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的蜜月-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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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悦子表示了对他送书的谢意,并提到入场券的事情时,对方笑道:“噢……那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那一天,你手上不是拿一本《名演奏家故事》吗?我想,你可能喜欢古典音乐。”
“不,我不能接受这高价的入场券!”
“别在意,那张入场券反正是多余的,请别客气……我现在要上课了……”
电话一下子挂断。悦子就这样呆呆地站在那里。说实在的,自己也很想去听伦敦交响乐团的音乐会,然而对方把这作为送还遗失物的答礼,她觉得受之有愧。要是就这样送还人家也未免……
这时候,电话铃响了,悦子接过电话:“我是尾形……”
说完后,耳边响起了预想之外的男子的声音。
“喂,是悦子吗?我是通口。”
悦子感到自己的脸开始僵硬了。
“前天,谢谢你了……请问?十一月五日晚你有时间吗?我这里有两张歌舞伎头一场戏的入场券……是四点半开始的夜场,我想,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肯定,父亲已经将自己说的想和通口接触一段时间的话传达给了通口,对方必定是想赶快创造条件。
“那个……您这样特意给我弄到了票,可是……”
悦子半无意识地说出了拒绝的话。
“实在对不起,我已经有了五日晚的伦敦交响乐团的第一场预约票了。”
“是吗,真遗憾,这么说,悦子喜欢音乐,……知道了,以后还有机会……”
通口哲也好象绅士似地,没有坚持拉悦子去。悦子放下话筒,看着手里的入场券。冢本义宏也去听吗?一定去的,如果这样……
悦子将自己已经开始淡薄的记忆集中起来,在脑子里形成冢本义宏的侧面像。胸中涌出了一股说不出的淡淡而又朦胧的期待之情,而且逐渐膨胀起来……
说不定……他就是自己所期待的“那个”人……
十一月五日晚上,悦子穿上自己最喜欢的银鼠色西服,去上野的东京文化会馆。从家里出来,心的跳动随着走近会场而逐渐加剧了……
“我怎么啦……”
登上上野公园的斜坡,悦子暗自问自己。为什么对这个仅会过一次面,而且只是一面之缘的对方,自己的意识却是这样莫明其妙的强烈呢?是想避免和通口哲也结婚的心情的反作用吗?在提出这门婚事之前,做梦也没有想到冢本义宏啊,人的心里变化是何等的微妙……
不能焦急!悦子对自己警告。要是苦于三个月之内还不能物色到结婚对象这种紧迫观念的话,就要产生不可想象的后果,甚至会沦为色鬼的饵食。当然,冢本义宏这位学究式人物应不会是色鬼吧,也许可能是个已婚者……今天是不能肯定他会来听音乐的……
悦子走进会场,买了份节目表。节目表附有音乐唱片,内中还收有原预定率本乐团访日的、在四月份已去世的大指挥家皮尔·莫顿的演奏曲。
在走廊搜寻了一遍,没见到冢本,只好快快回到大厅就座。右座是不认识的中年妇女,左席空着,直至开演,这个位子还没有人坐。
乐团的名誉理事长阿瑟·布里斯卿,走上舞台,指挥演奏日英两国国歌。
第一个节目是布里斯卿自己创作的芭蕾舞剧《逼将舞》。②
悦子以前曾在皇家巴蕾舞团公演时,看过这个舞蹈。当听到这个音乐时,眼前自然浮现出了那时舞台的美妙情景。
跟在女王身后的穿白色服装的骑士;鹤立鸡群似的穿黑色服装的女王;白色和黑色的“棋子”,他们飘忽旋转的舞姿,十分和谐优美地穿插映衬……色彩还是和过去一样鲜明。
演奏结束以后,会场响起了激烈的掌声。俨然有英国贵族气派的、端正的七十三岁的老指挥以优雅的姿态谢幕。悦子也着迷似地不停地鼓掌。
掌声终于停止了,悦子才发现冢本义宏站在自己身旁。
“对不起,没有按时来。迟到了,突然闯进来不好,只好站在后面听。”
仍然是笨拙的寒喧话,面前站着的他和几天来悦子脑海中所描绘的幻影,全然不一样。是自己将对方相当理想化了。悦子想着,不禁苦笑了一下。
当然,看了英国绅士的典型,打扮潇洒的布里斯卿以后,对义宏的外表评价比原来苛刻了。他的头发仍然是乱蓬蓬的,领带歪向两旁,上衣的袖口还沾着墨笔的粉,而本来是黑色的皮鞋也磨成近灰色了。这个人的外表是邋遢的。
通口哲也是绝不会以这种装束出现在人们面前的。
然而,这个人的身上有一种使人感到说不出的温暖和亲切感,而这些在爱矫揉造作的通口哲也身上是感受不到的。
忽然悦子想起有人说过,不修边幅的男人反而能打动女性的心,心里不禁愣了一下。
“感谢您的厚意……”
悦子正要说些感谢的话时,却被对方用手势轻轻地拦住了。
“哪里哪里,您能够来,我真感到荣幸。今天的节目比我想象的好,色彩鲜明,富有质感,特别管乐尤其精采……”
“我拜读了先生的佳作。”
对方在津津有味地谈音乐的话,为何自己却插进不相干的话呢?悦子自己也深感奇怪。义宏却高兴地接口道:
“那太好了!那样枯燥的书。您对经营学感兴趣吗?”
“不,过去没读过……只是法律方面,由于父亲是律师,自己作为门前的小僧,学了一点……读了佳作,觉得经营学比想象的有趣。”
“这正是著者所希望的,最近似乎有点经营学热,这方面的书比较畅销,出版社希望我们尽量写一些一般读者能懂的通俗书。写到什么程度,能否如愿,也的确要动一番脑筋的。”
“这本书对我这样的人来说虽也有些深奥的地方,但总的来说那些内容讲得还比较通俗易懂。”
“什么地方难呢?”
悦子坦率地将自己的感想告诉了对方。义宏仔细地听着,不断地点着头。
下半场开始了。这回是一个年轻的、有气魄的名叫科林戴维斯的指挥走上台,节目是贝多芬第一交响乐和捷克音乐家德沃夏克的第七交响乐。
悦子一开始就沉醉在美妙的音乐声中,对旁边的冢本义宏一点也不注意。
直至演奏结束,悦子才突然想到旁边的人。要是旁边坐着的是通口哲也,他的存在是不能叫你如此安静地听音乐的。这种自然的安乐感,是不是因为身旁有自己喜欢的异性而感到满足呢?这和人们平时的结婚生活所感受的是否一样?悦子在心里问自己。
悦子和义宏并肩走出了会场。凉风使人感到深夜的冷寞。水银灯的乳白色的光,照在西式楼房的墙上,给人一种神秘离奇的感觉。
“小姐!”冢本义宏结结巴巴地开了口。“请原谅,实际上,那张入场券是我的小小的诡计。”
“诡计?”
“是的……我送的书,您要是看也不看就塞进书架或是什么地方……,那样您就不会发现那张入场券了,因为这是一本枯燥的书……”
悦子迷惘地看着对方,这个人究竟要说什么。
“那么,要是我没注意到,你想又怎么样呢?”
义宏没有回答。不知为什么,青白的路灯照到他身上,使人觉得那影子是孤独疲乏的。或许这个人和自己一样,是个曾经尝过失恋痛苦的人。悦子突然这么想。
沉默了一会儿,义宏冷不防地说:“我是今年春天刚从关西转任来的,初来乍到,人地生疏,您还能和我见面吗?”
悦子低下头,视线落在他那脏鞋上。她出于女性的本能,想:看来是个单身汉吧。
“可以……”
声音低得像自语,悦子答应了。几片落叶被风吹得发出沙沙的声音,从两个人的脚边飘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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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即交际的聚会,此名是法律家的子弟们自己取的。
②用舞蹈表现国际象棋的棋步,即如何将死对方的王将。
第二章 失恋木偶人
音乐会过后刚好一星期。十一月十二日下午一点,尾形悦子和冢本义宏又见面了。场所是千代田大学附近的叫做“冥思”的吃茶店。
其间,悦子也和通口哲也约会,但她觉得这只不过是履行不可推卸的义务。哲也肯定不是坏青年,用理智无法判断自己喜欢他还是嫌恶他。自己的性格是外向的,若是轻轻松松地和哲也接触下去,说不定会喜欢起他来,可是……这样一想,悦子感到对不起父母了。
“冥思”是一个普通的吃茶店。借用哲人帕斯卡名著的书名,店里比较宁谧,倒真有点冥思的气氛。咖啡特别可口,看来,冢本义宏似乎十分满意。
义宏比约会的时间晚到了二三分钟,头发仍旧乱蓬蓬的,鞋似乎擦了一下,虽然不发亮,但灰的地方擦黑了。他说:“您来了,原来想,是不是人家不搭理,稍微有点不放心。”
悦子轻轻地笑了。没有装饰的言语,似一缕清泉流进了自己的心田。
“不,倒是先生方面……现在是上班时间,先生方便吗?”
“人家都说。大学教员唯一优越的地方,就是与其他人比起来,可以由自己自由支配的时间多一些。今天下午没事,……噢,请不要叫我先生,第一你不是学生,而且,这样称呼太过于拘束了……你如果根据外国的叫法用我的姓叫我不自在话,就用我的名字称呼我吧!因为我们日本人通常是直呼名字的。”
如果是过去,让悦子对一个只见过二、三次面的男人,亲呢地叫“义宏”,那的确会感到很不自在,但今天悦子还是笑着点头了。
“那么……悦子,我们去什么地方好呢?”
“我,随便!”
“说实在的,我从昨天开始就想该到什么地方才好呢!可我是个很无见识的人,怎么也想不出个好地方。如果在京都倒有几处可以一边散步一边谈话的所在,在这方面,东京实在不方便。”
“是这样的!”
“我在美国住了一年,学习了跳舞入门,但因自己很笨拙……总踩到别人的脚上。日本的舞厅,也没有我这样三十岁人安心跳舞的气氛。时间还早呢,虽然是很平凡的溜达,但我却想离开这市中心,呼吸新鲜空气。”
“是的,今天天气很好。我也不喜欢这吵吵闹闹的地方。”
“那么……到向丘游园怎么样?”
“好!”
悦子虽然同意,但想到第一次谈心,对方就说没有地方去,那以后怎么办呢?悦子有点失望!不过,也可以认为正因为第一次谈心,对方才特地这样小心谨慎吧。
两人立刻朝新宿走去,到了小田急线的向丘游园。平日的公园,游人不多,两人默默地绕着公园走着。虽则如此,悦子并不感到乏味,和义宏在一起,总觉得心灵得到了休息。
“恋爱是激情的产物”。悦子暗暗想起父亲的话。又勾起一年前自己所经受的、灼痛自己心的感情来了。
而现在对义宏所感受的东西,和那种感情完全不一样。如果这不是恋爱,又究竟是什么呢?是友情,难道对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异性能产生友情吗?
“坐一会儿吗?”
义宏说着,朝长凳走去。悦子也在他旁边坐下来。天空一片湛蓝,树叶也被染上了颜色,风是凉爽的!义宏从口袋里拿出香烟,用现在已经见不到的,过时的汽油打火机点上火。
这一带除了他们以外,见不到人影,四周静悄悄。
“悦子,你谈过恋爱吗?”
香烟挟在他的双指间,淡淡的烟雾向上飘散。义宏突然脱口而出,这样问道。
“谈过。”
悦子不想向对方撒谎,她用微笑来掩盖她欲哭的心情。“不过,那只是单恋……最初自己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是,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像你这样的人是不是也谈过恋爱。那么,你现在还想那个人的事吗?”
悦子沉默了一会儿,显得很孤独地答道:“那个人已经结婚了。”
义宏默默地、不停地吸着烟,过了一阵,像自语又像对她诉说:“我有痛苦的记忆。事情多少和你不同,只能说是一种失恋……其后不久,我作为富布赖特提案的留学生去了美国,我觉得这是心机一转的好机会……”
义宏自嘲地苦笑了。面颊稍稍抽搐着,是一种奇妙的、不端正的表情。
“时至今日,心灵所洞开的门窗,还没有得到填补……尽管经营学产生于美国,自己也学到很多东西,但总觉得生活是空虚的。在异国的土地上,几乎没有相识的人,几句无聊的寒暄,只能使神经受到折磨。大概是这种生活的影响吧,留学生中有不少人患有精神失常症之类的病,稍有不堪忍受就走向自杀的道路……”
“我总觉得……”悦子欲言又止。
“所以,只要稍有闲暇,我就一个人走啊走。我想,让自己的青春和鞋底一样地消磨掉。我喜欢去的地方都是常人所不屑去的,如哈里姆区、曼哈顿西部的黑人街这样的地方。这是因为这些地方有悲剧气味——它拥挤着那些被失业和贫困鞭打着的人们。”
义宏是否有什么不能用“失恋”一词概括的特殊的经历呢?从他的谈吐中,使人觉得他的心似乎受到过重大的打击。
按照常情,实现并完成留学美国心愿的学者,这种聪明才智的人,是不会感伤到这步田地的。
然而,现在回想起来,那完全是自寻烦恼,将自己置身于悲剧之中。悲伤这东西,长期服用,会造成一种中毒……而当对一件什么事不感伤时,反觉得缺少点什么似的。
“这么一来,悲伤倒变成一种奇妙的乐趣了……当然,这样是得不到幸福的。”
悦子突然吓了一跳。这些话好象描绘出了自己一年来隐秘的心里活动。
“如果继续这种状态,我就要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但是侥幸的一个机会,我发现了治疗失恋的特效药。”
“治疗失恋的特效药?”悦子睁大眼睛问。义宏却象弹簧一样霍地站了起来。
“说子,和我一起去我世田谷代田的宿舍楼。我给你看从美国带回的特效药。这种药,不仅对于失恋,甚至在绝望的时候,也有奇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