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13夜雨-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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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的路上遇见不少人,明儿个大概全村就都会知道这块没良心的石头回来了。“等到大家的意见告一段落,夏生才接话。“娘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明儿大家商量、合计合计再说罗。”不管怎么,总不成拿自家的饭碗出气,打破了可还要花钱再去买呢。
她也不是不知道宝岩要娶妻其实很顺理成章,可就是看不下去。
平雨怕宝岩回来会觉得人事全非,无所适从,所以打定注意不娶妻,就算这些年一个人过得再难都坚持着不肯娶;附近村落的媒人们也全都知道这回事,都不可能再为平雨说亲事了。平雨这么为他着想,他一回来就要成亲?
“……为什么,石头哥哥要成亲,雨哥哥就会寂寞呢?”一直没说话的春末开口提问,听着大家说他总就是疑问。
兄弟还是兄弟不是吗?为什么会因为谁成了亲了就有所改变?他不懂,虽然和冬生同年纪,他觉得有很多事情自己想不透。为什么有了新娘子,雨哥哥就会可怜?
一家子短暂沉默,努力想着该怎么跟这才不过十一岁的孩子解释这种问题?
“哎,这么说好了。”冬生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如果我和别人玩,跟别人很要好,变得没多少时间理你,你会不会很难过?”
“喔……”想了半晌,春末终于缓点头。也不知道究竟是懂了没?
“可是……”听着其它人的谈话、对照之前丈夫告诉她的,萋菘大致明白了事情始末;她向来心思细密,想的问题也比较多。“大家能怎么样呢?”
众人再度默然。是啊,能怎么样?叫宝岩不要娶?就算村人们能够让宝岩答应平雨也万万不会同意。能怎么样?
良久,身为一家之主的李老爹温吞吞地下了句结论。“总之,等明天大家齐了再一道讨论吧,说不定有谁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
褪去外衣、静坐床上,看着平雨端坐床沿,打散长发梳整,眼睛一眨也不眨,看得平雨有些不自在。“还不睡吗?”终于忍不住,提出疑问。
“为什么把头发留这么长?”声音很轻很轻,怕吓着人似的。
“什么?”也许是没想到宝岩会问这种问题,平雨有些错愕。一时间,甚至忘了继续梳理长发。
宝岩伸手执其一络青丝,垂首凝视。
“男人通常不留这么长……不好整理,不是吗?”你不会是想让我知道八年的时间有多长,你从来就很少苛责我什么。就连当年要阻止我离乡,也不曾责备过我什么。
“……”默然半晌,拉回落入宝岩掌中的发丝,继续梳整,“忘了剪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理由。”避去真正的理由不说,只怕尴尬。八年前那桩事的后遗症虽然多,可也算是自找,大可不必让宝岩多加心理负担。
他根本不敢让人站在身后太近的地方,又怎么让人帮他剪头发?
宝岩不是很能接受这样的理由,也想不透到底为什么。
没来由地,突然想起他在自己怀里的僵硬紧绷,那是喜欢与人亲近的平雨,过去从来不会有的反应。是,怕吗?是怕人亲近,还是怕自己亲近?
无声无息的自平雨身后环抱住他的窑,顺势垂首靠在他肩上。一如预料中,平雨霎时间全身僵直、甚至顿下梳理的动作。
“石头?”怎么了?
“对不起……”闷闷地,道歉。
也说不上来是对不起什么,就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他。或许,就因为对不起他的地方着实太多,所以说不上来?八年前不告而别、八年来音讯全无,离别前夕的暴行……太多,太多。
呆愕片刻,“下午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举起手拍拍宝岩的头,“还没够?”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在生他的气而没有拒绝,另一方面来说也是小时侯便养成习惯让他这么抱、像撒娇似的;从他的拥抱里可以找回一点过去的痕迹,记忆里的熟悉可以抹掉几分生疏。
八年的距离,好象不再那么远。
“嗯……”不同于妓院里那专为勾起人性欲的脂粉味儿及熏香,不同于姑娘们的甜腻,平雨身上的味道是书墨香,混着些微淡药香,记忆里不变的味道。
也许说抱歉并不足够,但能怎么补偿?想告诉他,自己不会再离开他、不会放他一个人,可是他愿意吗?有点感伤、有点疲累,心烦的事会随着年纪增长而不止两倍的速率增加。在很久很久以前,不需要烦恼这种问题;不用问也可以深信,能够永远在一起。
成长是认知范围变得宽广,也变得多虑;世界不再是单一认定,复杂得需要多重考量,结果总还是不尽人意。
“不够。”声音不太清楚,仍是闷闷的,脸颊挨着平雨肩颈磨磨蹭蹭,像只向主人撒娇的小狗。在江湖上磨得心也老了,回到他身边想慢慢找回过去那个孩子气的自己。
“傻小子。”笑着揉乱他的发,“你哪来那么多事对不起我啊。”
“很多、很多啊……”嘀咕的音量,不大不小、甚至声音像是含在嘴里,“八年来没消息,让你担心八年;跟你说三五年回来,拖到三年加五年才回来;还有八年前我离开前的那一个晚上——”话没说完便被平雨当头一个爆栗,打断他的嘀咕。
“别提那件事!”反映出来得很快,原本白皙的脸颊霎时染上浅浅嫣红;很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有任何不自然,效果不彰。“只是阴错阳差,别再去想它。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也就当没发生过吧。”
在宝岩提起之前,也许这话至少有七分真。八年岁月太漫长,积下来的尘埃可以把很多东西都掩盖;当过往被提起,记忆被翻到那一页,飞灰呛人,清楚的记录,那一段记忆只是被翻过、并不是被撕去。
被打开了闸门,如堤决、如洪泄,无法制止潮涌。
背后贴靠的体温未变,突然觉得有些烫人;向来知道自己记性不差,可从没想过会好到这种地步,好到、让自己想咒骂。
想起,那一夜加诸他身上的重量;想起,那一夜混着酒气吹拂的味道;想起,那一夜宝岩胡乱亲着他的脸,边哄着要他别哭——而那时他的想法是:混蛋!要我别哭,你为什么不停?至少、轻点啊!
没说出口的原因很简单。喘到说不出连续的语句,哭泣让说话变成一件很吃力的事,更别提嘴还不时被堵起来了。要怎么说?
宝岩没想过很多种平雨可能会有的反映,就是没想过会得到这么一句“阴错阳差”。是希望他不生气,可是、可是……也不希望他这么不在意。
稍稍扬高音调,不自觉的带点受委屈、冤枉的味道,“为什么是阴错阳差?”就算要说酒后乱性,也不可能对个男人乱来啊。更何况,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只是……不想停,也停不下来而已啊……
为什么是阴错阳差?平雨咬着嘴唇,努力在心烦意乱中理出清醒。镇定、要镇定,什么都不记得,都过去了
“因为……”一咬牙,决定全盘托出,虽然觉得难为情,却总比让宝岩再这么愧疚下去要好得多。“你根本是吃错药才会那么对我。”
困惑的抬起头,上身由斜靠在平雨身上改为坐直,瞪着平雨的背影半晌、猛然扳着他的肩膀迫使他转过身来面对自己,“吃错什么药?”
唔……好丢脸,好想挖个坑躲去来。“春……”受不起宝岩直视的目光,平雨别过脸才继续下去,声音突然变得很小、很小,简短两个字,要吐出却似乎万分艰难。“春药……”那个“药”字,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不过光听前头那个音便可以很轻易知道,到底是什么。
不敢看宝岩错愕的脸,逼着自己一鼓作气把事情始末交代清楚。“我、我不想你走,唐娃告诉我把迷药下在酒里,你就不会走了……我以为……以为他是拿蒙汗药给我,哪知道他给我的是……”
似乎已到极限,再也说不下去。姑且不论什么目的、什么结果,动念使手段、暗算他,想强留他在故乡毕竟是不争的事实。造成的后果,无论如何应是都怪不得他。
他,毕竟是受害者……
只是,因为,药物?宝岩瞪视平雨的侧脸,因为咬过而显得红润的嘴唇,在梦里不知亲吻过多少次的颈项、微微松开的襟口袒露罕见日光的胸膛……如果只是因为药物,谁来跟他解释,现在涌上的冲动是什么?
吃错药,春药的药效没那么久吧?
若不是怕吓到平雨,他多想现在就把平雨抱进怀里,做一些他在梦里做过无数次的事。平雨却说只是吃错药……?
……也许,是吧?对平雨来说,无法明白他有着什么样的冲动,也无从猜测。
打小一块儿长大,这欲望是什么时候萌芽?他也不知道……如果,那天晚上没有吃错药,可能他也永远不会发现?
已经没有如果。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他知觉到自己对平雨,包持着……和纯粹的兄弟感情,不怎么相同的情绪……可是,平雨怎么想?
沉默、沉默、沉默。扳住平雨双肩的双手慢慢松落,将自己的身子往后挪、直到靠住墙。不知道能再说什么,只有沉默垂首。
眼前的局面很尴尬。
平雨偷眼瞄宝岩凝重的表情,总觉得得该说些什么来打破僵局,
“哎……”好半晌后平雨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都八年前的事了嘛……别太在意……”转移话题——问题是,该说什么?“那个……呃……现在的重点是……”该讲什么比较好——想来想去好象没什么好讲,可是实在快受不了那张苦瓜脸,啊、对了……“你什么时候要给人家一个名分?”
第五章
平雨及宝岩回到家,却不见霜白。
正觉奇怪,门外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
“雨哥哥?”跟着、少女的头颅自门边探入,“石头哥哥?”
“蒲月?”平雨迎上前去,“有什么事吗?”
“那个……娘叫我过来说一声,雨哥哥家都是男人,霜白姐姐一个姑娘家住你们这儿总是不太好,让她暂时跟我们一道住;还……”瞄了平雨身后的宝岩一眼,顿了顿之后续道:“爹爹帮你们把八字拿去给村长爷爷算算,三天后刚好是个难得的好日子,若错过就得等三个月后。准备时间是短了点,但大家分工合作应该是不成问题,看你们觉得怎么样……”
“呃?这……”平雨侧身望向宝岩,略为犹豫,“石头,你觉得?”没有多大挣扎,将决定权脚了出去。毕竟不可能永远代他决定。他、已不复当年……
“我?”突然被点名有些错愕,环抱胸前的双手松揩、垂落腿侧,姿势拘谨。“哎,三天和三个月……”视线焦点由平雨脸上飘向蒲月,又移回平雨脸上,微微一笑。“那……那就,三天后吧。”平雨说过希望早点完婚……反正,也没什么特别需要准备的,三天就三天吧。
日子,就这么定下来了。
***
三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快到平雨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三天是怎么过的。
很忙碌。
非常的忙碌。
虽然其实也根本不需要他忙什么,李大娘及村人们非常热心的分工合作很快速的将一切都打点好,他只要负责打扫家里和布置新房而已。
为什么觉得忙呢?疑问是投向自己。
得不到答案。
因迷惘而思索,却因思索而落入更大的迷惘;哽在胸口吐不去咽不下的硬块,究竟是什么?明明有喜事应该是满心喜悦,为什么他陷入说不出的郁闷?
找不到理由。
随着时间逼近,他的烦躁越演越烈。
是什么情绪造成的烦躁,怎么想都想不透。难以割舍?是将人娶进门不是嫁女儿,兄弟还是他的兄弟。双方都是孤家寡人,不怕有什么家族处不来的问题,霜白和村人似乎也处得不错,说不定,霜白跟村人们之间比跟他还熟。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究竟在烦什么?边布置着新房他边不断思索着,然而没有答案仍是没有答案。鸳鸯枕、龙凤被、大红对烛,连成一片有些刺眼的喜气。
一时间有些神思恍惚,迷茫的意识渗出一种怅然若失的寂寞。
突然有种冲动想把刚布置好的一切全部毁掉,然后说不办了;他很清楚以宝岩的性子绝对会依着他。虽然,已经变了许多……但这一点他仍是可以肯定的。
不过,冲动毕竟是冲动,他从来就不可能放纵自己如此任性;他没有理由、也不应阻止,霜白是个好姑娘,宝岩能够娶到这么好的姑娘是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做兄弟的,应该要为他高兴的;宝岩能够过得幸福快乐,一直一直是他的希望不是吗?
那么,胸口这份沉郁所为何来?甚至是,隐隐作痛……
别再想了、别再想了!
猛然用力甩甩头,迅速结束手边工作,决定强用理智将所有情绪封锁。不再去想……他的难过究竟是为了什么……
或许有部分的原因是他已隐约知道,那个理由是不应该存在的理由……
***
霜白正动用她的巧手,为新郎官的喜服做最后的休整;宝岩枯坐一旁,愣愣发着呆,眼茫茫然漫无焦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平雨这三天来的郁郁寡欢,宝岩并非一所所觉;所以也跟着有些沉闷,情绪低迷。李老爹一家大小,除了李大娘在为平雨缝“嫁衣”,萋菘因有孕在身不便帮忙作衣服在厨房弄饭外,全缩在一旁嘀嘀小声讨论。
“大哥,为什么石头哥哥看起来那么没精神啊?”冬生边说着,边不时偷眼瞄瞄宝岩。“以前你要和大嫂成亲时,每天都活蹦乱跳、像静不下来似的;为什么同样是当新郎官,石头哥哥这副样子?”
“就是啊,三天前我过去问他们婚期的事,石头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