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手-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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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啪、啪”两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左手和右手都各自从架上抽出了一张金属片,执着凶器的左手才一晃,我眼急手快,狠狠地用金属片在左手背上一划,飞溅的鲜血迷住了我的眼睛,但我并不觉得痛。
“陈平,你在干什么?”有人从我身后扑来,紧紧地擒住我的双臂。我辨出是章的声音,松了口气,软软地靠在他的胸前。这一次发作,我的另一半仿佛不那么狂暴了,开始懂得运用智慧,可是这样的情况或许更糟。
“判决如何?”我冷冷地问,“你们这些假惺惺的外星人。”我一凛,后半句是“她”说的。
“一票放弃,赞成、反对都是14票。”章的话里听不出悲喜。
“哈哈。”“她”又抢了我的发言权,心灰意懒的我根本无意和她争。
忽然,大厅的墙壁上方“啪”
他亮了起来,那原来是一面宽大的显示屏,竺和楠的脑袋出现在显示屏上。“章,这是你自己同意的。
所谓机会,其实是我们和你个人的赌局,没有同伴可以帮助你,当然……除了那个人类。“
“同意什么?”我不知道他们还要玩什么花样。
“投票是平局,作为解决的办法,竺和消答应给我们一次机会,我接受了。”章的解释并不清楚。
屏幕上的竺和捕笑得很和蔼也很有自信:“在迎接你们进入基地之前,我们已经启动了声波M发射中心的控制中抠,就是你们眼前的巨型装置。它正以平时状态的500倍速度吸取火山能量,将之转化为发射能,43分钟内,‘键’将被巨大的能量冲开,使整个机组进入全面运转状态。届时,声波M将立刻覆盖全球。章,你只有8分钟的时间了。”
我在章的怀里排命挣扎,想去把控制台砸个稀烂。章并未注意到这次不安的是我的右半边身躯,他以为我又犯病了,便死死地拽住我不放。
“放开我!你快松手!”我焦急的叫喊立刻又换成了“她”刻毒的语言,“放手吧傻瓜,她可不会领你的情!”
“章,你可要想清楚呀。”竺似乎对章有几分怜悯,“中枢一旦启动就无法中途停止。唯一办法是打开外层防护罩上的应急门,钻入机组内部,破坏其能量转换机制。”
“即使如此,休眠火山已被唤醒,不能转化的能量将使熔化的岩浆通过火山口喷薄而出,可以预料,白山林海将燃起熊熊大火。”
楠补充时居然微微一笑,“这也是涂炭生灵呀。”
“别浪费时间,快讲怎么进去!”章站在我身后,我瞧不见他的脸,但能感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装得可真像,我可不信你真的在乎。多死几个人有什么不好,嗯?不是为你们节省了能源么?”我听见自己的嘴里居然说出这种不三不四的话来,忙狠狠地咬了舌头一口。发声系统受左右脑轮流控制,已是我和“她”不断争夺的阵地。
“章,你想过没有,如果你现在离开这个女人,她会把自己杀死的。”竺那张假仁假义的脸不可恶了,他居然挂着一脸的同情,“难道你对她没有感情么?”
那一刻,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儿。
“不,”耳后响起章坚定的声音,“我当然……在乎她。”
眼泪啊,不要流下来。这是章第一次袒露对我的感情,但是时间和地点都不对。我感到地铁箍似的臂膀松开了。我回转身,从模糊的泪眼里看见他的脸。我们明明离得这么近,却像隔着500万光年。
我眼前一花,待回过神来,左手腕已被章紧紧地抓住。这是我头一回看到左手背上的伤,我给它的那一下子划了一道两寸长的口子,深可见骨,伤口两边血肉模糊。我心中一惊:这是我对自己的肢体干下的事么?可即使受了这样的伤,左手还是不驯服的,它紧紧握住那枚血淋淋的金属片——血有它的,也有章的,左手用那凶器在章的左肩切了一刀,若非他反应快,那一刀会切断他的喉管。
“你看,像她这个样子,怎么还帮得了你呢?相反,你若扔下她不管,她一定会死的。”桶的声音似有魔力,“怎么,你要为了那些和你无亲无故的愚蠢人类让你爱的女人去死么?”
一瞬间,章望着我的眼神犹豫了。
竺哈哈一笑:“我们约好了,给你和她一个机会,让你破坏我们17年的成果。现在所有代表都在监视屏前关注你们的行动。大家可以作证,我们是公道的,是你自己放弃了。”
“如果,我……我们不愿放弃……”章缓缓地说。
“不要相信人类,竟。”竺的口气变得和缓了,“如果你坚持进入装置内部,她就会杀死自己。我知道你曾经过特殊训练,但没有这个人类在外部的协助,你仍然无法完成任务,甚至根本不能活着出来。所有的危险我都已告诉你了,孤注一掷就是自寻死路。”
我不知道该对章说什么才好,其实在他开口之前,我就已知道了他的回答。
章轻轻抚抚我的脸,说:“对不起,我没有选择。”
“嗬,嗬,别为自己找借口,你和他们是一路货。”“她”说话时左半边身子拼命扭动着,想把左手从章的手里挣脱出来。
“章,你仍有选择。现在就走,带她去浩宇医疗中心接受治疗,她将会是这次人类灾难的幸存者。”
“爸爸,你也在看吧?”章抬头对着屏幕(事后证明章的猜测无误:监视图像还同时传送到了浩宇集团的中心电脑上),“我希望你认为我没有选错。”那腔调里有一种特殊的激烈的东西。然后,他低头望着我,目光一直进入我的身体,在里面探索、感觉、吮吸着我的整个生命!
“我……”我刚开口,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她”又控制了我的声音,可这一次,“她”总算没有再讲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我相信你。”章说。他轻轻取下我两只手中的金属片,又拉过我的双手,在左右掌心里都深深地吻了一下。一股暖流从右手掌心电流般直传到心里,这前所未有的亲昵举动使我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颤抖起来。“我相信你们。”他意味深长地补上一句,便松开我,转向屏幕上的竺:“如何才能打开应急门?”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依照竺和捕的指点到金属架上取了一张金属片,插入控制台;看着他走向大厅中心的“巨柱”,在某处一按。
“巨柱”的透明屏障自动打开一个口子,一股沾着就能把人烤熟的热浪从里面涌了出来,虽然不是朝着我的方向,而且隔了近十米远,却仍然让我感到一阵窒息。章就是迎着如此炙人的热气进入屏障的,应急门立刻自动合拢,那里面应该是炼狱一般的世界吧?
竺和楠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只听“啪”的一声,原先的显示屏右方又亮起了一面屏幕。“女人,你看看吧,他在受着什么样的折磨。你现在待的地方室温不过65摄氏度,而机组由外至内会有200至
800摄氏度的高温。“
“呼、呼、呼”——这是我的喘息声么?我觉得自己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燃烧的火焰,它炙烧着我的气管,把我的五脏六腑搅得火辣辣地痛。
“当然,我们是与人类截然不同的生命体,短时间内可以耐受1000摄氏度的高温,但是我们所维持的‘人类’的表相在高温高压下是无法保持的。你将会看到章的真面目,就像一句成语说的那样:‘原形毕露’……”
“是么;但那也好,可以让这个蠢女人打消她的痴心妄想。”
“她”一边“咝咝”地吸气一边说。或许是共同承受高温的折磨,又或许是左手受了伤,“她”暂时没有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我想扭转头,但脖子却僵直不动。我只能闭上右眼。
“看吧,你到底还是不相信自己对他的感情。你之所以爱上他,不过是因为他高大英挺,现在知道他原来是个变形虫似的怪物,就……”我愤怒地抢回了发言权:“不许你这样说章!”一怒之下,我睁开右眼,正好看到了屏幕上的章。他的形体已开始在高温下熔化……霎时间,我恶心得直想吐。
“女人,到了该你帮忙的时候了。”竺饶有兴味地观察我的表情,“取出右边金属架第三排第五张金属片,插入左面控制台七色小灯下的那个插口,不然章是无法顺利进入机组内部的。”
我走走神,不再分心考虑章的外形问题,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帮助他成任务。幸亏左手已不像早先那么狂暴了,或者是我已逐步适应了异手症,能初步控制局面了?迈步时,左脚很配合,我很容易就走到了金属架前,右手取下了指定的金属片。略松了口气,正要转身走向控制台,身子却像被别人猛推了一把,右侧身体重重地撞上了金属架,无数金属薄片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刀切入我的身体。这还不算,右肘部“咋”的一声响,骨折了。锥心的痛楚击倒了我。我长跪不起,殷红的血在银色的地面上流了一大片,因为室温很高,片刻就蒸发了。
左手从地上捡起那片我方才被“她”撞伤时脱手的金属片,手背上的伤不轻,左手似乎也不太有力气,但要把金属片凑到我脖子上割一刀的劲儿还是有的。
我输了,我方才不该放松警惕。现在右臂骨折,右手软软地垂在地上,哪儿还有还手之力呢?
“我们早就料到会有这种结果。”楠如同在发布胜利宣言,“人类不能战胜自己,所以理应灭亡。可惜章错信了你,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
我望着右边屏幕上的章,不管他的样子像一团烂泥还是一条变形虫,此时此刻,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他是我的章呀!真的,现在我已不觉得他的样子恶心,只要想到那是章,我就感到很亲切,那就是我在这世上最难舍的牵挂……
握着金属片的左手凑近了我的脖子,动作很迟缓,好像有点儿犹豫。
“我辜负了章,他说他相信我,可我却要害死他了!”我的口吻像遗言。真不甘心,真不甘心呀!我为什么无法战胜另一个自己呢?
“嗒”一滴眼泪滴落在左手背的伤处,使左手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可那不是我的泪水。属于我的右眼没有流泪!
流泪的居然是“她”!
我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一个念头。天哪,我太傻了,我实在是太傻了!
“陈平!”我想大声叫喊,可身子虚弱,发出的声音像低低的呻吟,“陈平,我是在叫你呀!你不也是陈平么?”
“她”默不作声,但左手一顿,已不再递进。
“原谅我吧,陈平,自始至终,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敌人,当作一个突然钻进我身体里的魔鬼。
可我忘记了,你从来都是在那里的,二十多年来你一直都是我的另一半呀!
“这些天里,我从没有试图去理解你。虽然联系我们的骈胝体被破坏了,但我本可以用别的方法和你沟通的!是我,先不肯承认你,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可是,陈平,你得仔细想想,不要受别人的挑拨意气用事。
以前,有骈胝体为我们联络的时候,并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呀!每一次行动都是我们一起商量的结果,都是我们两个的共同意愿呀!就连……就连对章的感情,也是我们共有的,不是么?
“非洲一别后,时常思念他的人是我,也是你:昨夜在林边听到他的歌声,感动得落泪的是我,也是你;他说‘马上回去’时,失望得无以复加的是我也是你;还有呢,记得么,当他默默盖住‘我们’的左手,缓缓地握紧,心里好像一下子被填得满满的——是的,这样想的人是我更是你呀!”
望着渐渐垂下的左手,我带着一种姐妹般亲密的感情说:“承认吧,你也爱他。”
章是多么聪明呀,他最后吻着“她”和我的手说:“我相信你们。”他把他的生命,把千千万万的生命都交给了我……和“她”。
我的右手折了,手臂、肩头都受了伤,65oC的室温更让我难以适应,但我还是坚持着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伸出被我划伤的左手,把那张金属片插入了指定的插口。
屏幕上,章顺利地开启了进入机组中心的通道。时间显示:离机组进入全面启动状态还剩3分钟。
我的声音又轻又颤:“陈平,拜托你了,等章完成了任务,还要靠你给他开门。”
“她”不说话,只紧张地注视着右屏幕,当章再度在通道口出现时,“她”猛地咬住嘴唇,止住了一声悲喜莫辨的呜咽。我们共有的这个身体,现在已虚弱得迈不开步了。但是不要紧,我和“她”齐心协力,拖着身子爬到中心“巨柱”
的透明屏障旁边,目光找准了那只打开应急门的按钮。
终于,像个融化的泥人似的章从机器内部“流”了出来,我从未这样接近地看过他变形后的模样。
“我们”就这样隔着透明屏障望着他,我仿佛觉得有一只温柔的手在援揉着我的心。“她”把左手的食指放在了按钮的位置上却未撤下去,我和“她”都明白,打开应急门的一刹那,门内捐出的气流温度足以把“我们”烤熟。
沉默了好久的“她”忽然对我说:“知道么,我真想紧紧抱住他。”
随后,食指便按下去了。
“真是好天气。”我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世上确有妙手回春的医术,还不到两周时间,我的各种外伤已基本痊愈,大脑骈胝体的功能也已恢复正常。
一线阳光穿过树叶间隙照在我搁在轮椅扶手边的左手上,手背上有一条仔细分辨才能觉察的浅色疤痕。我把左手举到嘴边,用唇轻抚这道经我要求才特地保留下来的印记。
你好么,我的另一半?
这里是浩宇医疗中心,表面上看与其它世界一流的医疗机构并无二致,实际上却是移民地球的R星人后裔指定就医的两所医院之一。
中心住院部楼下的草坪如一张密密织就的碧色地毯,草地东南两面围着高高的长青树。有不少病人在树下休息,更多的人选择在阳光普照的草地中心散步,或者像我这样,由护上推着轮椅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