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风起云落·大角-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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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杀个蛮人送她颗铁牙好呢?还是去城里给她找块水晶坠饰?”
在他们这地方,不论是以宰个把蛮人展示勇武,还是以买些饰品展示体贴,去讨女孩的芳心都是正确的道路,从难度上来说也参差仿佛。听打过战的大人说,那些来自西方大陆的蛮人长着狼头,呲着白尖牙,最厉害的叫铁牙武士的那几位,嘴里长的还都是铁牙,咬人那是一口一个准。打起战来的时候,这些狼头战士的头上标满了血,最后全是血糊块,把眼睛全给挡住了,这时候才能冲上去和他们近战,乘他们看不清的时候给他们下绊子,挖坑,撒铁蒺藜什么的。至于去厌火呢,那是另一种冒险,首先得越过一苇溪,那儿几乎是村子的天涯。荒野上根本没有路,他们还得在没有路标的野地里走上5天5夜,一路上要小心野兽,流沙和马贼;到了城里,还得应对扒手,骗子,狡猾透顶的商贩,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就会骗光你身上的钱,还把你卖到船上去。
不过陷入到恋爱激情中的小男孩是不会理这一套的,向瓦牙躺在那儿叽叽咕咕地自个盘算了开来:“还是送她水晶坠饰吧,我早看出来了,她自己那块绿松石额坠就有点旧了……不过铁牙也不错,我们村里的小伙子总有七八年没拿出手过这种东西了,我要那天猛地往外这么一掏,多出彩啊……”他觉得实在决断不下,于是睁大眼睛又开始发楞。
风行云不忍心看他这么发呆下去,于是用手肘猛地捅了捅他的肚子,“甭呆了。就这,什么破东西,也想追姑娘——我知道盯着羽裳的小伙子好几个呢,你要想搞定她,没十颗八颗铁牙的就别拿出手——要不你就到蓝莓林去采棵蓝铁草,没什么礼物比蓝铁草更好的了……”
“啊。”向瓦牙茫然地说,转过头来看风行云,两只眼睛直通通的,一点没有把这话当玩笑的意思。风行云立刻知道大事不好了。“别介别介,开个玩笑呢——我可不陪你去蓝莓林,”他跳下床来就想跑开,向瓦牙喊了一声,自床上跳起,拉住了他的脚,将他放倒在地上。两个人就在地上打闹了起来。
“好了好了,”风行云使劲把腿从一大堆纠葛中抽出来,“别闹了。嘘——”
瓦牙喘着粗气从风行云的胳肢窝下钻出来,“老大,你说,真的没一个人敢入蓝莓林吗?”
“没有一个人。”风行云正色说,“我只听说,三十年前,村里有个人进去过。他是名羽哨呢,箭射得呱呱叫,夏天能射下摇动的芦苇头上粘着的芦花,冬天能射下最高大的红松尖上六瓣雪花的尖角。他也爱上了一位姑娘,然后就挟着弓箭进了林子。”
“那后来呢?”
“后来?”风行云说,“后来就没人看到过他了。你看,即便是羽哨也不行……”
“可是我行,”向瓦牙说,“我一定可以的,总有人得到过蓝铁草……”
风行云头一次发现这家伙发起呆来比他还厉害。他不说话了,仰头望向屋顶——那儿被一大片淡白色的水雾笼罩住了——陷入少年的白日梦中。雨水滴滴答答地下落,仿佛会落上亿万年。这些漫长的夜里,所有的年轻人都会难以入眠。
十六岁的展翅之日就要来临了。那是他们此生第一次展开翅膀,是他们此生第一次解除年幼的禁锢,翅膀展开之时,也就是他们蜕变成年之时。那一天里,所有的羽人都能飞,他们展翅向上,雪白的羽翅遮蔽住整个宁州云彩和太阳,但所有这些羽翅当中,飞得最高的总属于年轻人。他们会咬着牙地向上飞,赌着气地向上飞,不要命地向上飞,直到筋疲力尽。大人们都远远地落在他们脚下,在下面的地方。所以他们从来不会这样的轻松自在过。年轻的女孩和男孩一起翱翔,云朵低俯在他们脚下,风儿顺抚过他们肩背,把所有的如火激情和柔情蜜意都融化进慢慢下坠的星空里。
毋庸置疑,飞得最高最远的小伙子会受到所有漂亮姑娘们的青睐,他也将为自己赢得那柄漂亮的绿弓。
绿弓就挂在村中长老居住的无花果树最高的枝桠上,所有的人都能看到它。那是柄绿色的角端弓,山桑所制,牛筋为弦,檀木为栮,弓身上布满金线弯成的精细花纹;红色的箭是椴木所制,铁骨为脊,白翎为羽,四棱铜牙镞支支都月亮般闪亮。它们挂在那,就像星星一样夺目。它和村子里拥有的另外三副绿弓红箭都是蛮羽战争时期,从遥远的南方大陆上运来的。在那里的某些地方,有些小矮子们背靠着火山和沼泽,终日呆在不见日光的地下洞穴里,挥锤如雨地将它们一星一点地打造出来。其后它们被放在骆驼或者矮脚马的背上,穿越平原和散布湖泊的草原,穿越那些混乱的流着血的城市;再后来又在散落鱼腥味和鳞片的码头上被装上宽肚子的多桅货船,穿越300里颠簸的海浪和狂风;最后,当它们到达宁州的低矮丘陵的时候,一柄这样的弓箭能换上整整一群羊呢,哪个小伙子不眼睛里红红地盯着它看想要得到它。
把它拿在手里的时候,谁会想想它的出生地呢。那是一个多么遥远的概念啊,仿佛远在世界的另一头。在村子里,甚至没有多少人去过厌火城,虽然它就在洄鲸湾的另一端。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那些视力最出色的小伙子,在高崖上时,甚至号称能够看到它的影子。但他们也只是满足于在那儿跳一跳,看一看。他们只喜欢自己脚下这块丰茂的草原,一苇溪已经让他们觉得足够宽广了。
风行云听到躺在身边的向瓦牙的呼吸慢慢变长,他睡着了,在睡梦中去握紧心中惦记的姑娘腰肢。风行云也在做梦。他在梦中猜测他的未来,他的过去。他没有父母,村里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他出现的那个清晨雾气飘荡,芦苇在风中瑟瑟做响,一只黑色的弯嘴哨鸟凄厉地长叫着掠过水面。那阵子附近的血战方罢,村里人都不敢掉以轻心。其后羽哨看到顺着一苇溪漂下了一只草篮。
人们在溪水中把孩子捞上来的时候,他刚刚睡醒。孩子睁开又清又黑的眼睛,撒了一泡长长的快乐的尿。篮筐的边沿被血迹浸成了黑色,在尿迹中躺着一枚铁青色的宽大指环和六枚箭簇。这确立了他的身份。只有羽人才会在生了男娃后,向天地四方各射一箭,以箭头落地的地方来推测这孩子将来的福祸。
确认他是一名羽人后裔后,发现他的羽哨,也就是向瓦牙的父亲收养了他。向大叔虽然将他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却对这个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跳脱淘气的孩子难以理解。这个瘦弱纤细,头发蓬乱的男孩没有一刻不在望着地平线。“有什么办法呢,”老羽哨叹着气想道,“真不该是个牧人啊。”
此刻,风行云躺在松软的禾草床上,手指抚摩着那枚用绳子挂在脖子上的指环。指环对他来说还是太大了,他只能将它套在拇指上玩玩。指环沉甸甸的,很结实,在内侧刻着一只环首垂翼的鸟。向大叔说那是大风鸟,象征“风”的纹章。风恰巧也是羽人中的大姓,因而向大叔便让他以风为姓。也许是风无定性的缘故,他总是对外面的东西那么好奇,展翅之日对他来说也就别有意味。那一刻一苇溪,洄鲸湾,妖崖,蓝莓林,都将在他的脚下,变成木石棋子般大小。这是一个小小的封闭的世界。既然他长大了,他就要好好看看,这天空到底有多高;他就要好好看看,这宁州的地界到底有多大;没有沙漠能阻挡他的翅膀,没有海洋能阻隔他的脚程。此刻,需要他好好想想的,只是将飞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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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
( 本章字数:2372 更新时间:2003…5…10)
夏日的阳光在大片奔驰的雨云之上升腾蒸蔚,偶尔有那么一大块的间隙,它们就猛扑下去,让云层下那块密布青绿色森林的大陆陷入到一个潮湿闷热、藤叶枝条纠葛的巨大蒸笼之中。
风行云和向瓦牙光着梆子低伏在芦苇丛生的河汊里,阳光透过稀疏的苇叶,晒得他们头晕。
他们只穿着一件长裤改成的宽大裤衩,尽量伏低身子,在齐腰深的水中移动而不拨出水声。他们的目标是一条大黑鱼。那条鱼在清浅的流水间挑衅式地望了他们一眼,摇了摇尾巴,游进一条深邃的芦苇汊中。
向瓦牙沉不住气,拔足要追过去,却一脚踩在一块鹅卵石上,直摔入那条芦苇汊中,溅出大片水花来。
芦苇丛后爆出了一声女孩子的尖叫。风行云吃了一惊,没想到芦苇荡后面还有人。他拨开密密麻麻的芦苇杆,大步闯入,却和一位羽人姑娘撞了个满怀,满簇的淡金色的头发直披散开来,女孩又哎呀喊了一声,捂着胸口在水中蹲了下来,却正是那名叫羽裳的漂亮姑娘。
向瓦牙滚在水中,瞟着突然出现的梦中人张嘴发呆。风行云暗地里一乐,早猜着那是个野性十足的大胆丫头,趁着午间无人,偷偷扑到溪里嬉水,却被他们撞了个正着。他斜了向瓦牙一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故意大声道:“我去看羊跑了没有。”转身就走,哗啦啦地踩得水响。
向瓦牙脸红过了脖子根,过了半晌才敢斜眼去看月。只见她蹲在水中,双手抱怀,只有一双光润洁白的肩膀露在水上。四下里苇影摇动。向瓦牙心中一动,只觉得被弯嘴哨鸟叼走了心,让他胸中空荡荡的不着一物。
眼见四下里无人,他大起胆来开口道:“羽裳。你……你……”你了两句后,却觉得想过无数遍要说的话儿突然无影无踪去了,另一句话却不知道怎么冒了出来:“过两天我到厌火去,替你买块水晶吊坠好吗?”
羽裳依然蹲在水中,却抬起下巴来向滚在水中不敢动弹的向瓦牙翘了两翘,“哼,小孩玩意,才不要呢。”她眼珠一转,突然向着向瓦牙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向的脸色涨得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羽裳冲他眨了眨眼,手在水中动来动去,突然抬起手来给他看,手中提着一物,却是一条薄薄的白布长裙。姑娘大胆地直盯着男孩,慢慢放开了手,那布条随即顺水流去,没入绿色的芦荡深处。
向瓦牙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胸膛。他环顾左右,我已经离去。蝉鸟那单调的歌声在他耳边响个不停。贴着水面一丝风都没有,芦苇丛中又热又闷。他的头被太阳晒得晕乎乎的。他看着羽裳那戏谑的表情。她的眉毛弯弯如月牙,一丝笑容挂在她高挑的嘴角上,那是一个你敢吗的表情。
“你敢吗?”她问。
“我不敢?”向瓦牙涨红了脸,一横心,往水中又站了两步,在齐胸的水中,甩手除下自己的裤衩,示威式地在她面前高高举起。
羽裳媚然一笑,突然夺过他的青布裤衩,向外一抛,裤子直飞入湍急的溪流中心,随波起伏了几下,转眼漂得无影无踪了。
向瓦牙还愕然间,羽裳已经站起身来,几步走上河滩,却还有一件湿漉漉的亚麻色内衣短裙裹在身上。她笑厣如花,道:“小瓦牙,别告诉我你只穿着一条裤子啊。” 向瓦牙又恼又急,捂着下面蹲在水里又不敢声张。
她转身迈开光溜溜的长腿顺着河滩跑开了,在右脚上闪闪发光的一条金色脚镯刀子般划过瓦牙的眼帘,瓦牙楞了半晌,只得灰溜溜潜下水去,往下游去找他的衣物。
他拨开了一丛又一丛的芦苇丛,苇丛密密集集,绊着他的脚,划破他的胳膊,仿佛包容着整个世界。忽然间一声水响,密密簇簇手指般摇摆的苇叶中冒出一张黑脸来。那张脸又黑又瘦,满是泥污,颇有几分凶恶之色。
向瓦牙吓得几乎摔倒,有好长一会工夫呆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张脸的主人仿佛也颇为意外,两个人就此僵住了不动。向瓦牙在泥污下看清了陌生人也不过是个小孩,年纪只与他们相若,一支圆形的铜耳环在他的耳边晃荡。
“老大。老大。”他低声喊道,只听到风行云自后如飞奔来。那黑脸却还是看定了他不动弹。
他们三人对峙片刻。黑脸突然一伸手,手中却提着向瓦牙那条青布裤衩。
向瓦牙见风行云满脸惊愕之色,朝他下身望来,只羞得无地自容。
那黑脸孩子哈哈一笑,笑声暗哑。他将裤衩扔了过来,一缩身子,消失在芦荡丛中不见了,只余下满地里摇动的芦花。
独崖村独处宁州南端,背林面海,与世隔绝,便如同一块小小的铁喾,几乎从来没有陌生人光临。风行云和向瓦牙猛地里在芦荡里撞见了那小孩,未免有些忐忑不安,总觉得宁静的空气里有什么被撕破了。晴朗的日子是短暂的。夏季里这儿的雨永远也下个没完没了。转眼半个月过去了,什么也没有什么发生。雨云依旧飞掠在南部天空中,成吨的雨水倾落在大地上,被水洗得绿意盎然,仿佛绿色的蓊郁之气氲氤。
这一天,肆虐了三天三夜的大雨骤然停顿,地上满布着一洼洼的水坑,阳光在每一洼水坑里都映出了一个世界。
风行云蹲在他的桑树下修理羊圈破损的篱笆。一块小石子打在他的脚边的水洼里,搅乱了里边的蓝天,他抬头望去,发现向瓦牙在桑树后向他神秘地招手:“老大,快去看。他们在村口逮着了一个蛮族的探子呢。”
风行云取下嘴里咬着的烟斗,皱着眉看了看天空。雨后分外刺目的阳光扎进他的眼睛,让他的额头上生出了一片细密的汗珠。
第二次蛮羽战争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六年,但是战争的幽灵依然在宁州的平原和森林中游荡。自从天险灭云关在十六年前的展翅之日被羽人攻陷后,崩溃了的5万蛮族大军星流云散在整块宁州上,再没路退回冀州。他们四处流浪,袭击村落,绑架村民,由入侵者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强盗。很快,所有的村落都设立了羽哨,相近的几个村庄还组成防守同盟,一旦发现有蛮人的踪迹便相互呼应,四下里围剿。
而此刻,他们逮着了一个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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