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续-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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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不见了。”女孩用一种比自己的手掌还要冰冷的腔调说道。
讲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刚好也到了学校。楚秦一直把我送到了宿舍的楼下。这时候宿舍的大门当然已经锁了,被惊动的管理员骂骂咧咧地起来开门。我一声不吭,楚秦倒是腆着笑脸一直给她赔不是。然后他示意我快点上去。我爬到一半楼梯时才发现他之前披在我身上的外套还没有还给他,又急急奔下楼去。但是大门又被锁上了,这次管理员死也不肯再起来为我开门。我扒在玻璃门上,看着楚秦的背影。他走得很慢,一副神定气闲的模样。而不是如我想象地缩着脖子。我一直看到他走出我的视线之外,才慢慢走回。
8
第二天是星期五,中午吃饭的时候,危峻忽然漫不经心地对我说:“对了,我申请调到别的实习小组去了,下个礼拜,会换个女孩子过来。”
我拿筷子的手顿了一顿,抬头看了看他若无其事的脸:“哦。”
他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只有这种反应。”
伴侣的关系一旦结束,说做回朋友大多只是自欺欺人。我挽留,给不了更多。沉默,也会变成轻慢。所以人们的感情是多么令人疲惫的一件事啊。说真的,我也赞成他离开。
对我,是结束。对他,是重新开始。一个人在此地受的伤必然要到别处去疗养,傻瓜才呆在原地。
而需要多么艰难才能维持一段稳定的关系。所以也就不奇怪为什么人的生命里总有那么多人来来去去。
我看着他自嘲的笑容。有对我的怨恨在里面。我只能端坐神色木然地听他冷笑。
之后直到下班,危峻再未对我说过只言片语。
晚上楚秦居然到宿舍来找我:“你怎么不回我短信,手机也不接?”
我“啪”的带上门,把宿舍里好奇的目光都挡在门后。一边懒洋洋地往楼梯走一边道:“拜托你别这么冲进女生宿舍来,弄得不好别人还以为你来缉捕我。”
我们走到操场上说话。
“明天周末,和那小子有什么安排?”他大约也自觉莽撞,又开始说不痛不痒的话题。
“我们分了。下周他去别组实习了。”我在草坪上躺下,双手枕在脑后仰望着天空。
“啊?”男人吃惊,想说点什么,弯下腰看了看我的脸色,又闭上了嘴巴。
他的凝重表情反而将我逗乐:“你怎么不往下讲你的故事了?”
他看我:“你想听?”
我拍拍身旁的位置:“来来来,坐下来继续。”
他迟迟疑疑地坐了下来,半晌却没吭声。我扭过头去看他:“怎么不讲?昨晚正到□啊。”
“但是你却没有迫不及待地想听这□,是不是?”男人笑了起来,“你看出什么破绽了?”
“我仅仅是好奇,可以毫不费力地将你击倒在地的怪物,怎么会轻而易举地被一个柔弱的小姑娘杀死,何况还是在她被制在先的情况下。”
“呵呵。也许就是因为她看起来太柔弱,对方才毫无防范之心。他用来胁迫她的匕首,在没有预料的反抗之间误打误撞地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哦?”我促挟地笑,“就算尸体消失了,总还留下血迹吧。那你还记得,地上到底有没有血呢?”
月光下刑警队长终于做出了投降的手势:“你看出了什么你告诉我吧。”
许是生性多疑的缘故,我喜欢质疑那些讲出不可思议之故事的人。作为一个转述者,发生在余烨身上的一切,比如如何发现了跟踪的矮人,如何为了避免与归月同行因而宁可独自去自修,又因此被矮人挟持,继而失手杀了对方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当然并非楚秦亲眼所见,换句话说,也就是余烨的一面之词。
有的时候听说的事情过于离奇,理性的双眼便被蒙蔽,只惊骇于令人发指的表象来。然而只要稍一捉摸,立马就发现了破绽。余烨自称是为了避免撞上归月才特意等晚自修的人流散了才离开,真是荒谬,晚自修又不是什么正规上课,如果她早点离开,一样可以避免遇到归月,或者装模作样和张弛翔打电话后,告诉同学今晚男友有事就不出去自修了,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又为什么做足了戏,好像非要给对方一个容易下手的机会不可?
她跑来告诉楚秦,她把那个矮人杀了,却死不见尸。这一切都让我怀疑事情发生的真实性。
可是转念一想,如果这一切不过都是骗局,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告诉一个并不熟悉的男生自己杀了人?对她有什么好处?
然后我忽然考虑到了第二种可能性,就是余烨也许并没有说谎,她的确认为自己将对方“杀死”了,但其实她自己也身在骗局中。
“从那个矮人的出场之时我就知道,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威胁性,真正有威胁性的,是控制他的人。”
从楚秦对于矮人的描述——对方身长矮,皮肤粗糙,眼距宽,鼻梁下塌,两眼上吊,舌伸出口外——听起来的确是一张恐怖的脸,但我却知道,那不过是一张典型的21…三体综合症(又称为先天性愚型)的患者的面容罢了。
换句话说,他只不过是个天生有智力障碍的人。这样的人,连自己的生活都难以打理,又怎么会胁迫别人?
楚秦遇袭时,只听到对方的笑声,在恐惧的情绪之下,他觉得那是阴险的笑。但对方却根本没有说过一句话。那是当然,可怜的矮人并没有思考能力,他只是听命行事。那么谁在后面操纵了他呢?看看是谁在千钧一发之际,让他住了手?
楚秦曾说归月有颗冷酷的心。事实的确如此。
那么袭击余烨的事件,难道不又是一次阴谋?
矮人的尸体消失了,有两个可能,一是他的确死了,于是归月立刻转移了尸体,这当然是一个女孩难以办到的,一个就是他根本没死,而是不知归月用了什么方法,让余烨相信自己将对方杀死了。
那么归月这样做的目的又何在?
很简单,她要将余烨和楚秦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而事实上,按照楚秦的讲述,在突如其来的灾难当头,两个孩子的手果然握在了一起。
“我可听糊涂了啊。”男人笑,“将我和余烨联系在一起……又为了什么?”
“我想啊,应该就是为了张弛翔吧——他才是归月喜欢的人。”
月光下我看见男人的脸莫测高深地笑着。我看他的角度有点倾斜,这一下便将他嘴角的揶揄看得清清楚楚。
于是登时有受骗上当的感觉。
“等等……”我叫,一下子坐起身来,“可恶……你在戏弄我!”
“哪有……”摆出一脸无辜。
如果余烨也是被利用者之一,那么之前关于余烨是故意被胁迫的推论岂不是成为了悖论?
但——等等,也许那并不是悖论——我既然不相信余烨告诉给楚秦的故事,为何我又要相信楚秦告诉我的故事呢?
如果——这一切不过是楚秦的一面之词?
我终于明白我在聆听的过程中那种莫名其妙的别扭感来自何处了。
他讲述的,固然是自己的故事,却从头到尾,都在用“楚秦”这个名字,而不是自述式的“我”。
为什么?
为什么少年时期的楚秦如此敏感和不堪一击?
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往事惆怅的感怀他的表情仍然可以若无其事?
为什么他更像一个旁观者?
我想起昨晚他离去时坦然自在的背影。我明白了。
“嘻嘻。其实你才是张弛翔,张弛翔才是你,是不是?”
归月喜欢的,的确是张弛翔,却不是讲述者所描述的,那个大大咧咧想干什么就直接去做的张弛翔,她喜欢的,是第一眼就从人群中见到的,那个敏感、沉默又有些神经质的少年——那个以讲述者身份存在着的“楚秦”。
而少年时真正的楚秦,则差不多是“张弛翔”那样的性格,鲁莽,而又热情。
因此,当看到自己的好友有了喜欢的女孩,却又迟迟不敢去表白的时候,才去推了他一把吧。
但不幸的,对方虽然也有着相同的感情,却又对这感情抱有相当的怀疑。有着难以言说苦衷的女孩,为了检验对方的诚意,上演了一出闹剧。
她是想知道对方真有那么喜欢她吗,喜欢到冒着生命危险救出身处险境的她?还是,仅仅是幻想着自己能有不一般的爱情经历?
小矮人是归月的弟弟。他是这场游戏中最无辜的一个人。
“其实,你真正喜欢的人,是余烨吧。像你杜撰的情节一样,‘张弛翔’是喜欢余烨的。”
“嗯。”
“你所谓的谜团,到底是什么呢?你对当年发生的这一切,其实看得清清楚楚,是什么让你耿耿于怀?”
被小矮人击倒在地的少年弛翔并没有退缩,虽然他看起来实在是个羸弱的少年。心爱女孩身处的“险境”果然唤起了他的勇气。他找到了余烨,而女孩的闺蜜果然也告知了他一切。
然而,即使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也没有退缩的男生,却在听说对方有一个先天愚型的弟弟时畏惧了。
“她会不会也有这种病的基因?可以遗传给后代的?”
事实上,这种仅仅是来自于染色体变异的疾病并没有遗传的可能性,但是少年害怕了,他无法接受自己喜欢的女孩有如此狰狞的未来。
他软弱地对着好友哭泣,讲述他从这段感情中受到的伤害。那些仅有的微不足道的甜蜜回忆,不足以弥补真相揭露开来的巨大创口。与此同时受到惨痛教训的还有执意要考验对方的女孩,她试图去解释这一切只是她的小“阴谋”,还有那种疾病是不会连累到自身的。但是如惊弓之鸟的男生已不愿相信她。绵绵的爱意变成了怨怼和厌恶,他比之前的她逃的更远更彻底。
连余烨也指责女友的不是。她满怀着同情哀悯宽慰着受伤的少年,渐渐忽视其他。
“就这样,你的女朋友,喜欢上了你最好的朋友,这离奇的遭遇将他们推动在了一起。”
“你以为我说的余烨遭到挟持的事情全是虚构的?其实不是,是归月看到他俩走在了一起,怨恨难忍,让弟弟去‘教训’一下余烨。”归月的本意只是恐吓对方一下,并不想真的伤害她,就是在那晚,恐慌的余烨从小矮人的手掌中挣脱出来,奔向男生的宿舍。当时楚秦和张弛翔都在,但是电话里女孩惊慌失措的声音,叫的却不是自己男友的名字。
于是两人一起下楼,楚秦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友,投入了自己最好朋友的怀抱。
完全没有料想到这一切的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甚至没有做好准备。于是那晚的回忆也在多年的反复推敲之后,发生了扭曲。
“在记忆中,你更希望那晚余烨去牵的,是你而不是张弛翔的手。所谓惆怅旧欢如梦,不过如此。”
坐在草地上的女孩嘴角抿起,露出了寡淡的笑意。
“你解不开的,是少年时代,无法用理性阐述清楚的情感谜团吧?”
那个人,为什么要离开自己?而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谁在辜负谁?
而这脑海中时时涌现的回忆呢,要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消失?
男人微笑。
“你说我是旁观者。其实我更希望我能身在其中。”
夜色沉寂。草地上的二人复又倒下仰望着天空。他们不再对话,平静地倾听着夜在风中传递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