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残阳 作者:林和平-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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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就不叫我一声爹呢？”陶书远道：“因为我知道，你不把我当作亲生儿子
看，你不把我当儿子，我怎么可能把你当爹。”陶老爷道：“书远，都是我的错
呀，我现在认了，你是我的亲生儿子，你叫我一声爹吧！我六十岁了，我亲生儿
子叫我一声爹，我就是死了，也闭眼了！……”陶老爷说着老泪纵横。陶书远也
难受了，道：“从小到大，我看到别人的孩子叫爹，别提多羡慕了，我也多次想
叫你一声爹，可每次看到你板着吓人的面孔，到了嘴边的‘爹’又咽回去了。有
时候我想，一个人没有爹，也就罢了，知道爹不在了，可一个有爹的人，却和没
爹一样，这真是悲哀呀……”陶老爷道：“书远，我儿，爹对不住你呀。爹就在
你跟前了，你叫吧，叫吧，叫一声爹吧！”陶书远忍住泪水，道：“可是老爷，
这多年不叫，我已经叫不出口了……”陶老爷道：“好好，什么时候能叫出口，
你再叫吧……”陶书远道：“老爷，三姨娘不是已经和你说了吗，要认下你？”
陶老爷道：“是，说过了。”陶书远道：“我来，就是想和你谈这件事情。”陶
老爷道：“你说！”陶书远道：“老爷，你知道陶家人为什么不认你吗？这是因
为，陶家的家法太残酷。人生在世，孰能无过，犯了错，是要惩罚，可你不能太
残酷了，动辄严刑，钉刺、火烤、针扎、灌胰子水，更严重者填井，太不人道！
陶家人，有几个没有过错的，多多少少，都犯过家规，如果把你认下了，他们轻
则遭刑罚，重则被填井，你说怎么敢认你呢？”陶老爷看着陶书远。陶书远道：
“你听懂我的话了吗？”陶老爷道：“听懂了。”陶书远道：“听懂了好！听懂
了，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答应了，我们就帮你恢复陶老爷的真面目；不答应，
那就没人管你了。”陶老爷道：“你说。”陶书远道：“第一个条件，既往不咎。
不论过去谁有多大的过错，都不能惩罚。第二个条件，废除家法，重修家规。第
三个条件，陶家的人，想留的可以留，想走的可以走。第四个条件，那个叫仪萍
的女子，不管她是什么人，不管她来陶家干什么来了，都不能杀她，放她走。怎
么样，行不行？”陶老爷道：“能告诉我，那个女子她是什么人吗？”陶书远道：
“不能。”陶老爷道：“好。”陶书远道：“我说的条件，你能不能答应？”陶
老爷道：“可以。”陶书远道：“不反悔？”陶老爷道：“不反悔。”陶书远道：
“还有一条我忘了，你反悔也没有用。以后陶家的事情，不是你一人说了算，而
是大家伙说了算。你做的事情对了，大家拥护你；你做的事情错了，大家反对你。
懂不懂？”陶老爷道：“懂！”陶书远道：“好，那我就回去安排了，到时候搞
一个仪式，把镇上的头面人物都请来，陶家正式拜认陶老爷。你等着吧。”陶老
爷道：“好，我等着！”陶书远出去了。陶老爷坐在那里，突然就笑了笑。

　　　　四太太和二太太在膳堂吃饭。

　　　　陶书利进来，道：“哟，就剩你们两个了。”四太太道：“谁像你，天天起
得这么晚！”陶书利道：“我累呀，想事想得太多了！”二太太道：“你？”四
太太道：“像真的是！”陶书利道：“听说有人要认老爷了，你们俩敢不敢认呀？”
四太太道：“有什么不敢？别人敢，我就敢，我怕什么！”二太太道：“老爷吃
人呀？陶家人，哪一个是干净的。他就是再厉害，我不信能把陶家人都填进井里
去！认吧，认！”陶书利道：“行，到时候谁要是不认，谁是他妈的王八蛋！”

　　　　大梅子在下人的饭桌上吃饭，把这些话听进了耳朵里。

　　　　大梅子回到三太太屋里，看到三太太在熨衣服。大梅子道：“三太太，要认
老爷的事，大家伙都知道了！”三太太一惊，道：“都知道了？怎么知道的呀？”
大梅子道：“这不清楚。”三太太道：“他们怎么说？”大梅子道：“大家伙说，
要认就认呗，陶家的人，哪一个是干净的，不信老爷还能把大家伙都填进井里边
去！”三太太道：“真是这么说的？”大梅子道：“我亲耳听他们说的。大少爷、
二太太和四太太都这么说。”三太太道：“都这么说？”大梅子道：“是，都这
么说！”三太太道：“那太好了，他们以为老爷会放过他们。哼，让他们等着吧！
这回，他们的死期可到了！”

　　　　陶书玉又来看苏永明，二人坐在窝棚前说话。陶书玉道：“想在陶家改良，
你说我二哥是不是太幼稚了！”苏永明道：“清朝想走改良的路子都没走通，你
们陶家就能走通？陶老爷要是恢复了权力，可就要大开杀戒了！”陶书玉道：
“我担心的是，你的钱就要不回来了！”苏永明道：“很可能！你母亲率先提出
认了老爷，老爷得势后，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加宠你母亲；另一种可能，把
脸一翻，变本加厉，一个不饶，全部家法侍候。可是，不管哪一种可能，我的钱
都不好要了。你母亲得宠，断是不会给钱；老爷变脸，也不会有人给钱。这事情
有点麻烦呀！”陶书玉道：“革命党那边，你怎么回话呀？”苏永明道：“我可
就是急呢！这些天，我一直等着你们的信，真要是弄不到钱，好多计划就要落空
呀！”陶书玉道：“那我就不认老爷，让他们的计划落空。”苏永明道：“可是
陶老师会生你的气呀！”陶书玉道：“叫他生气吧，反正他的事情也做不成！”
苏永明道：“你们陶家，要出大事呀！”

　　　　仪萍在屋里练字，小福子在一旁看着，道：“写得真好呀，我什么时候能写
成这样呀！”仪萍道：“好学。真要下工夫，有个一年半载的就会。”小福子道：
“是吗，五姨太您得教我呀！”仪萍道：“好，我教你。”

　　　　房门开了，三太太走了进来。仪萍道：“哟，三太太，您怎么闲下来了，到
我这屋里来坐？”三太太道：“字写得好呀！五姨太，我可不是来闲坐呀，我有
事要和你说。”仪萍道：“三太太有事就说吧。”三太太道：“五姨太，你刚刚
做了当家人，陶家应该请回客呀。一来要祝贺祝贺，二来，镇上的各界名流你都
不熟悉，将来有事不好交涉呀，把他们都请来，介绍你认识，以后办事方便呀！”
仪萍道：“行呀，应该呀，这事情就请三太太来办了。我和谁都不熟悉，您看应
该请谁就请谁吧，定哪个日子，您就说了算了！”三太太道：“五姨太这样信任
我呀，那我就操办了，有不周不到的地方，五姨太你可多担待点呀！”仪萍道：
“没关系呀，三太太这么精明的人，哪会有什么不周到呀。您就办吧！”三太太
道：“那好，我可就办了！不坐了，你写字吧！”仪萍道：“不送了！”三太太
道：“留步留步！”三太太走了。

　　　　小福道：“五姨太，我看三太太没安好心眼儿呀！”仪萍道：“你也看出来
了？她是没安好心眼儿！”

　　　　夜晚，陶家张灯结彩，各路客人络绎不绝，陶书利和陶书远在大门口迎接。
六爷、阎探长、三太公、姚镇长、永康钱庄的赵老板、油坊于老板、布庄的朱老
板都来了。陶书利和陶书远客客气气把众人迎了进来。

　　　　三太太、二太太、四太太、仪萍、陶书远和陶书利陪着六爷、阎探长、三太
公、姚镇长、赵老板、于老板一些人坐在首席。三太太道：“三太公，六爷，姚
镇长，阎探长，五姨太，客人来得差不多了，我看开始Ⅱ巴。”六爷道：“开始
吧开始吧。”阎探长道：“开始！”仪萍道：“开始吧！”三太太站起来，拍了
几下巴掌，大厅里静了下来。三太太道：“各位尊长，各位族人，各位老板，各
位老爷、太太们，多年以来，承蒙在座诸位抬爱，方始陶家享誉乡里，众望所归。
今日借新的当家人即位之日，请诸位光临，一来是借诸位的威望荣耀陶家，二来，
也是想对诸位多年来的抬爱致以答谢。下面，我们请出陶家新的当家人和诸位见
面！”众人热烈鼓掌。

　　　　仪萍站了起来。可是人们的目光却没有投给仪萍，而是投向了另一侧。侧门
大开，陶老爷一身旧式的长袍马褂，手拄拐杖，威严地走出来。众人大哗，惊异
万分，有的女人尖叫起来，宴席厅大乱。六爷和阎探长等人也很意外。陶家人却
没有感到意外的，他们看热闹似的看着陶老爷。仪萍很像看一个熟人，很平淡。
众人见陶家人如此正常，就也平静下来，但还是惊异，瞪着眼睛看陶老爷。

　　　　陶老爷走到讲话的位置站下了，咳了一声，道：“诸位，久违了。陶家在陶
镇，有百年历史了，从祖上与诸位的先辈就相处融洽，延续至今。今日诸位前来
捧场，不难看出，诸位对陶家的感情，山高水长，一如既往，在下不胜感激！有
人传，说我死了，有人说我不是陶老爷，我今日在这里出现，就是让诸位看看，
我死没死，我是不是陶家的一家之主——陶老爷！我相信，诸位同我相识数年，
像三太公，六爷，姚镇长，阎探长，可谓老朋友了，不会看差眼的，看看吧，我
是不是陶老爷，我是不是陶家的一家之主！”

　　　　众人站在那，一个个还是惊魂未定。

　　　　三太太道：“三太公，六爷，姚镇长，阎探长，赵老板，于老板，您几位看
看，这是不是陶老爷！”几个人端详着。三太公道：“这不是……”仪萍道：
“三太太，陶老爷是陶家的老爷，他是不是陶老爷，我看还是让陶家人自己先认，
自己家人认过了，再让诸位认，这才不乱了顺序吧！”六爷道：“对对，你们自
己家人先认吧。”三太太道：“那也行，就自己家人先认了。你们谁先认？二少
爷，陶老爷是你的亲生父亲，我看还是你先认吧！”陶书远道：“好吧！老爷虽
说离家六年了，可他的变化并不大，就是有变化，他毕竟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不
可能认不出。无疑，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他就是陶家的一家之主——陶老爷！”
众人一阵议论。突然一个人高声喊道：“他不是老爷！”众人看去，陶书玉从侧
门里走出。陶书玉道：“他不是老爷！老爷是二少爷的亲生父亲，也是我的亲生
父亲，二少爷不会看错，我就能看错吗？这个人他不是陶老爷，他是装的，假的！”
众人一片唏嘘之声。陶老爷大怒道：“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陶书玉道：“你
们听，他说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要是陶老爷，他怎么会说我不是他的亲生女
儿。那么请问，我是谁的亲生女儿？”陶老爷道：“你、你、你反正不是我的亲
生女儿！”陶书玉道：“你说不是没用。我娘在这了，让我娘说说，我是不是陶
老爷的亲生女儿。娘，我是不是陶老爷的亲生女儿？”三太太道：“是，是呀，
谁说不是了！”陶书玉道：“他说不是的呀！诸位都听到了，我娘说我是陶老爷
的女儿，他说不是，可见他怎么可能是真正的陶老爷！”陶书远道：“书玉，你
别捣乱，他是陶老爷！”陶书玉道：“他不是！”陶书远道：“他是！”陶书玉
道：“不是！”陶书远道：“是！”仪萍道：“好了好了，你们兄妹俩别争了。
你们一个说是，一个说不是，这不要紧，陶家也不是只有你们两个人，还有其他
人。我们再问问其他人，这个人是不是陶老爷。三太太，您问吧！”三太太道：
“这是陶老爷，谁不认识呀！二太太，四太太，大少爷，你们说，他是不是陶老
爷，是不是？”陶书利道：“是！”三太太道：“你们看看，大少爷说是吧！”
陶书利道：“是什么是呀？是个假的！陶老爷我们不认识吗？陶老爷哪是他这样
呀，呆头呆脑的。陶老爷比他精明多了，两只眼睛那个光像锥子似的，扎人呀。
你们看他，他这眼睛里的光像生了锈一样，死鱼一样的眼睛，一点神都没有。不
是，绝对不是，假的！”陶老爷气得发抖，道：“我怎么能是假的呀，我是真的，
真的陶老爷！”二太太道：“不是不是，真的不是，假的，假的！”陶老爷道：
“胡说！”四太太道：“发火也没用。是假的，一点不差，就是假的，真的陶老
爷哪是这样呀！叫你们说得，连老爷都不认识了，我们还能算是陶家的姨太吗！”
二太太道：“这话对。我们和老爷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了，孩子都有了，还能
不认识他吗，这怎么可能呀。这个是假的！”陶老爷道：“你们瞎眼呀！睁开眼
睛好好看看，我是真是假？是真是假？”四太太道：“妈呀，吓人！假的就是吓
人！”陶书利道：“你不用喊，喊也是假的！”陶老爷要疯了，道：“你们这群
王八蛋，我怎么能是假的呀，啊，我怎么能是假的呀！王八蛋，王八蛋！”他抡
起拐杖砸桌子上的菜，砸得菜汤四溅。仪萍道：“快快，按住他，按住他！”下
人上来按住陶老爷。陶老爷跺着脚骂道：“王八蛋呀，王八蛋，你们都是混账王
八蛋！”仪萍道：“哎哎，老人家，你先别发火，家里人说你不是老爷，还有外
面人呢。咱们今天请来了镇上的各界名流，他们跟陶老爷都很熟悉，让他们来认
认，你到底是不是陶老爷，这总可以了吧！三太太，你说呢？”三太太从发懵的
状态中缓过来，道：“啊啊！”仪萍道：“三太太，您是不是请镇上的诸位名流
来认认，这个人是不是老爷？”三太太道：“对对，让大家伙认认。三太公，六
爷，姚镇长，阎探长，赵老板，还有大家伙，都认认。他是不是老爷！六爷，您
和老爷是多年的朋友了，您先认！”六爷道：“三太公，您是陶家的族长，您先
认！”三太公上前看了半天，道：“我眼神不好，看不清了，还是让老六来认吧。
老六，你认认吧，看看他是不是陶济世！……”六爷道：“我这眼神也有点不太
好，要是让我看呀，倒像是真的。我说像真的，没说是真的！这个人吧，比陶老
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