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前夜 作者:[日] 濑名秀明-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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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圣美静下心来,专注地捕捉着体内的声音,然而,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心跳声,刚才那一下奇妙的跳动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可能是自己醉了吧。圣美没多想,又冲那人笑了笑,想以此打消他的担心。
“真的没什么。你接着说!”
从那位学长的表情上看,好像并没有完全相信圣美所说的话不过他还是讲起了自己的研究。
“线粒体这个词,初中、高中的教科书上都能找到,我想你是听说过的。它是细胞中产生能量的器官。”
“对。”
“糖和脂肪被摄入细胞里后,通过代谢作用在线粒体中转化为乙酰COA。然后,柠檬酸循环发挥作用,从而生成三磷酸腺苷,即ATP。最终ATP将会作为各种能量的来源在体内被消耗掉。”
“……哦,大概的意思我听懂了。”
圣美微微点了点头。高中所学的知识还有些印象。
“我研究的问题就是,为什么线粒体中会产生这样的代谢。代谢的发生必须要以多种酶的存在为前提。线粒体里装满了各种酶,而这正是问题的所在。事实上,细胞中拥有遗传物质的不仅仅是细胞核——这些是到了高中才会接触的知识——线粒体里也有被称为‘线粒体DNA’的遗传物质,但是,它比细胞核染提要小很多,在这种遗传物质上,找不到在糖和脂肪的代谢过程中不可或缺的酶的信息,只是简单记录了一些,而且是很少的一部分特定的酶的基因。而这些酶都是在生成ATP的电子传递反应下才起作用的。那么,那些糖和脂肪的代谢所必需的酶的信息记录在哪里呢?它们在细胞核的基因里。也就是说,酶的合成由细胞核控制。当细胞核觉得需要能量的时候,它就会发出生成代谢酶的指令。因为酶的大量产生可以促进代谢作用更快地进行。然而,一般来说,酶都是在细胞质中的核糖体里诞生的。因此,生成出来的酶还必须自己进入到线粒体中去。只有进入线粒体后,酶才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如此一来,那酶又是怎么进入到线粒体中去的呢?因为酶是一种蛋白质,所以它并不能轻易穿过线粒体的脂质膜。此外,细胞核怎么知道何时需要能量呢?生成酶的指令又是怎样传达的呢?如果我们想得更远的话,还会涌现出更多的疑问。细胞核是怎样控制线粒体的?其实,酶的基因本该由线粒体所有,可为什么细胞核能够把这些本应由线粒体所有的遗传信息据为已有?怎么样,你不觉得奇怪吗?”
圣美被折服了。线粒体这东西,虽然不是不知道,可从来没有这么深入地思考过。听他这么一说,确实有些不可思议。看来教科书上那些通俗易懂的知识,实际上有很多至今尚未彻底弄清呢。圣美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世界上有像学长这样的人正努力探索着这些未知的领域。
可能觉得一下子说得太多了吧,那位学长苦笑了一下,把话打住了。他看了看圣美手上的杯子,给圣美添满了啤酒。然后,他把瓶子里剩下的一丁点倒进了自己杯里,问道:“这个,你叫什么名字?”
“片冈圣美。”
“哦,片冈小姐。幸会!我叫永岛利明。”
自称是永岛的这位学长和圣美都笑了笑,两人同时把酒杯端到了嘴边。
第九章
“……我去跟医生谈谈。”
安齐重德站起身来。
离开房间的时候,安齐又回头看了女儿一眼。可麻理子一直把头扭向一边,而且嘴闭得紧紧的,这是一副不愿理睬父亲的表情。安齐无奈地走出了病房。在住院部笔直的白色走廊上,安齐寻思着这次手术的事情。
手术已经过去十天了,麻理子还没有主动对周围的人说过一句话。不光是对安齐,对主治医生吉住和护士都是这个样子。只有问她身体状况怎么样的时候,麻理子才会转过背,极不耐烦地回答两句。
看样子昨天又做噩梦了。听说昨晚麻理子的惨叫连走廊上都听得见。当时,负责照顾麻理子的护土慌忙想要把她摇醒,但她好像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区别。吉住问她是怎么回事,麻理子也一声不吭,只是把脸朝向一边,紧闭着嘴唇。不一会儿,安齐走到了电梯前。他按了向下的按钮等着电梯上来。
安齐和主治医生吉住谈过很多次,每次都会说到麻理子的自闭行为。
吉住坦言拿麻理子没有办法,现在的麻理子已经不是两年前的她了。
然而,连安齐自己都不知道麻理子为什么会自我封闭起来。
安齐记得很清楚,上次移植的时候情况并不是这样。从一开始麻理子就很配合移植,而且手术过后,她更是喋喋不休地跟吉住和护士们说个不停。电梯门在面前打开了。安齐下意识地走进去,按下了一楼的按钮,电梯门重新关上,安齐感觉到了缓慢的下降感。换气扇在头顶发出低沉的声响。
“慢性肾衰竭。”
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安齐并不太懂。那是麻理子上小学四年级的冬天。主治医生让麻理子到外面等候,用遗憾的语气告诉了安齐。安齐至今都还记得,医生的桌旁放着一个小电炉。
“准确地说是慢性肾小球肾炎,”医生说道,”您女儿患的这种肾炎会慢慢发展,持续很多年。病因是过滤尿液的肾小球出现了滤网堵塞的情况,因而肾脏便无法工作,不能产生尿液。请看这组数据。肾小球滤过率(GFR)和尿素氮(BUN)的值是衡量肾衰竭的基本指标。因为过多的水分不能从体内排出,所以患者就会像您女儿那样,出现身体浮肿、喘粗气以及焦躁不安等诸多症状。”
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安齐有气无力地问道:“……能治好吗?”
“很遗憾。”
医生当即予以否定。这句话让安齐备受打击。
“目前,对于慢性肾衰竭还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由于是肾小球整体丧失机能,所以不管是药物还是手术,都无法根治这种疾病。”
“……那,我女儿该怎么办呢?”
“做透析。其实有很多人都患有肾衰竭,他们都在接受透析治疗。所谓透析,就是用机器代替肾脏,把机器连到患者的身体上,通过机器去除聚集在体内的尿毒素和多余的水分。我给你介绍一家比较好的医院吧。那里拥有全县最好的透析设备,很多肾衰竭患者都上那里做透析。”
不知不觉,电梯抵达了一楼。安齐从里面走出,来到大厅。门外的热气扑面而来,抵消了空凋吹出的凉风。安齐用手绢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朝位于另一栋楼里的吉住的诊疗室走去。
安齐忽又想到自己这些年和麻理子的交流实在是太少了。自己的精力全都放在文字处理机的销售工作上,脑子里总有一种工作第一的思想。今年就要满五十了,再不干就不行了。自己的业绩不能落在别人的后面!其实这种想法也不是现在才有的。安齐苦笑了一下。自从进了公司以后,一直都是这样。满脑子全是工作上的事情——就连妻子也不是自己追来的。自己从来没有主动接近过女性。三十三岁的时候,由公司的部长牵线搭桥,相亲之后便一口把这桩婚事答应了下来。无论是新婚的时候,还是麻理子生下来以后,自己都没想过要早一点回家,而且星期天还经常加班,很少有时间同妻子和麻理子一起共享天伦之乐。刚买了房子不久,体弱多病的妻子就撒手而去。空荡荡的两层小楼只剩下孤独与寂寞,麻理子就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
当自己回到家中的时候,麻理子已经上床了。早晨把麻理子叫醒,然后自己便匆忙赶往公交车站,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自己怎么可能觉察到麻理子染上了肾炎!
医生介绍的医院的确拥有完备的透析设备。安齐和麻理子第一次被领到这种病房里来的时候,看得目瞪口呆。一个大房间里设有将近五十张简易床位,其中的绝大部分都被患者挤得满满的,因为每一张床的旁边都安放着透析所需的机器,所以更给人以拥挤狭小的印象。病人们一个个从手臂上牵出一根管子,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有的人在看杂志或漫画,也有的人在和邻床的病友聊天以打发时间,护士们则穿插其间忙个不停。据说有近三百名透析患者定期来这家医院。病人的年龄各不相同。有些小孩看上去比麻理子还小,而另—些患者则是皱纹满面、将近七十的老人。还有的是和安齐差不多的中年男子。可能是灯光的原因吧,病人基本上都没什么血色。虽然设备都很先进,但总觉得病人的脸上充满了疲惫。麻理子并非马上就可以接受透析。这家医院的医生说,在此之前必须先做一个手术,在手臂上开一个瘘管。因为要做透析的话,须先将一根连接血管的管子插入手臂里。据说为了保护好静脉血管,要把动脉接到静脉上,这样可以使血管扩张,血流通畅。这就是所谓的“动静脉瘘管术”。虽然在儿童身上做这种手术有一定难度,但它却具有不易感染、方便长期保存的优点。手术后两个星期,麻理子开始接受透析。每周三次,放学后马上去医院。一次透析要在床上躺四五个小时。坐收班车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过了。这样的透析生活持续了半年,在这期间,安齐去医院看望麻理子的次数屈指可数,麻理子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接受透析的时候,麻理子在想些什么呢?听说在透析过程中,有时由于渗透压的变化患者会产生痉挛。一定不好受。虽说事到如今已经于事无补了,可安齐现在一想起自己的女儿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就感到心痛。眼看着红黑色的血液流入床边的监护器,通过缓慢旋转的血液泵和细长的透析器,再重新流回自己的手臂,麻理子的心情会是怎样的呢?当时的安齐连这些问题想都没想过。
“透析只能算作暂时性的保守治疗。”医生说道,“患有肾衰竭的小孩子如果长期接受透析,难免会产生一系列的并发症。首先,身高不会再增长。因为肾脏有促进成长的作用,所以肾衰竭会导致儿童发育迟缓。对小孩子来说,长个儿具有重要的意义。麻理子要是一直像这样透析下去,将来恐怕会对自己的身高发愁。透析还有可能引起骨骼的病变,而且生殖器官的发育也有可能要受到影响。”
“那,您是说可以用其他更好的方法……”
“像这种小孩子的情况最好还是采取移植的办法。您考虑考虑吧。”
医生热心地向安齐推荐移植。不过,这时的安齐还没有什么心理准备。
把自己的肾脏给麻理子?躺在手术台上,让医生用手术刀剖开肚子拿走自己的器官?
一时还下不了这个决心。实在是有些可怕。没问题吧?自己的身体不会受到损害吧?安齐一连向医生提了好几个问题。
“听说你女儿肾不好?”
和上司一起去喝酒的时候,突然碰到了这样的话题。安齐含糊地应付了两句,想把话题引开。
可是喝得酩酊大醉的上司就是不肯放过安齐。那段时间,报纸上正在大肆报道活体肝移植的消息。
“把肝脏捐给自己的儿子,真是伟大的亲情啊!你说是吧?”醉醺醺的上司用含混不清的语调说道,“听说在国外是从死人身上取出器官移植给患者,那真是太野蛮了!看来还是日本的做法有人情味啊。安齐,你就把肾脏给你女儿吧!人可是有两个肾的。就算少那么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真忍心让自己的女儿受罪?你们家那口子不是走得早吗?你女儿就只能靠你了!都是做父母的,你也学学人家,别人都上报了,这才叫亲情嘛。”
安齐满脸堆笑一副很赞同的样子,可实际上却是满肚子的不服。
这种意见不过是事不关己的夸夸其谈。安齐在想,上司的小孩又没有肾衰竭!照这么说,不愿把自己的器官让给子女的父母就是不入道的啦?为了孩子,做父母的连自己的身体都必须割让吗?只要是儿女的肝呀、肾啊出了什么毛病,父母就必须无条件地把自己的器官拿出来?有谁愿意没病做手术?如果有不做手术也能行的办法,自己是肯定不愿意接受手术的。这种观念真的是有悖于父女之情?安齐紧紧地攥着装有日本酒的杯子,一声不吭地听上司讲话……
安齐回过神来一看,已经到了吉住的诊疗室。他摇晃了一下脑袋,等自己思维活跃的头脑冷却下来以后,他才敲了敲吉住的房门。
第十章
恒温槽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开始沸腾了。浅仓佐知子把装着样本的试管放进槽里,并设定好了计时器。今天一天的实验总算要接近尾声了,浅仓叹了一口气,朝屋里环顾了一番。这个地方是离药学系比较远的放射性同位素实验楼的二楼,浅仓所在的房间专门用于处理低水平放射性物质,整个实验楼可能就只剩下浅仓一人了,四周静寂无声。一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十点半了。暑假到今天正好过了一半,浅仓苦笑了一下。应该不会有人了,也只有自己才会在这种时候还做实验做得这么晚。
浅仓正在对“Eve1”的线粒体进行蛋白质转运实验。虽说—大早就跑到学校来做实验,可没想到,用密度倾斜离心的办法来对线粒体的划分进行调整花费了不少时间。等到被同位素标志过的酶蛋白发生反应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这种实验一旦开始,就让人忙个不停。像这样等待试管里的样本沸腾的一点点空闲时间,对于现在的浅仓来说也是难得的。
“Eve1”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细胞。浅仓呆呆地望着咕嘟冒泡的水槽,陷入了沉思。自从来到这个讲座,在两年半的时间里,浅仓从利明那里见过了包括癌细胞,原代培养细胞在内的很多细胞,可就是没见过像“Eve1”这么奇妙的。“Eve1”直到现在都没有停止过增殖,利明往培养基里添加了与牛血清白蛋白偶联后的安妥明,其分裂速度似乎超过了一般的癌细胞。
利明说“Eve1”是从人的肝脏中取出,经原代培养后的细胞,可这并不能解释它为何具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