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中的失乐-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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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我没说出的证词,警方会想到什么?
——是的,最自然的想法应该就是凶手犯案后随即逃离现场,因为犯案后逗留现场,这对凶手来说,完全没有好处,但任何人做梦也没想到,凶手会躲在厨房里直到我回来。
仓野这样想着,同时也因为没说出那件事,导致决定性的推理产生如此巨大的差异而感到莫名恐惧。他虽然很想说出那双鞋子的事,但事到如今,却因为很可能惹来疑惑而保留了。
这员的是无法挽回的恶作剧!虽然他是恶作剧的始作俑者。
“对了,这只是必要的程序,希望你不会为此感到不愉快。我想问的是,有没有人可以证明你今天中午在新宿?”
“你的意思是说,曳间的推定死亡时刻就是在那个时候?”
“恩,不过,详细状况如何,必须等日后的调查才可以确定。”
“呃……十二点左右,我确实是在“阿尔发” ,“阿尔发”是纪伊国书店后面的咖啡店。我在那里和久藤杏子巧遇,应该是在十二点吧!”
警官“喔”了一声,又深深叹息,紧接着口气变得很凝重。 “我想……在这里大概很难问出详细的情形,如果方便的话,能否请你一起到警局走一趟?”
“没问题。”仓野轻松回应,然后起身。
出了门,不知什么时候聚集了一大群围观看热闹的人,挤满了整条小道.警员们吆暍着推开人群让出一条走道。但围观者为了想看清楚步出门外的仓野长相,又发起了另一波蠕动。此刻,仓野不得不犹豫了,因为对这些群众而言,他应该也只是个罪犯。
被警官催促搭上警车的仓野,忽然有了毫无脉络可循的感慨。回头时,他注意到周遭笼罩了轻淡的芳香。
是橘子花。橘子花在仓野的公寓后方展现撩乱的花朵模样,持续绽放馥郁的香气。仓野就像第一次看见一般,忍不住想着,自己是否正一步步被带进陌生的世界?
仓野的视线完全被占据了。
“等一等,这种很像小说情节的琐碎描绘虽然不错,但你刚才说什么?那地方有橘子树?”
“不,没有。”仓野搔搔鼻尖。
“你也真糟糕!真的没有橘子树?那你刚才说的那些,当中也可能有虚构的部分囉?”羽仁带着怀疑的眼神。
“不,除了橘子树,其他都是不折不扣的事实。”仓野慌忙说道,点燃掏出来的香菸。
“我总觉得可疑!”
“关于忽然注意到橘子花的香气而伫足,我只是……”
“你呀!根本就把自己当成小说主角了!”羽仁也忍不住笑了, “现在可不能开玩笑!因为你犯了伪证罪,是个十足的犯罪者。那你去了警局之后呢?”
“也没什么!先是调查不在场证明,然后调查我们家族成员的结构。对了,侦讯时,那个警官忽然说:“我想起来了,你的书架上有很多侦探小说!”这根本就是在嘲讽我。”
“警方知道我们对侦探小说很狂热?”
“反正警方一走也会找各位侦讯,到时候就可以知道是谁说的吧?”仓野说。
“是我说的。”彷彿迫不及待似的,绕到圆桌旁的根户回答。
前面也提过,仓野来到新宿区若叶町的羽仁家是在十六日下午。羽仁的父亲是某大商事的总经理,拥有一片森林,建造的宅邸确实颇奢豪。羽仁的母亲是上流社会夫人中常见的那种乐善好施的女士,很欢迎仓野或甲斐这些儿子的朋友到家里来,所以羽仁家是他们的聚会场所之一。
仓野来访时,根户已经到了,正和羽仁臆测有关这起案子的一切。对胗前往仓野住处有所顾忌的两人,迅速出来迎接仓野。仓野被带入“白色房间”之后,首先由羽仁告知十三日聚会的情形。对于奈尔玆预言曳间死亡之事,仓野确实感到些许的震惊,但是羽仁没让仓野有时间提出质疑,便立刻要他说明事件的始末。
虽然与乱步的“红色房间”无关,但羽仁的这个房间却被称为“白色房间”:相对的,布濑的房间则被称为“黑色房间”。除此之外,有个地方也是他们的聚会场所,那是一家位于赤饭的咖啡店,这家店是甲斐的哥哥经营的,店内装饰着各式各样的饰偶,给人一种古董的氛围,店名的出处很明确,是根据卡斯顿,勒胡(卡斯顿,勒胡( Gaston Leroux 1868…1927 ) 。法国名作家,同时也是世界名着《歌剧魅影》的作者。)的名着《黄色房间的秘密》而被称为“黄色房间”。
在这三个房间中,仓野最常造访的大概就是“白色房间”吧—在羽仁家迁回东京归宗之前,他和羽仁在神户的同一所小学就是同学,直到高中为止。换句话说,两人是儿时玩伴的交情。
仓野在“白色房间”中央的圆桌和羽仁面对而坐,叙述发现尸体的始末,其间,本来一直坐在白色沙发上默默聆听的根户,现在终于开口了。
“是我说的。”根户接着说,“有什么关系,反正警方绝不会找上对侦探小说有兴趣的人。
这种案子,我们必须亲自解决,尤其为了让曳间瞑目,这更是我们要做的。”
“嘿,你说的倒是很有自信,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解决事件的充分必要资料尚未齐全,不可随便猜测。”
“恩,就算确定凶手是我们家族里的成员,在还不清楚个人的不在场证明如何之前,什么也不能说。”羽仁表示赞同。
根户压低嗓音,“那明天就召开紧急大会,要求每个人提出不在场证明吧!当然,等过一段时间之后,再进行推理竞赛。”
“侦探比赛吗?那倒是不错。”
“那还用说!侦探之中或许隐藏了凶手,就小说而书,或许已是陈腔滥调,但若像这样成了现实中的事件,应该算是最刺激的设定吧!”根户虽然神情黯然,语调里却有掩饰不住的亢奋。
仓野也感觉这样的态度不够惯重,但他同样也感受到了一股无法压抑的亢旧情绪,他同时还暗自做下决定——没错,无论如何都必须查出凶手,无论谁是凶手都一样!
4.理想的杀人
恰似潜下浅滩,透过摇曳的水面仰望天空当时的颜色一般,眼眸凝成了一道彩虹。头部缀饰着散发光泽的瓷器,身穿应该是当时流行的华丽服饰。这是一尊法国洋娃娃!仓野认为无论是桌上或装饰柜里摆放的洋娃娃,这尊法国洋娃娃显得格外亮眼,压过了其他同伴。
——透过这种眼眸见到的景象,会是什么样子?
或许浩瀚而又不可捉摸的不祥预感,就像水底的景象吧!仓野忽然这么想。
提起这一点,仓野脑海里有个记忆。高中时代,他和羽仁一起前往山阴地方(山阴地方,日本区域之一。位于本州西部面向日本海的一带范围。)的海边,有个画面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距离海岸相当远的海面上,小船在侧浪的推涌之下,像是气喘似地直摇晃。就在那个时候,他知道在离岸之后,海水的颜色立刻会改变。但是,更深深烙印在仓野记忆中的是,跳下小船潜入海中之后,透过潜水镜所见到的景象。
首先,他像青蛙一样滑动手脚潜入水中,不知是否错觉,虽然视线非常模糊,他却能看到最下方的海底。如果具有“像铅一般的水色”这种形容方式,那眼前的画面应该正是如此吧!他努力抗拒将自己往上拉起的浮力,直到再也无法下潜时,便试着翻身改变姿势。
他试着直立水中。
眼前展开的是比水底色彩更深更远的辽阔世界。原来所谓排山倒海而来的澎湃大水,就是浸闭在这般可怕的阴影之中吗?眼前所及之处,横亘着奇妙实体慼的色彩,而且一直绵延到遥远的彼方,然后渐渐被吞没于黑暗之中转为模糊。在深邃的对岸究竟还有什么?只觉得透明与透明持续重叠,终于完全被包容于一个不透明的世界。
如果出现鲨鱼或虎鲨,不,甚至是更凶恶、未被人类发现的生物……仓野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至今仍有个印象,就是幼年时在图鉴上见过的三叶虫在未知的深海里拥有巨大无比的身躯。但他确信,那种外观思心的怪物出现时,绝对会是从那不透明、朦胧色彩膜重叠的彼方,几乎在一眨眼的瞬间现身。有了这种想法,那么先前海水色泽的骤变现象也就理所当然了。无论如何,那是一片蓝色冻结的风景。有那么一会儿,他幻想自己缓缓降落海底,走在那片无垠的风景中。
这不仅充满厂不祥的预感,而且整个景象也不得不因此而冻结了。出其不意的恐惧袭击,迫使他拚命挣扎着往水面上游,感觉只有头顶上闪亮发光的帘幔另一侧,才足光辉灿烂的安全区。他朝那个方向使劲浮上去,但这时候,擒住他往上升的浮力却毫无作用,反而意识到有无数看不见的手,企图将他扯入深不可测的晦冥之中,甚至还感到一剎那的晕眩。
睁着蓝色大眼眸的法网洋娃娃,究竟是抱着何种观点看待这个世界?在仓野出生前,应该就一直观察这个世界的洋娃娃,是否理能够解仓野这样的回忆?只见她坚持守住沉默,持续睥睨着这个“黄色房间”。
“接下来……哎?仓野,你喜欢那个洋娃娃?”
“什么?不,没有……”
其实,回答“是的”也无所谓,只因耽溺于沉思却突然被叫唤,因而升起一股莫名的羞怯,所以回覆否定的答案。
实际年龄虽然不到四十,但因白发不少,看起来苍老了十岁以上,肥胖的身材与容貌,更突显为人的善良.仓野对这位甲斐良惟的哥哥良一,有一种兄长般的好感。
“这是法网朱摩公司在一八七〇年左右制造的。注意看,头是瓷制的,也就是贝头娃,这类款式是在十九世纪中叶开发出来的。在那之前,虽然也采窑烧制造,却称为中国头娃……对了,那边那个牙娃娃就是。两个相互比较怎么样?肌肤色泽看起来不像人类吧?在贝头娃出现之前,中国头娃是主流,但是在利用高温烧出肌肤色泽之后,再以低温窑烧的手法展现出自然艷色的贝头娃,却成了后来洋娃娃流行的重要关键。
而且这种贝头娃,从过去的成人风格,转为稚童取向,就成了如今的勛贝模样。我想,也就是因为这样,这个洋娃娃才能牢率抓住玩赏者的心!肌肤色泽的感觉更接近人类,非常健康,浓眉之下惊慌的大眼睛,看起来更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迷失而误闯进来的少女。事实上,与其说她可爱,我想应该是让人感到有略微的恐怖吧!
但是,她们未能长时间持续风靡,最主要的原因是,制造贝头娃非常耗费时间。后来风行的玻璃纤维娃娃或橡胶娃娃,不但漂亮又可迅速量产,自此,贝头娃的身影就从娃娃的历史上销声匿迹,而且非常彻底,所以这或许也是最适合她们的宿命。”
这位“黄色房间”的主人叨着海泡石菸斗,演讲一段有关洋娃娃的历史之后,面向仔细聆听的仓野,再度露出温馨的笑容。“喔,对了,真沼好像也喜欢那个娃娃,每次来这儿,总是一直看着她……”
这时,门开了,羽仁与布濑到访,紧接而来的是奈尔玆与霍南德。过了几分钟,根户与真沼也带着年轻的雏子抵达。这时,所有成员齐聚在这家店内洋娃娃摆放特别多的房间。
老板再次向众人报告,最主要的角色,也就是老板的弟弟甲斐良惟,因为返回金泽参加曳间的葬礼所以缺席,说完便走出房间。
——曳间死后,老板会说出那番话,或许是将我们比喻成洋娃娃吧!
仓野还来不及确定这样的想法,所有人便都带着几分亢奋的眼神,一起将目光投向仓野。
这是个名实相符的房间,从墙壁、天花板到地板铺设的地毯,完完全全都是黄色。有那么一瞬间,仓野陷入了自己面对洋娃娃陪审团、是个正要接受审判的被告错觉。
仓野重述昨天在羽仁的房间里说过的内容,同时一一观察每个人的神情。
他坐在长方形桌子的正中央,右侧坐着羽仁,左侧坐着根户,桌子对面从右侧起是真沼、布濑、奈尔玆、雏子,而最左侧的房间最里边,和桌子有点距离的椅子上坐的是霍南德。其他人则坐在沙发上。
分坐两侧的羽仁与根户显得有几分无聊,但因为昨天已听过仓野说明,也难怪会这样。真沼一向苍白的脸更白皙了,眼眸闪动光芒地在一旁聆听。布濑仍旧不改一贯的嘲讽态度,但似乎也无法抑压好奇心般,频频抚摸自傲的胡髭。奈尔玆与雏子像是登对的情侣双双将手肘撑在桌上,专注听取仓野的说明。与真沼恰恰相反,这两人脸颊红润。至于最后的霍南德,则把上半身靠在椅子上,像平常一样打盹,只是位于昏黄灯光难以照到的地方,所以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仓野终于完成说明时,所有人都深深叹了一口气。直到稍后根户开口前,彷彿只有房间里的洋娃娃用不成语调的声音窃窃交谈,不禁让人以为人类和洋娃娃的立场互换。
“我昨天漏听了,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问清楚。”
“关于什么?”
“有关掉在曳间头旁那本《数字之谜》的事。虽然我主修数学,却不知道有那种书。当睛翻开的页面上是什么样的内容?”
“思,这本书我正好带在身上。”仓野从一旁的牛仔背包取出那本黄色封面的书,翻开夹着书签的页面,该页以装饰性文字印有(5之页)字样。
“这本书的内容是分析从0到9的数字性质,再违及与其有关的质数、平方数、立方数、完全数等等问题。在这一页里,则是说明5这个数字的开始部份。”
“但应该与这本书没有直接关系吧?”布濑打岔。
“你的意思是……?”
“曳间应该是心脏被刺中一刀当场死亡,遇害前会留下暗示凶手的讯息并不合理。如果在书页空白处写写字还有可能,问题是,在翻开的书页上有写什么吗?”
面对抚摸胡髭说话的布濑,这次由根户回答..“那应该是稍后各自的推理吧!今天主要的目的是请各位提示不在场证明,所以必须从这个部分开始解决。”
奈尔玆也故意似地声援,大声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