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命与心的极限 作者:[日]东野圭吾-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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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我愿意。我会努力的。”夕纪点头。
西园看着她,点点头之后,说“对了”,语调已经改变。“最近有没有常和你母亲联络?”
夕纪有种出其不意的感觉,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就提起百合惠,顿时说不出话来。
“没有保持联络吗?”他又问了一遍。
“呃,偶尔会打电话……”
“是吗?”西园嘴角上扬,偏着头。“和我听到的完全不一样哦。”
夕纪回视着他。这句话,暗示他果然和百合惠经常碰面。
“家母向教授抱怨什么吗?”夕纪问。
西园苦笑。“没这回事。不过言谈之间听得出来,因为你母亲向我问起你很多事情。如果你常常和她联络的话,应该不会这样吧。”
夕纪垂下头,脑海里浮现百合惠和西园在某家餐厅用餐的情景。但不知为何,这两人的容貌是十几年前的模样。
“你今天还有什么事?”西园问。
教授为什么会这么问,夕纪一边觉得奇怪,一边在脑海中整理。
“有患者要出院,所以我想写摘要。再来就是一些事务性的工作。”
“没有手术吗?”
“目前没有。”
“嗯,山内今天都在,等会儿元宫应该也会来。”西园以思考的表情抬头望着天花板,然后说声“好”,并点点头。“今天你五点下班,然后准备一下,七点到赤坂。”
“赤坂?”
西园拉开办公桌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夕纪。“到这家店。你母亲那边我来联络。”
名片上印着餐厅的名称和地图。
“教授,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想见家母的时候会自己去找她,您不必这么费心……”
“你现在可不是想见就见得到吧!”西园说,“住院医师没有星期六、星期天,就连五分钟脚程的宿舍都没空回去。就算回去了,一样会被first call叫回来。这些我都知道。如果现在不这么做,不等研修结束,你母亲恐怕听不到你的声音。”
“我明白了。那么,我今晚会打电话给家母。”
“冰室。”西园双手在胸前交抱,盯着夕纪。“这是指示,教授的指示,也可以说是对住院医师的指导。”
夕纪垂着眼,双手拿着那张名片。
“我会先交代山内和元宫。”
“可是,只有我一个人有特别待遇,还是不……”
“过去我也会强迫住院医师休假、和家人碰碰面,不是只有你有,别搞错了。”
碰了一个大钉子,夕纪无话可说,只好小声地回答我知道了。
离开办公室之后,夕纪叹了好大一口气。进去的时间虽短,却觉得好累。
回到病房栋,正在处理手术传票时,有人从后面拍她的肩膀,是元宫。
“刚才听教授说了,你今天五点下班吧!加护病房那边应该没问题。”
“对不起。”
“干嘛道歉?西园教授很注重住院医师精神方面的照顾,我研修的时候教授也很关心。”
“元宫医师,”夕纪有些犹豫,但还是决定把一直以来的疑问提出来。“您为什么选择帝都大呢?”
“我?好难的问题。老实说,我没有想很多。自己的实力啦,社会的评价啦,很多因素衡量的结果吧。你呢?”
“我……我也一样。”
“你的志愿是心脏血管外科吧?”
“是的。”
“既然这样,选我们大学就没错,这样就能在他底下学习了。”
“西园教授?”
“对。”元宫点头。“就算只能偷学他的技术也很幸福。不仅是技术,我认为作为一个医师,他也具备卓越的人格。”
“您很尊敬教授吧。”
“尊敬啊……嗯,应该是吧。你知道他为什么当心脏外科医师吗?”
“不知道。”
“他天生心脏就有病,听说小时候动过多次手术。他相信自己能够活到现在,完全是拜医学之赐。”
“原来如此……”夕纪从来不知道。
“其实,他的体质应该承受不了这么劳累的工作,但凭着对医学报恩的信念,自制力,锻炼身体,才能在心脏外科最前线活跃几十年。你不觉得很了不起吗?”
夕纪一边点头,心境很复杂。她也知道西园是一位优秀的医师,但是正因如此,她才更无法释怀。
这样一位名医怎么会……
怎么会救不活自己的爸爸?她忍不住这么想。
2
在那之前,夕纪从没看过父亲示弱的样子。健介是那种个性冷静、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从他紧抿的嘴,总能感受到一股无言的自信,和他在一起,可以依靠他,受到他周全的保护。
实际上,他从事的就是保护别人的工作,他是保全公司的主任。夕纪念小学时,健介曾有一次带她到公司,那是一个摆满了通讯器材和显示器的房间。父亲向她解释,建筑物或民宅与保全公司签约,那些工具便用来管理这些客户回传的资料。穿着制服的父亲看起来比平常更值得依靠。
健介在进入保全公司之前,好像是警察,不过夕纪并没有那段记忆。健介辞掉警职的原因,据说是工作太辛苦,母亲百合惠是这么告诉她的。但夕纪也不认为保全公司的工作轻松,因为健介总是很晚回家,假日一定鼾声大作,睡到下午。
那天,念中学的夕纪放学回家,健介的鞋子已经摆在玄关了,之前他从来没有这么早回来。
冰室家是一户二房二厅的公寓。百合惠和健介正隔着茶几,在起居室说话。
“我早就有不好的预感,”健介皱眉,拿起茶杯,“所以才不想做什么健康检查啊!”
“说这什么话啊!就是因为你之前一直不肯检查,才会变成这样子。”百合惠对他投以责备的眼神。
健介一脸被说中痛处的样子,啜饮着茶。
“怎么了?”夕纪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
健介没有回答,百合惠也不作声,注视着丈夫的侧脸,然后才转向夕纪。“今天的健康检查,医生发现爸爸身体有问题。”
夕纪一惊。“咦!哪里有问题?”
“没什么大不了啦!”健介没有转头,背对着女儿说:“不痛不痒的,生活上也没有不方便。老实说,不知情日子也照过。”
“可是,医生不是要你做更详细的检查吗?”百合惠说道。
“医生当然会这么说啰。都已经发现了,要是没有做任何指示,事后搞不好会被追究责任。”
“发现什么?”夕纪问。“难不成……是癌?”
健介嘴里的茶水差点喷出来,笑着回头。“不是啦。”
“不然是什么?”
“听说是动脉瘤。”百合惠回答。
“那是什么?”
这个词语是什么意思、怎么写,当时的夕纪并不了解,顶多知道动脉是血管。
百合惠告诉她,瘤就是身体长出一块东西。健介的血管里长了一个瘤。
“没想到竟然长了那种东西,我完全没发现。”健介摩擦着胸口。看来,动脉瘤是长在胸部。
“爸,痛不痛?”
“不痛啊。今天也跟平常一样,看不出我有什么不对劲吧?”
的确看不出来,所以夕纪点点头。
“这把年纪去做健康检查,至少都会找出一、两个毛病吧。”健介似乎还在为接受健康检查一事后悔。
“那个治得好吗?”夕纪问。
“当然,治是治得好啦。”健介的语气有点含糊。
“听说可能得动手术。”
母亲的话让夕纪不由得睁大了眼。“真的吗?”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向来让夕纪安心的自信,从健介的脸上消失了,甚至出现了似乎在惧怕什么的神色。她第一次看到父亲脸上有这种表情。
第二天,健介接受了精密检查。夕纪知道这件事,所以放学一回到家,就问起结果。
暂时不动手术父亲这么回答。
“好像还不急。也就是说,暂时看情况。”健介含糊带过。
那天的晚餐是以蔬菜为主的和风料理。夕纪的主菜是烤牛肉,健介的却是豆腐。据说,高血压与动脉硬化是动脉瘤形成的原因。
“我还以为动脉硬化跟我无关,原来我也老了啊。”健介一脸泄气地说道,然后把豆腐送进嘴里。餐后还要吃药,听说是降血压的药。
夕纪一直到小学高年级,才意识到原来父亲的年纪比同学们的父亲来得大。教学观摩通常是百合惠出席,她和别人的母亲相比一点都不老,甚至看起来更年轻。夕纪也不止一、两次听朋友称赞她母亲年轻又漂亮。
至于健介的年龄,一直到和朋友热烈讨论结婚的话题,夕纪才第一次意识到。那时候,她们谈的是夫妻的年龄差距。她说,我爸妈相差十五岁,朋友们都很惊讶。
但是,夕纪从来没有把这件事和自己的将来放在一起思考。健介身体健康、活力充沛,她一直相信即使好几年以后自己长大成人,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看到父亲拱肩缩背吃药的模样,夕纪第一次心生警惕,明白父亲被称为老人的那一天就在不久的将来。正因如此,她在心中不时祈祷这一天晚一点到来。
关于动脉瘤的病情,父母并没有谈得很多。夕纪隐约觉得他们不想让女儿听见,所以她私下推测情况可能不乐观。
父母经常提起西园医生这个名字。从谈话内容听得出来他是健介的主治医师,听起来是个经验丰富、医术卓越的医生。夕纪虽没见过,但思及他是拯救健介性命的人,她也把希望寄托在医生身上。
夕纪见到这位医生,纯粹是出于偶然。某天放学后,她和同学们逛车站前的文具店,其中一个同学告诉她:夕纪,你妈在那里。
文具店对面有一家咖啡店,店里的自动门开启时,刚好看得到店内的情况。
夕纪过了马路,站在咖啡店前面。自动门一开,百合惠的确在里面。她面向这边坐着,好像和别人在一起。
不久,百合惠也发现了她,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然后向她轻轻招手。
坐在百合惠对面的人回头了。对方是一名五官分明、看来很认真的男子。
他就是西园阳平。夕纪深信他是拯救父亲性命的人,恭敬地向他行礼,说了声拜托医生治好爸爸。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西园医师这么回答。笑的时候露出的牙齿很漂亮。
他们为什么在那种地方碰面,夕纪没问,因为她不觉得奇怪,她认为他们一定在谈论健介的病情。
当晚,夕纪把遇见西园的事告诉健介,他却没有吃惊的样子,显然百合惠已经告诉他了。医生长得很帅吧健介笑着这么说。
之后,平安无事的生活又持续了一阵子。正当夕纪逐渐不再担心父亲的病情时,健介发生了一点异状。当时,他们正在吃早餐。
健介突然放下筷子,按住喉咙下方。
百合惠问他怎么了。
“嗯……好像有点噎到了。”健介皱着眉,偏着头。“本来是后天才要检查的,不过,我看还是先去一趟医院好了。”
“还好吗?”夕纪望着父亲。
健介微笑了,“没什么,别担心。”
但是,他没有继续吃饭。
他向公司请假,到了医院,就直接住院了。一个星期后动手术的消息,是当天晚上很晚回家的百合惠告诉夕纪的。
手术这个名词听起来如此沉重、充满了压迫感。夕纪虽然不知道具体上会做什么,但光是手术刀将割开父亲的肉身,便觉得呼吸困难。
那天晚上,她迟迟无法入睡,想起床喝点东西,却看到起居室有光透出来。
门开了一条缝,看得见百合惠的身影。她坐在沙发上,动也不动,专心沉思,双手端正地放在膝上相扣。
夕纪想,妈妈在祈祷手术成功。
那时候,她也无法想象有其他可能性。
健介住院的第二天是星期六,所以学校一放学,夕纪便直接到医院。
健介住的是六人房,他正盘腿坐在靠窗的病床上看周刊,一看到夕纪,便笑着打招呼。
“爸爸看起来精神很好呢。”
“很好啊!简直像没病一样,无聊德不得了。”
“一定要躺在床上吗?”
“我好歹也算病人啊。他们说,要是到处乱跑,破裂就糟了。”
“破裂?”夕纪一惊,急忙问。
健介指指胸口。“他们说血管的瘤已经长得很大了。不过,应该不会那么容易破吧。”
“要是破了会怎么样?”
“不知道耶。”他歪着头想。“不太好吧!所以才要动手术啊。”
事实上何止不太好,很多病例都以丧命收场,健介并没有直言相告,他当然是不希望女儿担心吧。
夕纪看到父亲健康的模样,不安感减少了几分。她星期天也到医院探望,周末过后天天到医院报到。健介没有任何异状,每次看到女儿便直喊无聊。
到了手术前一天的星期四,健介难得以认真的表情对女儿这么说:“夕纪,你将来想做什么?”
夕纪曾经和百合惠谈过高中升学的事,但被父亲问到将来,就她记忆所及,这还是第一次。
她老实回答还不知道。
“是吗?慢慢想,以后就会找到方向。”
“会吗?”
“你可不能活得浑浑噩噩哦!只要好好用功,替别人着想,很多事情你自然而然就会懂了。每个人都有自己才能完成的使命,每个人都是怀抱着这使命出生的,爸爸是这么认为。”
“好酷哦。”
“可不是吗!既然要活,就要活得很酷啊!”说着,健介眯起眼笑了。
为什么他会说这番话,夕纪并不明白。过了好几年,她依然不明白。也许父亲并没有深意,但当时的对话,却深深烙印在她的记忆里。
星期五当天动手术,夕纪照常上学。出门时曾和百合惠提到手术,但气氛并不严肃,百合惠的表情一如往常,也像平时一样做早饭给她吃。
即使如此,到了近中午的时候,夕纪便开始坐立难安,因为她知道手术将在十一点左右进行,光是想象父亲躺在手术台上的模样,手心就出汗了。
从学校回到家已经过了下午四点。百合惠不在,但有说等手术顺利结束就会联络夕纪。由于这场手术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