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说百物语-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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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所搜集之传闻看来,见越似乎是最常听见的称呼。后来,这传闻传至江户,为戏作者所青睐。颈子伸长,想必是黄表纸(注:盛行于江户时代中期的通俗绘本之一种)等之插画为表现其身高变化所采用的技法。欲以插画呈现东西越变越大,通常以颈子伸长来表现,玩具绘中常见之呈现方式便是一例。被视为与山都为同物者,应是大入道。」
「将两者视为同物者,是何许人?」与次郎问道。
「此人名曰寺岛良安。」
「此人可是《和汉三才图会》之作者?」
没错,没错,老人颔首道:
「良安以《本草纲目》等为范例,将兽类分类为寓类与怪类。」
「两者有何区别?」
「噢,寓为似人之兽类,怪则为似人之妖。由于书中之介绍略嫌紊乱,故区分或许不易,但大抵而言,猿猴属寓类,山都则属怪类,不过,这区分似乎仍稍嫌暧昧。」
「是何处暧昧?」
「噢,狝猴、猿、果然、猱等,的确属于猿猴一类,但猩猩或狒狒等,则就是两类皆可了。山精、山童、魃、彭侯等,则确实属于妖物一类。不过,若论及木客、野女、山丈、山姑……」
「那么,山男呢?」
剑之进终于敏感了起来。
「敢问山男又该属哪类?」
「很遗憾,这可能与各位原本的想象略有出入。山男应为单足、脚跟反转、仅有三指、习于扣门行乞的妖物,与山精同属独脚山怪一类。」
「独脚山怪?」
「是的。书中之记载一如揔兵卫先生方才所述,似山精之妖物雄者为山丈,雌为山姑。林罗山等人亦曾比对汉籍与日文之名称,但看来并非易事。称其为与山男同音之山丈者(注:山男与山丈之日语皆读为やまおとこ),亦为罗山。此妖物之叙述载于书中〈多识编〉,其中不乏独脚鬼项目,看来将汉籍译成日文果非易事。但毕竟承袭《和汉三才图会》与《山海经》等古籍之影响,罗山之成果不过是踏循古籍所编。此书所载之山男,与各位所言及之山男似非同物——较为近似者,应为书中之野女或木客。」
「敢问这野女,是否为雌性——不,女性之山男?」
这说法可真滑稽,矢作与正马笑道:
「就连这东西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了。」
老人也以沙哑嗓音笑道:
「寺岛安良参阅《本草纲目》,记载野女栖息于日南国,俱为雌而无雄——」
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剑之进纳闷道:
「若是如此,岂能生育?」
「噢,故此妖习于结伴求夫,凡遇男子必掳之,并强求与之交合,借此生育繁衍。」
「不过,老隐士,这东西算得上是猿猴么?」
「噢,虽与往昔故事中之山姥颇为近似,但据良安推测,此妖应属猩猩一类才是。」
「若属兽类,此类古怪故事便是罗织的罢?」
正马以犹如揶揄古人无知的口吻说道。
不尽然是如此,这位博学的和蔼老人轻轻松松地推翻了这假洋鬼子的推论:
「书中记载这野女通体白皙,想必意指其浑身无毛,且披散一头黄发。虽不着衣襦,但自腰至膝披有兽皮。如此扮相——岂是猿猴?」
剑之进缓缓转头望向揔兵卫问道:
「揔兵卫,老隐士所言的确不假——世上岂有无毛的猿猴?即便真有,也不可能懂得以兽皮蔽体罢?」
的确有理,这生得一脸胡子的勇夫也只能一脸茫然地回道:
「如此看来——这东西的确不是猿猴一类。肌肤白皙、一头黄发,听来活像是个红毛洋人。」
有理,正马附和道:
「记得日南国与支那国比邻,是不是?」
没错,老人回答:
「论及正确地理,恕老夫所学不精。不过越国一带——应不属西洋才是。」
「的确是东洋无误。不过,西洋真有以掳男交合以为生育之女部族。产下的若是男娃儿则杀之,仅将女娃儿抚育成人。此习俗与书中所述,似乎颇为近似。」
难不成是这女部族迁徙到东洋来了?揔兵卫妄下了个荒唐的揣测。
不不,老人摇头说道:
「毕竟东西相距甚遥,或许不宜妄下如此结论。不过诚如各位所言,此妖若须与人结合方能生育,想必便是人了。传说中虽不乏妖魔或兽类与人产子之说,实际上理应是无此可能。由此看来,这野女想必是与人极为近似的东西罢。」
方才,老夫不也曾提及某与野女近似,名曰木客之妖物?老人继续说道:
「此妖乃载于唐土宋代所撰之《幽明录》。《本草纲目》则记述其属栖息于南方山中之狒狒一类,但不知何故,头形却与人完全相同,语言亦与人语一致。」
「这东西能言语?」
看来似乎是如此,老人回答:
「根据书中所载,此妖居于岩壁间,死后亦会入棺下葬,不时还与乡民交易。论这交易,想必是以其猎得的获物换取乡民之某些物品。一题为《合璧故事》之古籍,甚至记载木客尚能吟此诗——酒尽君莫沽,壶倾我当发。城市多嚣尘,还山弄明月——唉,坐拥如此文采却身为山怪,着实可惜。」
且慢,正马说道:
「老隐士,倘若颜面、躯体、乃至言语均与人相同,还拥有如此文思,不就证明这东西虽栖身之处与常人有异,但终究是个人?」
「的确。仅其手脚指甲长如钩这点与常人有异。」
指甲?剑之进纳闷地说道:
「是否因不懂修剪,而放任指甲生长?」
「或许仅是如此。但此妖毕竟『非人』,或许指甲长度亦与人有异。老夫推测,此妖身形应是颇为硕大。山男之身躯,不也是硕大无朋?」
你说是不是?老人向小夜问道。但小夜仅回答对此一无所知。
「理应是个硕大无朋的东西才是。《甲子夜话》中,亦有关于山男之记述——不知与次郎先生是否读过?」
「噢?」
读是读过。
「乃载于卷五十四《骏番杂记》开头之处。」
「噢,可就是足迹那则?」
虽然依稀记得,但与次郎已想不起那是否真是一则山男的故事,仅能含糊地回了一句。没错,正是那则足迹的故事,老人立刻颔首说道:
「此事发生于骏河之安倍郡腰越村。文中记载其足迹长达三尺,足迹间之步伐宽度约达九尺,亦称其无论岔路、小河均能一脚跨越,看来应是个庞然大物。文中称此足迹之主为山男,偶尔可发现其粪便。由于山男多常以铃竹为食,故粪便中常见竹叶。」
步伐宽度约达九尺?剑之进复诵道,同时以两眼目测榻榻米边缘,接着便叹了口气,同意其果真是硕大无朋。
「真教人无法想象。」
还真是难以置信呀,正马说道:
「这不就同象一般大了?不,要比象还庞大哩。」
「不过,作者松浦静山曾于信州户隐一带,遇一声称曾目睹三尺足迹之庄稼汉。行至丰后高田时,亦曾听闻有人曾与身高约达两丈之山伏或和尚擦身而过。」
两丈?众人异口同声高喊:
「果真高大呀。」
「的确是硕大无朋。静山亦有言,此妖行来亦是震天价响。」
由此看来,此妖『果真非人』,老人笑道。
「既似人——又非人?」
言毕,正马望向揔兵卫。
揔兵卫则是望向剑之进说道:
「而且,亦非猿猴?」
这下还真不知是什么东西了,正马耸耸肩说道:
「若身躯真是如此庞然,此妖不仅非人、非猴,恐怕还非世间生灵。老隐士,您说是不是?犹记老隐士曾同吾等提及巨鳐一事,看来海中生灵确能长成庞然巨体。异国书籍中,亦载有较船只更长之乌贼、或海蛇等庞然大物。但论及陆上生灵,最巨大者应属象才是罢?」
象可有小山那么大?过时的武士问道,也没到这程度,假洋鬼子回答:
「虽大过马,但小于鲸。」
「咱们这回谈的是山男,可不是象。」
剑之进先是瞪了两人一眼,接着又转头向老人问道:
「不过,老隐士,这松浦静山之记述,可值得相信?」
「这可就难说了。毕竟静山所撰并非自身所见,不过是据听闻之事加以记述。」
「意即,并不值得相信?看来,其中或有夸张或误判罢。」
「不,这也不一定。说来,老夫一如静山,也曾亲自向自称目睹山男者探听其经历,并不认为这些人捏造事实,或有任何误判。总之,巷说就是这么回事儿。骏河之邻国远州等地,亦有不少关于山男之传说。秋叶一带,亦有山男身躯极为庞大之说。」
言及至此,老人眯起了双眼。
此乃其回溯自身经历时常有的神情。
追忆往昔时,老人神情中虽带有几分愉悦,却也有着几分失落。
毕竟度过的人生尚不及老人半分,与次郎当然无法理解其复杂境遇。但每回见到老人如此神情,还是不禁试图测度其心境,并隐约感觉有朝一日,同样的神情或许也将在自己脸上浮现。
果真有两丈高?正马问道。
「噢,想必是没这么高,但至少也远高过六尺。有樵夫声称个头较小的,就有约莫六尺高。」
小夜,请让一让,老人朝小夜唤道。
只见老人自背后那座塞满了东西的户袋(注:装设于屋内,用来收纳卸下之窗板处)中掏出数册记事簿,眯起双眼浏览着书皮上的文字,接着便自其中取出了一册。
「找着了……远州秋叶山男骚扰村民记事。」
「听来的确有趣。」
剑之进端正了坐姿问道:
「这记事,可是老隐士亲耳听来的?」
「是的。但与其说是亲耳听来的,事实上,乃是老夫前往远州时——」
难不成是当时的亲身经历?与次郎按捺不住地探出身子问道。
「不不,遗憾的是当年老夫没能亲眼瞧见。不过是行至该处时,碰巧经历那场骚动罢了……噢,有了有了。老夫曾有记载,此山男似乎属木客一类。此妖不仅与村民偶有往来交易,嗜酒之习性亦与木客相同,但不同于唐土之同类,此山男乃一文盲,且生性粗野——此记述,乃与稍早提及之木客故事比照后所撰。」
「与村民做何种往来?」
「噢,秋叶之山男不仅无同类眷属,住处亦常不为人知,若于山中遇此妖,只消略事请求,便可代人肩负重物至山麓——似乎是为夸示其无穷怪力。」
「听来与人似乎颇为友好?」
「似乎是如此……虽不见得个个都如此友善,总之是不至于袭人,反而颇乐于助人。受其帮助后,若支付银两以为酬劳,此妖必不愿收取;但若是酒,便会欢喜地收下豪饮。总之,此妖似乎是嗜酒如命。虽不通晓人语,但只消以手势与之沟通,轻而易举便可达意——」
噢,剑之进问道:
「那么,老隐士认为这山男究竟是——?」
「当时,老夫亦不认为这是个人。当然亦非猿猴一类,也非所谓的妖怪,而是——某种由山气凝聚而成之物。」
「山气?」
但这东西不是引起了一阵骚动么?正马说道:
「老隐土方才不是说过,自己曾经历那场骚动?」
「噢,的确算是一场骚动。当时,有个姑娘为这山男所掳,不过后来也得以平安归返。至于惨遭这山男杀害者……」
「什、什么?」
这下轮到剑之进探出身子了。
「这东西掳走了个姑娘?」
「后来,人是回来了。」
「那么,遭杀害的是什么人?」
「乃是数名出外搜寻遭掳姑娘者。」
「老、老隐士,这——」
没错没错,与各位所述之事的确是十分近似,老人频频颔首说道,接着先是望向小夜,又转头望向庭院,过了半晌,方才再度开口:
「不过,似乎还是略有不同。」
「有、有哪儿不同?一个姑娘遭山男掳走,事后又平安归返。但前去寻人之男丁却惨遭杀害,岂不是完全相同?」
「不过……」
时代可就不同了,老人说道。
「时代或许不同,但发生的事儿可是一模一样。此外,这并非传闻或古籍中之记述,而是老隐士的亲身经历不是?」
「没错,确为老夫之亲身见闻,但——」
话及至此,老人突然开始支吾其词了起来,并罕见地向小夜征询道:
「小夜,这该如何解释?」
「还能如何解释?」
「唉……」
这下,一白翁宛如仰望见越入道的巨大身躯般抬起了头来。
接着,又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说道:
「这到底该如何是好?不知那小股潜会怎么做?」
「恳请老隐士务必告知详情。」
一等巡查剑之进磕头央求道。
闻言,老人勉为其难地翻开了记事簿。
【伍】
该从何说起呢。
唉,也记不得那究竟是何时的事儿。
当时,老夫一如往常,再度贸然决定出外云游。各位猜猜这回同行者是谁来着?
没错,正是御行又市先生,以及——对了,傀儡师小右卫门先生。老夫等一行三人,便结伴自上方返回江户。
是的。
犹记老夫也曾向各位提及泉州那场天火一事,是不是?与小右卫门先生同行,也就只有这么一回。
当时,吾等先是在大坂之一文字屋会合。
至于沿途都到过哪些地方,如今已记不太清楚了——噢,这记事簿中或许有所记载,但恐怕没依造访时间之先后顺序记述。总之,吾等一行人并未一路沿东海道而行。
噢,虽记不得当年路是如何绕的,但总之一再绕道四处造访,途中便抵达了远州。
接着,便于日坂、挂川一带滞留约一个月。
是的,当时心情颇为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