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的蜜月-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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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无法想象他是一个坏人。
坐在前边的小池夫妇,好象很愉快。他们尽情享受着新婚生活的欢乐。自己要是结婚后能像他们一样幸福就好了。悦子想着,心里感到一种不可言状的不安。
十二月十九日下午七时左右,悦子和义宏来到赤坂的一家叫作“香华园”的中国饭馆里。两人平静地对面而坐。悦子想,今天似乎不会发生什么使人烦恼的事了,这么静静地坐着,感情的细流默默地潜入各人心间,她感到幸福重新回到了她的怀抱。
可是,当他们要离开饭馆时,又发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不愉快的事。只是这回脸色变了的不是义宏,而是悦子。
悦子抬头,看到两个人一起走进饭馆,一个是穿着礼服的六十岁左右的老人,另一个就是通口哲也。她的心不由得一沉。
哲也好象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悦子,在门口停了一下。用锐利的目光朝这边扫视。悦子赶紧闭上了眼睛。当然,要是在别的时候,她是不至于这样紧张的,只是因为今早在电话中,悦子编造了个似乎有理的借口,要通口将今晚的约会改为明天。谁知这会儿又偏偏被他撞见了呢!自己现在真像是现行犯被人抓住了……
哲也一定是深为气愤的。他可能会走过来,在讥讽的寒暄之后,问对方的男性是谁吧。接着,他可能会将一切全盘都告诉父亲。
悦子闭着眼睛想着,现在一点办法也没有了。由它去吧!她惴惴不安地睁开眼睛。
哲也似乎犹豫不决地盘算什么,终于下了决心,一步一步向这边蹭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刹那间,事态又向奇异的方向发展了,悦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和哲也同来的老人喊着:“义宏,这不是义宏吗?”他瞪大眼睛朝这边走来。
义宏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
“好久不见了,变得很出色了,都快认不出来了。”
“熊谷先生还很健壮,这比什么都好!”
义宏虽然还了礼,但表情显得忸怩不安。究竟是因为老头的超平常情的激动而不好意思呢,还是由于对方是自己极力避而不见的人?老头压低了声音,开始和义宏谈什么了。
悦子听不清两人的对话。她注意到通口哲也正盯着自己慢慢地走过来。
两人一行的两组,分别认识对方一行中的一个,这并不奇怪。这时,如果由女方主动向对方介绍的话,也许是不合礼貌的。但是悦子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当哲也刚走到跟前,她就站了起来,用热情的语调说:“让我来介绍—下,这位是千代田大学经济系副教授冢本义宏先生,这是律师通口哲也……”悦子本想,这么一来自己可以占上风,结果反而弄巧成拙。这是多么奇特而唐突的介绍,以至于使和老人谈话的义宏,刹那间也发了愣。只有通口哲也十分镇定地说:“初次见面,我是通口。”
哲也用尖利的探询的目光看着义宏,以检察官的语调重复了一遍:“初次见面!”
义宏像被告似地慌忙还礼。紧接着是一阵难堪的沉默。悦子甚至感到充满杀气腾腾的气氛。
“我们现在就走吧。熊谷先生,再见!”
好象察觉了悦子的情绪似的,义宏道别后,把手搭在悦子肩上向门口走去。悦子怎么也挣不开搭在自己肩上的义宏的手。
“刚才的场面倒很离奇……那位叫熊谷的老年人是先父的熟人;可是悦子,您认识那位律师……真让人慨叹世界是狭窄的啊!……”
在寒冷的夜里,肩膀被义宏搂着,悦子浑身在战栗。
“和他认识,也是由于你父亲的关系吗?”
“是。”
再也不能忍耐下去了。当走到周围没有人影的地方时,悦子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义宏,爸爸劝我和那个人结婚。”说完后,她静默着,等待义宏的回答。不,她暗暗地期待着胜似语言的表示。只有这样,自己的心才能平静。
然而义宏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更加用劲地搂着她的肩膀,他似乎并不想用更积极的行动。侧面看去,他那奇妙地扭歪的脸上的表情,正反映出他心中激烈的矛盾。那是愤怒还是激动?
悦子想哭,她真想放声大哭一场……
悦子熬过了那一个难眠之夜。
想借口生病,回绝哲也的约会,但这又容易被人看穿。正左右为难时,哲也开车来接她了。
今晚肯定要谈起昨夜的巧遇了,悦子作好了应付的思想准备。可是就象故意作弄自己似的,哲也却闭口不谈。他那表情,仿佛在说:“放心吧,昨晚的事我早忘了!”
这反而使悦子感到难堪了。她如坐针毡,惴惴不安。
在令人发窘的约会进入最后的阶段,即他们到银座的餐厅吃饭的时候,哲也终于打破了沉默。
“昨晚那位叫冢本的先生,果真是千代田大学经济系的副教授吗?”
这若无其事的语气,似乎包含着钢铁般强硬的东西。
“当然。你怎么问起这个呢?”
“不,我想要是大学的副教授,怎么会认识那个怪人……悦子,你知道那个熊谷的真面目吗?”
“不知道。”
“熊谷总吾——这是相当有名的右派头子。”
“右派?”
“嗯。他从战前起就是顽固的右派头子。他组织的‘兴国国人会’政治团体,虽然和最近那种进行敲诈勒索的暴力团体不一样,这也是事实……但是,因为至今,还公然打着昭和维新,天皇亲政的旗号,所以被认为是一伙反时代的家伙。据说在那次安保骚动中,他带着部下的年青人,自己也缠着白钵卷,闯进游行队伍……不管是被叫作精神右派还是什么,其实和行动右派毫无区别。”
“那你怎么也和这样的人接触?”
“最近,他的部下发生了纠纷,我偶尔也接受了当他们的辩护律师的要求。所以有必要和那个老人进行各种各样的接触。说实在话,对那些家伙的行动,辩护是困难的,你也知道,在那种情形下,律师必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通口哲也一把抓过杯子,一口气把水喝干。
“事件是这样的。三个年青人,路经正在进行罢工的工厂时,只是由于无谓的事,故意寻衅,冲进了纠察队。这些家伙如斗牛似的,见到红颜色的东西,就横冲直撞……我没有办法,只好辩护说纠察队方面也有挑衅行动。可是,老家伙却说,他们的行动是出于忠君忧国的至诚云云……”
悦子十分焦躁不安,心不在焉地听着通口哲也的叙述。
义宏怎么认识这么奇怪的人物?究竟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说是父亲的朋友,是真的吗?
考虑到这里,悦子心中的不安又开始膨胀了。
“除了相当老的人,以及别的特殊的例外,作为学者,一般地说,尽管交往左派,但于右派却敬而远之。可那位冢本先生却有点异样了。”
“那么,你向熊谷打听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了吧?”
“当然。但是那位老人含糊其词,不肯透露事实真相。我所得的印象是,他好象从冢本家接受了什么恩义,说出和自己的关系,于冢本先生不利。在这方面,他们倒是很讲义气的。即使你以检察官的身份进行公事询问,他也会避而不答……”
通口哲也的每一句话,都像锥子一样的刺痛悦子的心。上了汤,开始吃饭了,但她却吃不出饭菜的一丝儿滋味。
饭后,喝咖啡,哲也皱起眉头,喃喃自语地说道:“悦子……我在这里说出这样的话,你会感到突然……我觉得,只有和你才能建立美满的家庭,只要有你作为内助力量,我是能成为出色的律师的。”
经过几次约会,哲也才第一次讲出这个话。他的脸上浮现出意志坚决的神态。
“当然,这不是我一时的感情冲动,或意气用事,才想要你作我的妻子。而是因为我已经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作为我一生的伴侣,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的女性了。”
悦子什么也没有回答。从刚才那些话可以看出,通口哲也虽然古板,但却可靠、可信。作为丈夫来说,在平均分数上,恐怕比义宏要高。
但是,对于这样一位事事精于算计,缺乏温柔之情的他,悦子却反而产生了一种反感情绪。
“所以,直至你答应我为止,到什么时候我都要顽强努力,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态度,我都不罢休。”
哲也端起咖啡碗,一饮而尽,眼睛里闪出热烈的光。
“假如,出现了我的情敌……”
转眼之间,他好象要将杯子捏碎似地,恶狠狠地放在接盘上。
“看吧,他最后是要跌倒的……”
第四章 过去的伤痕
十二月二十二日晚,悦子被女友柴崎隆子邀请到家里作客。
隆子是悦子在“木芽会”中认识的好友。去年春和外交官柴崎胜彦结婚。这次外务省紧急令,要他到巴黎赴任。今晚举行告别酒会,悦子稍晚到场,隆子特地跑到门口接她。
“你来了,快请进!”隆子热情地把悦子引进屋内,将她的大衣挂好,又接着说:“大家都到齐了,今天是妇女的酒会,尽是些知己,请大家不要拘礼。我那位和大家见面打个招呼后就到二楼看书去了。”
“这以后一段时间不能相见,确是遗憾,但去巴黎,那多好啊,祝贺,祝贺!”
“说实在的,不值得道喜。在女子大学学法语是半瓶子醋,这会儿着急起来了,赶快请老师,买了《灵格风》①,嗨,临时抱佛脚,怕远水难解近渴了。”
隆子说着,又将悦子接进客厅。来的是七位年轻妇女,里边有龙田恭子,不,该是雾岛恭子了!
这并不是意外的事。悦子也预料到了,然而当她们的视线碰到一块时,悦子感到胸部被勒紧了。
悦子和人们寒暄之后,最后来到恭子面前。无法比喻的想念之情和莫名其妙的窘迫,在悦子心中扭成一团,很不是滋味。
“恭子,好久不见了,……恭喜你新婚了!”
“谢谢!”
恭子大大的眼睛里,一瞬间掠过断云似的影子。但那天生的温柔明快的微笑,马上又回到她那丰腴的圆脸上。结婚还不到两个月,还未脱离姑娘的稚气,但给人的印象,她比以前安详多了。这或许是从她作为幸福的新妻的意识和自信中所自然产生的一种性情的变化吧。
“悦子,我很想见你呢!”
虽然是短暂的极为平常的寒暄话,却包含着真挚之情,悦子感觉到自己的眼角发热了。由于恭子对自己怀着一如既往的友情,悦子深为高兴。而自己至今一直想回避恭子的心情,是可悲的。
去年秋天……痛苦的回忆又袭上悦子的心头。
那时,恭子的父亲龙田慎作律师,被作为杀人嫌疑犯而受到全国点名通缉……恭子的未婚夫、检事雾岛三郎,为此而想辞职,被劝留住了。不仅如此,反而接受了检察此事件的任务。
检事和嫌疑犯的女儿,如何相爱也是无法见面的。
悦子受恭子之托,当了他们之间的秘密联络员,卷入了这个事件之中。就在不断的和雾岛的会面之中,悦子的心中不知不觉地暗萌了对三郎的爱恋之情。
对方是自己朋友的未婚夫——这可以说是不正当的恋爱,是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希望的恋爱。
但是恋爱本身并没有固定的逻辑。虽然为了对得起和恭子的友谊,尽力为她奔波,但也不止一次地闪过这样的念头:万一恭子那边有什么不测的话……她虽然特别严厉地责备过自己,但友情与恋情的矛盾,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
结果,当事件解决以后,悦子将她的感情透露给了三郎,告别了他,并发誓再也不想见他了。
将结婚请帖和落叶一起焚毁,对悦子来说是痛苦的,但又是自然的。
悦子极力从脑子里排除痛苦的记忆,默默地握着恭子的手。大概由于在这两个月和义宏的接触中,心灵的创伤迅速地痊愈了,心里显然比原来平静了许多。在两只手的紧紧相握中,悦子感到了温暖的友情。
说实在的,自己现在的感觉是,既不否认还羡慕恭子,但又不想见到三郎,然而原来对恭子的恶感和嫉恨已经消失了。
“咱们过一会儿好好谈谈。”悦子轻声地对恭子说。
酒会后,悦子请恭子到吃茶店,将自己心中的烦恼告诉了她。
悦子本来早就想将这一切告诉恭子,征求她的意见,只是由于自己方面甚感拘束而闷在心中。在酒会中,双方的隔阂消除了。恭子问道:“悦子,你好象有什么烦恼似的。只要是你的事,我一定尽力而为。”这一说,悦子的勇气增强了。
当恭子听完悦子详细的叙述以后,叹了口气说:“一个人每天抱着怀疑别人的心情过日子,实在是令人难受的。所怀疑的要是自己所爱的人、所依赖的人,那更是不堪设想了……甚至想到不想活了。悦子,你很痛苦,这我理解。”
“去年,你比我现在更难受吧?”
“这个,你先别说,现在是你的事。按理说,你和通口结合是稳妥的。家庭和周围的人这样劝你,也是合乎情理的。我不想劝你这样。至少,现在这种状况,和通口结婚,你会对冢本藕断丝连,恋恋不舍的。”
悦子轻轻地点头道:“我可能对义宏还不能完全信赖,我想,要是我能够坚决的相信他,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旁人说什么也毫不动摇,那该多好……”
“这不是用语言能表达的,完全地相信一个人,说实在的,那很困难。”
恭子一瞬间脸色暗淡了起来,但马上又恢复原状。
“悦子,我是这样想的……世上由于无谓的误解,或行动的不一致造成不和,产生没有必要的敌对心情的事例,是不少的。事后却后悔,自己当初怎么会想得那么多呢?怀疑这玩意儿也是一样,待到后来真相大白了,‘哦,原来如此’,这样的事特别多。”
“话虽这么说,但那个人的情形……”
“我听了你的话,忽然想起冤枉这个词,所谓冤枉,大多是由若干普通的,细小的怀疑,不断重复,然后发展成大嫌疑,于是……”
两个女子都是律师家庭出身,在这一方面的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