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尸之死-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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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斯博士突然想到,比起即将死亡的史迈利,他应该预先考虑已经死亡的葛林。那个孩子绝对无法忍受自己变成这个样子。
于是,哈斯博士做了一个决定。
就在此时,敲门的声音响起,玛莎在门外喊道:
“博士,老爷说他要宣布遗言了。”
第十二章 被驯服的死
首先,我想从被驯服的死开始说起,试想中世纪的史诗以及远古传说中的骑士们都是怎么死的?
——菲利普·艾里耶斯(Philippe Aries),死亡与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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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主宰自己的死亡,接下来,我想在这里举行临终的仪式——”
一等葛林和赤夏进入房间,史迈利马上宣读起他的遗言。负责去叫他们的玛莎在讲到“宣布”这两个字的时候,还刻意提高了音调。也对啦!在这之前,史迈利已经“宣布”了两次,可是偏偏他的命很长,怎么样都死不了,所以连同这次在内,同样的戏码已经演了三次。昨天的茶会也是,还有更早之前的遗嘱修改也是,很明显地,史迈利在和死亡玩游戏。他所说的主宰死亡,指的是把死亡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是看起来,他简直就是在整身边的亲人嘛!
正因为如此,当时在场的人中,有几个露出了不耐烦地表情。虽说面对亲人的死不应该这样,但他们实在控制不了自己。首先,是从饭店被紧急召回来的约翰。他一个人孤独地站在窗边,葛林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一边在心里猜想:他站那么远,是不想史迈利看到他的表情吗?
还有,不站在约翰旁边,却和威廉黏在一起的伊莎贝拉;隔着威廉,正好站在另外一边的海伦;海伦的旁边,强忍住呵欠的詹姆士,以及一直抱歉来迟了的洁西卡和弗雷德夫妇——这些人的表情简直就像是被邀请来参加家庭电影试映会的宾客,一点都没有面对亲人死亡时的那份紧张感。
这里面,只要坐轮椅的莫妮卡来到丈夫的床边,表情安详地闭上眼睛。她的膝头摆着《圣经》。当然,她的随从诺曼就站在轮椅后面,像一堵墙似的守护着她。
还有一个例外,那就是马利阿诺神父。他以白色法医外罩披肩的正式打扮,尽忠职守地静静候在一旁。在他身边有一张放了十字架、蜡烛、圣油等物品的小桌子。
这些人的样子,史迈利好像完全没有看见,他神色自若地继续发表演说。
“……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想跟中世纪史诗里的英雄或骑士故事里的主角一样,驯服自己的死亡。当医生宣布我罹患癌症的时候,诚如大家所知道的,我完全乱了方寸,深受恐惧所苦。从以前到现在,什么事都按照自己的意思,一路披荆斩棘、克服种种困难的我,碰到这世界上唯一不叫你称心如意的死亡,会感到害怕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呢,都到了这份上,我总算也比较释怀了。反正早晚都要死,就学自己心中的偶像——中世纪的诗人骑士一样,死得漂漂亮亮吧……”
这时,史迈利突然轻咳了起来。莫妮卡一脸担心地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史迈利虚弱地笑了笑,算是安慰她。
“嗯,大概有点发烧吧!你的手感觉好舒服,只是比起自己的身体,我更关心的是你的情况。这个家的人好像都很忙,很少有人会把心思放在你身上吧?”史迈利语带讽刺地说完后,又继续刚才的话题。 棒槌学堂·出品
“——话说,要驯服自己的死亡、成为它的主宰,首先必须死在自己家中最喜欢的房间里面。医院可不行,呆在那种地方,等于是把死交付在别人手上。因为对医生还有护士来说,用科学方面延续人的生命,要比有尊严的死亡来得更重要。在被硬戴上氧气罩、自己什么时候会死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哪有可能发表什么感性的辞世宣言?”
史迈利的话让葛林忍不住点头。自己在日本的外婆死的时候,脸上也是罩着人工呼吸器,导致他根本听不清楚她想讲的话。
“医院里面,因为有精准的科学仪器,使得死亡的瞬间被拖得很长,还被细分成好几个阶段。在那些被细分的阶段里,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死亡,又有谁知道?难道自己死掉这种一生中只有一次的大事,就只是“停止看护”这么简单吗?”
史迈利的目光在众人身边逡巡,这时他看到认真听讲的葛林——
“哦,法兰西斯,你也来了?很好。我就是想让你这样的年轻人亲眼目睹人类是怎么死的。要是死在别的地方,子孙们就看不到了。”说到这里,史迈利虚弱地眨了眨眼睛。“现在的年轻人对死亡的认知太贫乏了。虽然他们很清楚人不是从高丽菜里头蹦出来的,却一点也不了解死亡的意义。就像文森所讲的,亲人死掉的时候,他们不会在旁边看,每天只能从电视这个潘多拉的盒子里吸收安全无害的死亡知识,还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这可不行,要活出真正的人生就必须见识要真正的死亡。”
可是——葛林在心中呐喊道——已经太迟了!因为我已经死掉了,我不但知道人不是从高丽菜里头蹦出来的,还很清楚死亡不是在演戏,不是这边演一演,换一套衣服,三十分钟后又在另一个节目出现……
只是,葛林的心事史迈利哪会知道呢?他继续发表自己的高论。
“说到高丽菜,我就想到,人是无法选择出生——也就是人生的入口的,我生在经营殡仪馆的家庭,并不是我的选择。人类终其一生,都得像这样背负着与自己意愿无关的入口。可是为了证明我有坚强的意志,足以掌握自己的人生,我决定至少出口要由我自己来选择。因此,与其让冰冷僵化的科学来捣乱,我宁愿学古代的骑士那样,在亲人的环绕下,安详地迎接死亡……”
这次的谈话比起以往那几次都真挚了许多。如此一来,就算有一、两个人被感动了吧?虽然他们完全看不出来有半分难过不舍得样子——葛林心想。
就在这时,史迈利突然话锋一转,从浪漫主义跳到了现实主义。
“对了,关于财产分配的事——”
此话一出,众人不约而同地全都转紧身上的发条,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这件事,我看还是等我死了之后,再请哈定律师代为说明吧!我已经把遗嘱交给他了,啊!我不会叫大家失望的,就请拭目以待吧!”
好不容易转紧的发条这下子又全松了。很明显地,史迈利不只在跟死亡玩游戏,还在捉弄身边的人。十字路口咖啡馆老板说的话又在葛林的脑袋里响起了。
——“他们家现在正在为了遗产闹得不可开交。哼!史迈利那家伙哪天被人家毒死了……”
——在我们之中,如果有人这么想的话……
史迈利似乎看透了葛林的疑虑,他望着众人说道:
“我不担心你们起内讧。自从我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之后,我挂念的都是我的分身——这整个家族的前途。如果你们笨到自己人打自己人的话,我就算死了也不会瞑目的。”
史迈利审视过众人的表情后,仪式进入了下一个阶段。有了遗产这个东西当诱饵,至少表面上,认真听史迈利讲话的人变多了,葛林心想。史迈利轻咳了几声后再度开口说道:
“我要在这里请求神保佑留在世上的人……巴利科恩一族,微笑墓园,还有接纳我的美丽国度美国,愿神永远与你们同在……”
史迈利的声音洪亮到让人怀疑这个病人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力气。这次的史迈利可真是卯足了全力在演,众人全被缠绵病榻、即将迈向死亡的伟大墓园主人感动了。
——然而,就在这之后,史迈利准备了好大一个震撼弹。
“我很清楚,大家听了三次的临终宣言,已经觉得厌烦了。不过请再忍耐一下,这次绝对是真的,我也该走了——”
这时,史迈利看向马利阿诺神父。
“来吧!神父,该是借你手一用的时候了。请你聆听我的告解。”
之前的临终场面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桥段,史迈利的提议让众人开始骚动了起来,有人倒抽口气,有人低声呻吟。然而,史迈利似乎已经看不到周遭人的反应了,他只顾专心在自己的临终仪式上。
“……神啊!求你慈爱地饶恕我的罪,我真心地忏悔……”
房间内,众人屏息以待,就在这个时候,炸弹扔下来了。
“……劳拉会结束自己的生命,都是我的错。我明明已经有妻子了,还去招惹莫妮卡……劳拉因为受不了才会……哦!请赦免我的罪。”
莫妮卡在史迈利的枕头边惊恐地喘气。其他人则面面相觑,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大家都觉得很尴尬,不知该作何反应。活人们完全被垂死之人牵着鼻子走。然而,这里面总算有一个人保持着冷静——约翰走到莫妮卡的身边,向诺曼指示,要他把精神开始错乱的老太婆带出去。
“我没有罪,你现在这样……”
坐在轮椅上被诺曼推出去的莫妮卡,一路上还口齿不清地叨念着。劳拉生的三个小孩冷眼目送着后母离去的背影。这时葛林终于知道,原来前妻的小孩对这个后母一直心怀芥蒂,是因为碍于史迈利的威严才不敢表现出来。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紧张,要让着混乱的场面重新恢复秩序,唯一方法就是让仪式继续进行下去。于是,马利阿诺神父连忙从小桌子上切了块面包下来,塞入史迈利的口中,施行圣体领受之礼。是自己多心吗?怎么葛林觉得神父这样做,是为了让史迈利别再开口讲话呢?接下来神父取来圣油,涂抹在史迈利的额头上,进行临终的抹油礼。然后,他开始祷告了。
“藉此神圣膏油,愿天主赦免你所有的罪……”
至于史迈利则进入完全无我的恍惚状态,他双眼朦胧地瞪着天花板,不断地喃喃自语:
“……从不食言的我的真父啊!你曾从死人堆里把拉撒路唤醒,从狮子嘴里把但以理救出来,也请你让我的灵魂脱离所有的苦业吧……”
说到这里,史迈利呻吟了一声,闭上眼睛。垂死者与神父肃穆的祈祷声让众人的情绪平复了,屋内又恢复了原有的秩序。不,还不只是这样。垂死者的恍惚传染给周遭的人,大家好像着魔似的盯着史迈利看。紧接着,神父的祝祷开始了。
“我现在以宗座所授之权,给你全大赦,并赦免你的一切罪过。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阿门。”
——赦免你的一切罪过。
史迈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吹在泥人身上的那一口气——灵魂正离开老人的躯体。房间里的人简直就像商量好似的,同时惊呼一声,全都围到床边去。
就这样,严肃的气氛达到最高潮,但在这个时候,另一颗谁都料想不到的炸弹竟然爆了——还爆得真不是时候。
房间里本来鸦雀无声的,就在大家正要放声大哭,高喊“你别走、别丢下我们”的时候,类似喇叭破掉的刺耳噪音陡然响起。
一时还搞不清楚那是什么声音的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可是,他们马上明白那百分之百是放屁的声音。情势大变。不是我!有人连忙摇头,也有人用狐疑的目光瞪着隔壁的人……不过,当他们知道无法找出代罪羔羊的时候,又把目光移回床上。
在这之前,一向惨白的史迈利的脸竟然泛起了红潮。
……然后,应该已经断气的老人睁开了眼睛。
看样子,史迈利的灵魂不但征服了死亡,还顺便和死亡讲和了,讽刺的是,连他的肉体都违背了他的意志,拒绝去死。碰到这么扯的事,即使身在无比严肃的气氛当中,也会忍不住想笑吧!站在葛林身旁,早旁人一步看出端倪的赤夏捂着嘴,肩膀不住地抖动。当然,她的眼里没有泪水。
“哼!抱歉,看来我不只意志,连肉体都很坚强哪!”
史迈利仰望着天花板说道。他说话的语气就像一路领先跑了八十码,眼看球就要触地得分却临时跌倒的笨橄榄球员一样,充满了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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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林,我昨天也说了。临床上你算是已经死亡了。”
哈斯博士以好像是在讨论扁桃腺炎的轻松语气打开了话题。就在史迈利的临终宣言荒唐落幕之后,葛林来到哈斯博士位在巴利科恩家的房间,听取他昨天说要告诉他的另一种假设。老博士似乎觉得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继续轻描淡写地说了下去。
“与你身体有关的重要生命迹象全消失了。中枢神经的功能停止,心脏也不会跳动,当然,也没有血液循环了。因此,需要用到氧气的肌肉运动、消化、发烧等等都不会再发生了。然而,此刻在我面前的你却会思考、会动、会说话,这么大的矛盾该作何解释?……我只能说,你的人格,即使在临床死亡之后,依旧存在——”
“人格依旧存在?”
“是的。你之所以成为‘你’的那个部分在肉体死后依旧存在着。虽说人格的产生是建立在生物学的基础上,可是,我们不妨把这抽象的存在和肉体分开来想,看看会怎么样。到时——葛林,你现在的感觉,有没有哪里是和生前不一样的?”
“……虽然我跟活着的时候一样,可以思考、动作,但总觉得……有种隔阂感,好像在看电影,又好像在做梦……”
“哦,你说做梦吗?……”哈斯博士的脸都亮了。“这可有趣了。睡觉和死亡是兄弟——自古以来就有这样的说法……此刻的你因为已经临床死亡了,所以照理说,感觉器官是无法把从外界受到的刺激传达给脑的。同样的,我们在梦里意识到的经验,也不需要透过感觉器官来补足刺激,就可以达到内在的一致性——”
“等、等一下,那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就算肉体没有切身体验过,我们在梦里,还是可以感受到色彩、声音、温度、香还是臭、苦还是辣、痛还是舒服——就像我们醒着的时候一样,可以运用四肢抓取东西,跑步。我们在梦中,感觉无比真实地做出各种行为,爱抚,杀人……”
“杀人……” 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