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残阳 作者:林和平-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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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当家的,如果老爷没死,如果老爷真的回来了,第一个惩治的就是你呀!”
大太太张了几次嘴没说出话。仪萍道:“你治家不严,你教子无方,你公报私仇,
你纵容众姨太太乱了纲常家法!”大太太没路可退了,她呵斥道:“行了,你住
嘴。怎么和我说话呢?你有什么权力审问我?”仪萍还是笑眯眯地摇摇头道:
“唉,陶家完了,彻底败落了!”大太太道:“胡说!你胡说……”仪萍道:
“我胡说?你想想,后院的那口井是陶家豪门的威严,是陶家过去辉煌鼎盛历史
的见证。那口井盛满了多少条屈死的冤魂?它为什么往上冒水?为什么现在往上
冒水?这是水吗?是血,是冤气,是老爷的魂灵,是所有的冤魂屈鬼们一起飘荡
出来,看着陶家一步步走向败落呀,我的大太太!”大太太惊恐地看着仪萍半天,
道:“我留下了你,不是让你告诉我大院里的人都干了哪些犯家规的事。那些事,
虽说我没有你知道的这么多,可我也知道一些。我留下你,是因为你告诉我,陶
家藏有巨财,现在你说吧,这笔巨财藏在什么地方?”仪萍道:“我告诉了你,
恐怕我就活不成了。”大太太道:“为什么?”仪萍道:“这样的秘密一旦说出
口,我还能保住性命吗?”大太太道:“你不说,你就能保住性命?”仪萍道:
“我会说的,可是需要一种方式。”大太太道:“什么方式?”仪萍道:“要有
人在场作证,得到了财宝,我要有份!”大太太道:“可以。谁来作证,你想得
到多少?”仪萍道:“现在还不能谈。”大太太道:“什么时候谈?”仪萍道:
“老爷的丧事办完咱们再谈。不能老爷的尸骨未寒,我们就分他的财宝吧?”大
太太道:“算你还有良心!好吧,就说定了,老爷的丧事办完咱们再谈吧!”
大少爷陶书利嗜赌如命,仙台镇上的人几乎无人不知,而且还知道他逢赌必
输。据说他已经输掉了陶家在马桥的印染厂,最近又输掉了乡下的五百亩良田。
可是镇上却很少有人知道,陶书利其实并不是真输,他不过通过这样的障眼法,
假装把马桥的印染厂和乡下的五百亩良田输给了油坊的于老板,而暗地里却把这
些家产转到他自己的名头上。于老板不得不佩服陶书利的智谋,要把陶家的家产
公开转到陶书利的名头上,那是不可能的,可是输了有什么办法?大太太是陶书
利的娘,充其量责骂一顿或者打一顿,还能怎么样?就算受点皮肉之苦,一下赚
了印染厂和五百亩良田,怎么说也是划算。早先一直担心老爷回来不好交代,如
今老爷不明不白地死了,陶书利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别提有多高兴,就
请了油坊的于老板吃饭,二人喝了一瓶米酒,又要了一瓶。
于老板道:“大少爷,你这招高呀,假装把印染厂和乡下的五百亩良田输给
了我,私下里却转到了你的名头上。偷梁换柱,妙招儿,妙招儿!”陶书利的死
党二麻子也在座,跟着一起捧:“大少爷给人一种纨绔子弟的印象,内中却是有
谋之人。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呀!”于老板道:“这一来,在咱们仙
台镇,论实力,大少爷不下六爷了!有厂子,有田亩,还有赌场。哎,没人知道
这赌场是大少爷您的吧?”陶书利道:“除了你们两个,没人吧!”二麻子道:
“大少爷做事,有心机!”于老板道:“可大少爷,在下冒昧地问一句,偷梁换
柱固然是妙招,可是贵府的家法不饶人呀。不要说知道了你偷梁换柱,就是将家
业输了,当家人能饶过你吗?”陶书利道:“这你就不懂了!当家人是谁?是大
太太!大太太是谁?是我娘!我把印染厂输了,把田亩输了,家法再严,我娘还
能把我填井吗?只要不填井,受点皮肉之苦,我认了!不瞒各位,陶家大不如从
前了,不趁着还有点家业赶紧捞一把,到败了的时候两手空空,可就惨了!我他
妈的一个大男人,不弄点实业在手上,谁能瞧得起呀!”于老板道:“大少爷你
行,将来不逊于陶老爷!”二麻子道:“是是,不逊于陶老爷!”陶书利道:
“别说,那老东西,倒是很有本事的男人!哎,我家里出了些大事,这你们都知
道了,趁着这乱劲,我赶紧把输了厂子和田亩的风声放出去,我娘就是生气,现
在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也就认了,没准我就能躲过一劫,怎么样?咱就这么办吧!
……”陶书利对于老板和二麻子耳语。于老板和二麻子听了,连连点头,道:
“行行,这招儿妙!”
三太太女红甚好,喜欢苏绣,每日里闲下来就坐下绣上一会,那副专注的样
子,在画家的眼里就是一幅很好的画了。三太太绣着远山近水,渔帆点点,栩栩
如生。
突然门开了,大梅子慌慌张张进来:“三太太,出事了!”三太太一惊:
“出什么事了?”大梅子手里拿了一封信,递给三太太:“你看看这个!”三太
太接过信看,不禁大惊失色,道:“邮差送来的?”大梅子道:“是!”三太太
道:“谁看了?”大梅子道:“看大门的老许头不认识字,打开了,让我抢过来,
我看了。”三太太道:“再没人看了?”大梅子道:“没人看。”三太太松下一
口气,道:“你不是说苏家没人了吗?这怎么冒出来一个苏永明,说是苏运来的
儿子!”大梅子道:“那时候我打听过了,说苏家确实没有人了,都死了!”三
太太道:“这不有个活的吗!来信要钱了,多亏信落到你手里,这要是落到别人
手里,可就遭殃了!”大梅子道:“这个苏永明,能不能找上门来呀!”三太太
道:“这是不好说的事呀!”大梅子道:“他要找上门来,咱就说,钱给了!”
三太太道:“也没有别的招儿了,只能这样了!可是他手上要是有欠条,就不好
办了!……这些日子怎么了,不好的事一桩接一桩……大小姐和二少爷是不是该
回来了?”大梅子道:“大太太早就派人到县城里叫去了,该回来了吧。”
江南的陶县县城,是一个很古老的城。这里陆路交通和水路交通都极为便利,
货装上了船或装上了车,没几日就可以到达南京,去杭州也不远,所以自古这里
商贾云集,各家店铺生意兴隆,繁华得可以。县城中央离县府不远有座中学,叫
陶县中学,几排二层楼,一个大院子,每天可以听到朗朗的读书声从这里传出去。
陶家的二少爷陶书远,就在这所中学教书。二少爷陶书远是二太太的儿子,在南
京读过洋人办的教会学校。陶书远聪明过人,人又厚道,陶老爷指望这个儿子当
官或者经商,能为陶家重振家业出一份力,可是陶书远只愿埋头读书,不问个人
前程,对父亲的安排不理不睬,这让陶老爷很失望。本来要带他去上海,他也不
去,只好随便他了。没有想到,这一不管,他却去陶县中学当了一个为五斗米折
腰的教书先生,劝他他又不听,这种事又不能打骂,二太太为此伤透了心。而偏
偏三太太的女儿陶书玉却喜欢二哥的选择,这位千金大小姐死缠着娘要来县城读
书。三太太拗不过她,又觉得书远是个可靠信得过的孩子,就把书玉交给了他,
这样妹妹就在哥哥教的班里做了学生。常常地,书玉就把陶老师叫成了二哥,班
里的同学就笑。近日班里转来一个男同学,叫苏永明,人很机灵,懂得很多同学
们闻所未闻的道理,陶书远就鼓励他在班上讲。
面对全班同学,苏永明侃侃而谈:“同学们,如今,袁世凯不仅窃取了辛亥
革命的胜利果实,他还要复辟封建帝制,登基称帝,这岂不是把孙先生领导的革
命给断送了吗!这岂不是让中国重新回到腐朽没落的社会体制中去吗!这岂不是
乌鸦遮住了太阳的光辉吗!中华一切有识之士,无不反对袁世凯称帝。袁世凯解
散了中国国民党,可孙先生又创立了中华革命党!……”
年轻的学生们静静地听着,都很激动。
下课的时候,学生们都在操场上玩,陶书远和苏永明站在一个角落里。陶书
远道:“苏永明,你讲得太好了!你刚转来的那天,我就看出你和别人不一样!”
苏永明道:“陶老师怎么看出来我和别人不一样?”陶书远道:一一看就显得特
别成熟,还有,你在课堂上回答问题很有思想。你说康有为、梁启超的改良主义
失败,不完全是因为光绪皇帝的软弱,而是中国的资产阶级思想太不成熟!“苏
永明道:”这不是我说的,是革命党说的。“陶书远道:”很诚实呀!苏永明,
你是不是革命党?“苏永明道:”陶老师您看呢?“陶书远道:”我看呀?不说
了,不说了!哎,苏永明呀,如今全国上下如火如荼地反对袁世凯称帝,我们也
不能袖手旁观呀,总得有点什么行动呀!“苏永明道:”陶老师,我们可不可以
组织全校学生到街上游行,号召民众起来,反对袁世凯称帝!“陶书远道:”我
看行!“苏永明道:”那咱们就联络一下,定一个时间上街。“陶书远道:”星
期天怎么样?星期天不耽误课程。“苏永明道:”行,那就星期天!“
这时,陶书玉领着烧火的大贵跑了过来:“二哥,二哥,家里出事了!”陶
书远道:“出什么事了?”陶书玉道:“大贵,你说吧!”大贵道:“二少爷,
老爷死了!”陶书远一惊:“啊,老爷死了!老爷不是在上海吗?他什么时候死
的?”大贵道:“昨天早上,家里来了一个女子,自称是五姨太,她带来了两辆
马车,后一辆马车上装着一具无头尸,那个女子说,那就是老爷!”陶书远道:
“是老爷?!”大贵道:“是,大太太叫我来找二少爷和大小姐,说叫你们赶紧
回去!”陶书玉道:“二哥,怎么办?”苏永明道:“陶老师,你们还是赶紧回
去吧!”陶书远道:“车上的尸首是不是老爷,来的女子是不是五姨太,家里的
事太乱了,我不愿意管!苏永明,上街游行的事情已经定了,不能耽搁,搞完这
件事情再说吧!大贵,你先回去吧,告诉大太太,我这边有要紧事,忙完了就回
去!”大贵道:“好,那我回去了!”
傍晌午的时候,四太太和风妹子站在码头那儿等人。等了很久了,四太太有
些焦急——出来时候长了,大太太知道了要问的。在这样的宅门里,有了隐私就
容易掉脑袋。很显然,四太太缺乏这种勇气。老爷不在了,大太太就是一家之主,
四太太了解大太太的为人,她的狠毒不亚于老爷呢。
凤妹子道:“四太太,回去吧,等这半天了,也没人来见咱们,还等他干什
么?”四太太道:“六爷找我有事,哪敢不等。什么人惹得起,六爷惹得起吗?”
凤妹子道:“你说江淮这个没良心的,把你害成这样,这男人呀,真是信不得!”
四太太道:“在陶家,我是最穷的了!……”凤妹子道:“六爷找你来,是不是
想帮你一下?”四太太道:“能吗?我和六爷无亲无故的,他怎么能帮我呢?再
说了,那个六爷可是个吃鱼不吐刺的主!他找我还能有什么好事?”
凤妹子朝四下望着,突然道:“哎,那不是马三吗,六爷的手下。马三,马
三!”马三过来,道:“哟,四太太好等呀!”四太太道:“六爷呢?”马三道:
“六爷有事,来不了了,他让我来见您。”四太太道:“六爷找我有什么事吗?”
马三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六爷说,姓江的那小子是你推荐给他认识的,如今
江淮把六爷的钱崩跑了,你得管呀!”四太太急了,道:“我管?我怎么管呀?”
马三道:“你怎么管,我不知道,六爷只是让我给你说,反正他的钱让姓江的那
小子崩跑了,你得管!”四太太道:“六爷的意思,让我赔呀!”凤妹子道:
“哎,我们四太太的钱也叫人崩跑了,我们找谁去要呀,怎么能叫我们赔呀!”
马三道:“那我不知道,六爷就是让我这么说的,我鹦鹉学舌,你听明白了就行!
我走了!”凤妹子上前拉住马三:“哎哎,马三,你别走,六爷在哪呢,我们找
六爷说理去!”马三道:“去去,别缠着我,六爷在哪呢,我也不知道!”马三
一推凤妹子,走了。四太太拖着哭腔道:“天呐,六爷的钱要我赔,这不是要我
的命吗!……”
四太太从码头回来就一直哭,眼睛都哭红了。二太太一直陪着四太太。
二太太抽着水烟,道:“这个六爷,也太不讲究了,跟一个弱女子逞强,算
什么东西呀!”四太太道:“我哪有钱给他呀!江淮骗了他,又不是我骗了他;
他跟我要的哪份钱呀!”二太太道:“哎呀,他哪是要钱呀,你连这点事都看不
懂,可真是傻瓜!”四太太道:“他不要钱,他想干什么?”二太太冷笑道:
“他想干什么?他想要人!”四太太道:“要人?要我呀?”二太太道:“他总
不能要我吧?”四太太道:“他、他、他怎么会这样呢!”二太太道:“我知道,
六爷早就对你有意。哼,陶老爷当年最得意的女人,六爷能不想尝一尝吗?见了
鲜桃,谁不想咬呀!陶老爷怎么了?六爷差哪呀?”四太太道:“我的天呀,他
原来是打我的主意呀!他一个糟老头,打我主意,恶不恶心呀!”二太太道:
“糟老头子不好呀,那个小白脸就好?”四太太道:“你别提他了,别提他了好
不好!”
陶书利推门进来,看见四太太在哭,就问:“怎么了?”二太太道:“你问
她吧。”
四太太哭得更厉害了。
陶书利道:“你就别哭了,哭的时候在后头呢!”二太太道:“你这话什么
意思呀?”陶书利道:“我想了快一天了,那个自称是五姨太的仪萍,说了些什
么话,大太太才放过了她呢?刚才我一下想明白了!”二太太道:“怎么想明白
了?快说!”陶书利道:“她一定是把咱们这些人干的事,都告诉了大太太!”
二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