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无迹 by 于烟罗-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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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舫船在此艘舫船的比照下黯然失色,人们不住的交头接耳,谈论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雇了这瘦西湖上最有名的“仙苑舫”。刚才唱歌的分明是“仙苑舫”里最有名的歌妓常凌仙。那女子年方十六,美貌不可方物,通琴棋书画,尤其歌喉最佳,为扬州之冠,登船唱了两年却还是个清倌,其主人要寻给她破身之人,结果扬州城的纨绔子弟都疯狂竞价。近日才听说让一个远来的客商以巨额标下,弄得那些为美人神迷的公子们扼腕顿足,后悔不已。
“也不知是何处的文人雅士,有如此做派,懂得欣赏这人间的美景。”段隆看着那画舫的美丽,听着那里面传来的歌声,不住赞叹。
慈政听了段隆的话脸黑了一半,心里那个气。心说难道我就没有雅趣吗?我要买画舫你不让,结果现在赞叹别人的,这样的画舫我弄一千个给你都轻而易举,真真气死我也!
程璃俞看慈政神情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低笑出声,刚想打趣他几句,却听得周围人声鼎沸。
“看,快看啊!常凌仙出来了!那个买下她初夜的男人也跟着出来了……”
“是那个人吗?天爷,才子佳人,世间绝配……”
“何方人士,凭地有钱,雇得起“仙苑舫”,买得起常凌仙?啊……”
窃窃私语的人多,那声音也纠缠在一起,朦胧起来。程璃俞这船上几人侧耳倾听,也感了兴趣,随着众人的目光往那船头望去,想知道和那女子同出同进的是何等人物?
慈政见段隆表情透着兴奋,心中不悦,拉着段隆的手说道“你不要看别人看得那么高兴,我希望你多看我一些。”话说得直接而真挚。弄得段隆措手不及红了脸。
程璃俞眼见两人之间情愫翻涌也不打扰,偷笑了下径自往那“仙苑舫”看去。
不看则以,一看之下,程璃俞竟然白了脸,身子不受控制地往船下栽倒。
慈政反映快,忙扯住程璃俞的后襟,带了一下回来,段隆也赶紧捉住程璃俞的手,两人顺着程璃俞的目光往那“仙苑舫”的船头望去。
不是云无迹,还会是谁!
那男子高大俊朗,风采卓然,神情冷漠而带着邪魅的诱惑。一身白衣,携着个美貌女子伫立船头观望夜景,丝毫不理会周围众人的赞叹之声。
“云……”程璃俞望着云无迹和那女子乘船远去,心里一阵揪痛,不觉昏了过去……
24
闲日如水,程璃俞那日游湖回来后便憋在屋里,足不出户。晨起下起了雨,他就呆呆望着水珠儿从房檐上一滴滴地滑落到地上,再滚入泥土。土里新生出几株杂草,经雨洗刷,渗出嫩绿的颜色,飘摇在风中。
程璃俞看着那几株草,心里一动,从墙上摘下伞,出了屋门。
站在草前,程璃俞目光迷惘起来。他蹲下身,把伞柄插在泥土旁,让那伞给草挡风遮雨,而自己却两手空空,任凭雨水沾湿衣襟。
那年自己遥想家乡,独自在雨中呆立。那个人不就是这样用伞盖住了自己的天空么?那不过一瞬,却似乎帮他遮蔽住了一世的风雨。程璃俞痴痴想着,口里喃喃念着云无迹的名字。
慈政在远处望着程璃俞,见他都没有注意自己在附近,知是他乱了心神,摇摇头回去找段隆。最近京城来了信报,说是边关告急,皇上密旨要他回京。程璃俞如今这个样子,段隆怎么会放心呢?一定是让自己单独回去吧!唉!天意弄人……
“我明日要回京城去了。”慈政跟段隆讲了接到的旨意,“你陪璃俞吧!等他情况好些再回京,我留人在这边伺候、保护你。江南雨水多,湿气重,不要着凉,我吩咐下人每日都要晒被子,每天的……唔……”慈政被段隆的唇堵住了嘴,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
“我有说留下么?”段隆皱眉,慈政这几年越发婆妈起来。“我和你一道儿回京。”
“啊!那璃俞他……唔……”慈政又被亲了,他舔舔自己的嘴唇,感觉非常好。
“你不需要管那么多,我这么决定自然有我的考虑。”段隆微微一笑。程璃俞的事情麻烦,不是他这个“外人”插手便能解决的,解铃还需系铃人,心病还需心药医,自己趁这个机会走了,把事情丢回给璃俞吧!
“好……段隆,我们好几天都没有……唉,怎么打我?”慈政满腔热情都被段隆打掉半边。
“等回京的……”段隆不理慈政的胡言乱语,准备去让下人备饭。今晚,安排下璃俞的事情……
程璃俞对慈政要回京反应不大,虽然知道段隆也跟着回去。毕竟这么大的人了,也不能让别人跟在后面费心。平平静静地跟慈政和段隆告别,说明天也不送了,这宅子自己借住几日。
“宅子一直都有下人打理,你不用担心。”段隆拍拍程璃俞的肩,还同从前一样很温和地对他说,“照顾好自己,不要违背自己的心意,还有,该面对的时候要面对。嗯……明年春节回京城吧!我想和你一起过。”
“师兄多虑了。璃俞自然会照顾好自己的。明年年关我回去打扰师兄你和他的甜蜜生活。”程璃俞微微一晒,如意地见到慈政脸色微红,神情开始不自然……
第二日午后,车马远去,程璃俞关上宅邸的铁门,回房便躺在床上发呆。
那日见云无迹风姿绰约,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反而自己这些日子茶饭不思,人消瘦下去。这“情”字还真是折磨人啊!
程璃俞自嘲地笑笑,忽又愣住,刚才自己想什么?“情”字弄人,怎么用上了这个字眼,不可以啊!对那样的人……自己真的是笨了,为何从未想过?那样一心要回到他身边,不顾生死的追寻,不就是因为自己对云无迹……动了情……
天高云淡,仰望上去,伸手岂是能及?程璃俞目光越窗而出,盯着苍穹浮云,见一只鸟儿飞过,自由自在,洒脱无比……
认清了心也更冷,可,终究是不愿意放弃……
他来这边游玩么?那美丽女子可是他的新宠?听说是个清倌!是啊!他堂堂教主,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何苦……何苦……何苦玩别人剩下的……
程璃俞捂着心口,里面又是一阵疼痛。自从那日受伤,心口就总是时疼时好。受不了思念云无迹时候的痛楚,可不想他,总又觉得浑身上下空空荡荡,一缕魂魄无所依靠。也罢,也罢,既然如此,索性再次丢下自己的脸面,偷偷看他一眼罢……
25
二南园,位于运河畔的凝门街。其名源自《诗经?周南?召南》,据说是上任主人为其酷爱诗词的宠妾所建。后家败变卖,辗转数人之手,最近由一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富商购下,并将近日买来的一个歌妓安置进去。
程璃俞易了容,打扮成乡下少年的模样,穿了一身灰黄色的粗布衣裤在二南园的附近走动,听周围的摊贩谈论这园中的新主人。
从他们的口中,程璃俞知道云无迹白天不怎么出门,都是晚上带着那歌妓去游玩,听说还要买几个美丽男女做侍寝之人。
云无迹风姿伟岸,本朝达官贵人也大都有蓄养娈童和侍婢的习惯,故此众人不仅不觉得有何不妥,反而赞其是风流人物,只有伺候他的人众多才配得上他那财富和容貌。
程璃俞听了这些传闻心里一阵难过。现在园子里住的就是那夜见过的歌妓常凌仙吧?云无迹的确有个习惯,喜欢夜晚出游,白日里睡觉,都是当年教自己练武养成的习惯。他会揽着那女子,轻柔地吻着她的嘴唇么?会不会在夜里拉着她坐在屋脊上看月亮,喝米酒,喝到高兴的时候在月光下舞剑……
“什么,找仆佣?那个有钱的大爷现在缺仆佣么?”
“说是园子里面的姑娘和侍童多了起来,没有人伺候,要个粗使唤的人……”
几个大娘的议论打断了程璃俞的思绪。他看见从二南园走出一个老仆。
那老仆穿着甚好,步伐稳健,目光有神。乃是云无迹的手下,地位仅次于四大坛主。年轻时候也是名动江湖的风云人物,一手暗器曾为江湖暗器至尊,败在老教主的手下后便按约为奴。云无迹本人对他也非常尊敬,叫他忠伯,放心将自己的大小杂事交给他处理。程璃俞数次跟云无迹外出都是他打理前后,因此也了解他几分。
忠伯去的方向是人牙市场。虽说仆佣的买卖有专门的人牙,但粗使仆佣需求量比较大,尤其在扬州这个地方,有钱的人多,生意兴隆,人口流动得快,稍微有钱的人家都会雇佣个粗使的人来用,久而久之便由官家出面,在凝门街的西侧,与盐涪街交叉的路口设立了一个自由的人牙市场,愿做粗使仆佣的人和找粗使仆佣的主顾可以自己谈价钱,免去了人牙的从中渔利。
程璃俞远远跟着忠伯,看他进了人牙市场,四处探看,询问了几个人却都是摇摇头,似乎是不满意。见此情形,一个有些疯狂的念头钻进了他脑海:自己去做仆佣,这样,便可以见到云无迹了,即使远远看着也好,他不理自己也不要紧,只要见着他,见一次也是快活的……
这念头让促使程璃俞快步走进了市场,装成不经意的样子站在忠伯要看人的线路上。忠伯刚刚又问了一个,可似乎还是不满意,见程璃俞在这里便过来问他。
“你是哪里人?做过几年?会干些什么?”忠伯上下打量程璃俞。
“小人本是京城人,寻亲来到扬州,可盘缠用尽却未寻获。此前在京城孙员外家做过五年的粗使仆佣,洒扫蒸煮等事情皆会做,劈柴担水也胜任得了,还因伺候过小少爷,略识得几个大字。”程璃俞仗着自己易容和变声儿的本事了得,也不怕忠伯认出,大着胆子回答他的问题。
“嗯,你年纪不大,身子也单薄一些,可却识得字,听谈吐也懂得进退,倒还是个不错的人选。我们主人乃风雅人物,见不得俗,家里粗壮的仆佣也有,就缺个灵巧的……嗯……长得一般,不过还算秀气,也入得我家主人的眼。”忠伯点点头“一年五两银子,不过我家主人也许不会呆长,若是主人提前走了你还是可以拿到五两。只要你伺候好了,节日里还有赏钱。”
“听凭老人家吩咐,若有幸跟着老人家伺候主人,我三生有幸。”程璃俞听忠伯的口气是要签了自己,便一躬身,给他施了个礼。
“嗯,回话儿也中听,谦恭而不谄媚,让人听了舒服,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于里成。大家都叫我阿成。”程璃俞把自己的名字倒了个儿跟忠伯说。
“好!你叫我忠伯吧!”忠伯一挥手,让程璃俞跟着自己到官差面前签了卖身契,按了手印儿……
26
二南园由住宅院落、望秋山两部分组成。东边是以厅堂为中心的一组院落,名为“水云居”,以鹅卵石铺地,花纹作水波状,沿墙有假山堆叠,翠柳、梧桐丛斜,木亭旁依绿水,月上梢头后自有暗香浮动之妙。西边以“环竹楼”为主体,修竹千计,其间用奇石妙水点缀,复廊逶迤,延绵不断,绕“环竹楼”一周,其上雕景画物,美不胜收,伫立廊上,可观“环竹楼”全貌。
程璃俞被安排在水云居中的一个下人房里。园子里面仆役不多,房间倒多。忠伯允许每个仆人单独住一间下人房,程璃俞便挑了偏僻处一个阴暗些的,免得惹人注意。
听忠伯说,园子里的粗使仆佣不过十来个,都是做些粗重的活儿:劈柴、喂马、烧火、赶车……那些伺候主子的差事自然有经过训练的小厮和婢女来干。
““水云居”是主人的居所,“环竹楼”住的是买的侍妾和娈童,你的任务就是清扫水云居,不过主人的书房和寝室自有伶俐的小童打理,没有命令你不需入内。”忠伯一点点的吩咐程璃俞。
“是,忠伯。”程璃俞躬身答道。
“咱家主人姓云,大家便称云少爷,你在别人家做过,也懂得规矩,我也不一一嘱咐。明日鸡叫前,把水云居的地面都洒扫干净吧!”忠伯对下人不会疾言厉色,但自有一番不怒而威的气势,让人顺服。
“谢谢忠伯提点,小的自当尽心尽力。”程璃俞看忠伯远去,终于放松了下来,长出一口气,转身走进自己住的下人房。
跟忠伯进园的时候已经是快晚饭,忠伯没有吩咐他今天的活儿,说一切明天算起。
程璃俞和几个仆佣在伙房里吃饭,也不搀和他们的笑闹,只是听着他们都讲些什么,盼望听得一点儿云无迹的近况。
“新来的,叫什么啊?”一个粗壮的汉子拍了拍程璃俞的肩问道。
“阿成。我是负责洒扫水云居的。”程璃俞察言观色,看出这些个仆佣里面他是先来的,加上年长肯干,很受忠伯的重视,别人也当他大哥一般对待,算是这些个仆佣里面的小头目。
“哦!对你这体格来说可能活儿重了点,水云居面积可大了。我叫李大石,他们都叫我石哥,也没有什么能耐,就是力气大了些。是帮着忠伯忙前忙后的,照料马匹、安排车驾,看顾环竹楼里那些少爷宠幸之人的吃穿用度。看你年纪也不大,我往后帮衬着你点儿。”说完很用力地拍拍程璃俞的肩膀。
“那先谢谢石哥了。”程璃俞礼貌地对李大石施礼。
“嘿嘿,阿成,你别听李大石那么说,他是觉得你长得有几分清秀,想和你那个……”旁边一个叫张三顺的人嘻嘻哈哈的说。
“三顺你瞎说什么,吓着阿成,阿成你甭听他乱讲……”李大石过去捶了张三顺一拳,旁边的仆佣们也哈哈大笑,看着李大石和张三顺打闹。
程璃俞也不吱声儿,微微一笑,趁大家没有注意便回自己房间去了……
月儿已经爬得很高,但程璃俞依然难以入眠。自己这张人皮面具做得精细,摸上去和真人的皮肤一样细腻,倒不怕被人看漏,即使云无迹本人也未必能看出。倒是声音不好办,虽说自己变声的功夫不错,可唬弄忠伯容易,万一让云无迹听见可就露馅了……思前想后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方法:喝药。
来二南园前自己随身带了草药,有些喝了便可以让嗓子便得暗哑,至少能维持半年以上。程璃俞跳下床摸出自己的包袱,取了草药勾兑着水喝了下去。那药喝到嗓子里面酥酥麻麻,再张口的时候,声音便真的嘶哑了些,和本来的那种云莺般的清亮嗓音不同了。
苦笑着自己的无聊,程璃俞又倒在床上,那种即将见到云无迹的喜悦和自甘下贱的羞耻搀杂在一起,让他思绪翻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