑着说。
“嗯,当时我也有这种感受。现在的女孩子就不行了,她们的爱都是生吞活剥似的,
想不通她们居然会因为看某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