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颜酡西洲 水银珂-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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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看了一眼,双手便迅速轻柔滑下,在我能够挣脱之前紧紧扣牢了我。我睁大眼睛。他深海幽澜般的眸子徐徐逼近。我无法呼吸。晴游的注视几乎令我无法自控。探究而矛盾,纠缠而冷酷,怨怼而愤怒,我分不清也看不明。那甚至是一种痛楚,我不能懂得不能接近。他不愿我接近的痛楚。然而那么明显。
他的声音在我耳畔轻轻缭绕。
“薇葛,给我一个解释。”
我深吸一口气。双手抵住他心口,慢慢挣开。这时晴洲突然走上前来。“游堂兄。”
我顿时僵住。
身后突有娇媚语声,“洲。”伯爵夫人姗姗而来,身边是Sirius,那高大俊朗的异族男子。他依旧沉静面无表情。
伯爵夫人熟稔地挽住晴洲,而Sirius忽然走到我们面前。他比晴游要高出不少。然而他的沉静足以令人忽略他神气中那种近乎野蛮的坚硬。
他看着我们,轻声对晴游说,“萧先生,可否让我来陪伴您的妹妹。”
是征询口气,然而他的手掌已经轻轻握住我肩头。
晴游凝视他,再凝视我。我轻轻咬紧嘴唇。晴游突然低低微笑起来。他放开我,然后贴近Sirius。我听见他的语调低柔和煦,言词却无限锋利。
“只此一次。”他低低地说,“先生,昨夜已过,我会尽快安排你和你的主子回法国去。从今以后,忘掉你做过的事情。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Sirius一径沉默,安然地垂着头。
晴游的声音突然冰冷。“如果我可以被允许安排这一切,哪怕是我妹妹的一根头发,我都绝不会让你这种人触碰。”
我睁大眼睛。Sirius全身掠过一阵僵硬颤栗,我可以察觉他的挣扎。这可怜的人,他被伤害和侮辱得体无完肤。
晴游保持那个优雅笑容,轻吻我的脸颊。“祝贺你,薇葛。”他忽然压低嗓音,轻轻道,“你的生活才刚刚开始,亲爱的。”
他从来没有那样叫过我。之前没有,之后也没有。只有那个清晨,晴游在我耳边轻柔细语。他用一些我不曾期待不曾理解的谶言点缀了那个在我极致华丽而短促的生命中至为重要的那个清晨。他低声地告诉我。
“薇葛,祝贺你终于成为你自己。”
我的脸颊骤然灼烫。晴游低低地微笑着。“薇葛。”他说。
“可是,做一个真正的女人,未必比做一个懵懂女孩来得幸福。”
之十三 枫游
—晴溦—
我已经记不得最后看见的一次日出。事实上,我根本无从记忆。日光的感觉,在我心中并未留下丝毫印记。我所能记得的只有十八岁时的一片晴空。
九月。鹰飞。广袤原野之上纵马奔驰的记忆。那是皇家御苑中的狩猎。林囿苍茫。当年的那朵蔷薇,是唯一被特许参与狩猎的贵族女孩。落叶纷飞,苍黄,亮紫,烟红,墨绿,丛林之中有来自天宇的风辗转成辉煌脚步。萧家的那个女孩。众多翩翩少年,矫健爵爷中唯一的纯白。她穿了紧身刺绣的雪白锦缎男装。麂皮小靴闪亮,夹紧那匹名唤Dew的坐骑。左手挽了玉柄马鞭,衣袖中偶然滑出一痕明艳翠光。那只透水绿的翡翠镯,是这个十八岁少女任性而独一无二的标记。她很像她的哥哥,萧晴游,那个清丽迷人风骨如花的男子,英伦贵族少年争先效仿的偶像。她没有他优雅,却胜似他华艳。这一对萧家的传奇。有人说,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理由,不敢相信,却愿意认同。这样的两个人是不该存在人间的吧。这样落寞的人间,也容不下这样的魅色纵横来去蛊惑众生吧。所以他们的微笑才那样优雅而冷淡,他们的容颜才那样绮丽而悠然。像青青荻上露,太清澈太完美,就难以久留。
所有人的目光灼热地注视她。所有人的嘴唇默默地呼唤她。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时光中缤纷而苦涩的缘聚,是不会为谁而轻易停留的啊。
我想我们都知道那样的一个结局。无法挽回。
盛世之中,无法重回无法挽留的滟滟蔷薇。光华怒放。冷淡而冶艳。她无视周遭或奇异或恋慕的目光。那一刻,心头涌上的,是雪光纷落的悲凉吧。就算活成盛世传奇,就算如此的容华绝世凌厉不羁。想要的一切,梦想的一切,仍是无法成真的谜。命运习惯弄人,是的,是习惯。习惯了伯劳飞燕各西东。就算所有人都注视所有人都惊艳,心上的那个人,他又在哪里。他为什么不在她身边?
御苑之中,红枫似火。白衣的少女纵马驰去。没有人大胆追逐这个出奇美丽而暴戾的女孩。艳丽枫林中,她勒住丝缰,仰望晴空。深蓝的天宇一泓如碧。
是那种突如其来的感动吗?莫名沁入心胸。那样的震撼和广大阔朗的感动,几乎令她微微昏眩。日光旋转,她高高地仰起头,梳成双勾髻的长发无声散落。
是迷魂了吗?从寒碧鲜美的绿草上拾起她遗落的缀满泪珠般细碎水晶的银丝发网。他催马前行,心一瞬间如此焦灼。枫林如火,那般诡艳浓郁色泽。
远远地,看见她茫然幽艳的容颜暴露在万里晴空之下。他驰到近前,拉住缰绳,跃身跳上她的马背。心中那种无可名状的感动和怅然,深深涌起,竟是翻江倒海的泪意。再没有自控的余地,只有紧紧地拥抱怀中的这个女孩。她是他的人,他的深爱和今生注定的辜负。他们注定要辜负彼此,这是无法更改的命数。两个人都太清楚明白。
他抱紧她,贴住她清凉的肌肤,一起仰望那蓝得催人泪下的天。
听见她说,虽然是那样低微,然而清晰无比。
她说,“晴洲,我是真的爱你。”
他死死地搂住怀中的女孩,这独一无二的梦想和渴望。猛然的痛楚充盈心怀。
他低声地答,“我知道。”
“我或许是不会活很久的。”她淡淡微笑。“所以该说的话,还是提早告诉你的好。”
“薇。”他叫着她,然后吻了她。再次地,厮缠沉深。
“薇,你知道。”他抵住她的唇深深喘息,“你知道,就算你死去,我也断不会为你放弃这人间烟火。”
“我知道。”她的微笑沉静而明亮,是心有定属的安然。
“所以,即使我为你而死,你也只要为我流一滴泪,就已经足够。”
他沉重地埋进她肩头,“我知道。”他黯然低声重复,“……我知道。”
因为我们都只是为萧家而生的承担。注定了,无法生死相许,无法红尘相伴。
不是没有梦过的。想长相厮守,想偕老百年。
可是也知道,凡是不能够成真的想,一概统称为幻。
我们都是生长在幻觉之中的孩子。遥远天国,及时行乐。
那未来,幽暗至不可言说。不晓得有没有力量承担。这一刻先允许我们得意尽欢,再灰飞烟灭,形销缘散,也算是心甘情愿。
那是我仅有的有关天空的记忆。在我十八岁的那个时刻。心无旁骛。全心全意地恋慕着那一片如洗的晴空。我,和我心爱的男子。我们年少的心怀那一刻如此相通。真正的心意相通,心有灵犀。有过那样的一个时刻。我甚至就有理由相信自己无悔于一年之后那血色淋漓的绝望结局。十九岁之前的生涯,如同一场妩媚癫狂的梦幻。然而如果有哪一种感动令我真心真意想要重新索回,那么,想必也就是那一刻吧。
虽然,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晴游—
如果我不知道要珍惜某个人,会不会更加幸福一点。
如果我只知道要珍惜某个人,是否也不会更加不幸一点。
我注视着我美丽的妹妹。这白衣妖冶的精灵。她的纯真和邪气已经令人无法抗拒。那是从未有过的魅力,喷薄盛放。她的绮丽令我心惊。何时,我自认为自己是一直关注着她不离分毫的。何时开始,她已经不是我掌心中柔嫩无瑕的花瓣。蔷薇依旧灿烂,却不再绝对——应该说,不再是我所能容忍的那种绝对。她依旧是独一无二的她,萧晴溦。绝对的美。绝对的无畏。然而那种夺人的光彩刺痛我的灵魂。她的璀璨,不是为我,我明白。
因为明白,所以如此痛楚。
当她驾驭着Dew的洁白身影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时,我居然并未发觉。直到晴洲悄悄脱离我们,独自驰向密林深处,我才有了一丝觉悟。这觉悟令我浑身发抖,不能克制。我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她已不再是那个同我密不可分的孩子。曾经紧紧捆缚了我们灵魂和直觉的丝线已经断散,我们已经如此隔绝不同以前。天,那个可以随了我的呼吸而呼吸,痛楚而痛楚的孩子哪里去了。那种无论她在哪里,在做什么我都可以感知可以预料的直觉,哪里去了?
薇葛,她还是不是我的蔷薇。
我用力抽了Day一鞭,转身向林中驰去。身后有蹄声追来,我没有回望。片刻后他赶上了我,毫不顾忌地拦在我面前。
青灰短发下,他苍白脸色有一丝少见的红晕。那双我再熟悉不过的蛇样清冷眼睛里,燃着一种古怪的光。
“晴澌,你做什么?”我音调有一点冷,他听得出。
他盯着我,轻笑。是我所忌讳的那种笑,他太清楚不过,这让我突然气恼起来。
“澌,你给我让开。”
他看着我,青灰眼神如梦如雨,布满捉摸不透的风致。
他轻轻地说,“你迟到了,晴游。”
我的愤怒大概就是在那一瞬被他激起的。也只有他可以,如此迅速地撩拨起我的怒火。而我,也只有在他面前无须克制。
Day慢慢向他靠近。晴澌脸上那种神秘妖媚的似笑非笑,一点点灼进我心头。
我突然扬起马鞭,狠狠抽了过去,毫不留情。鞭梢带风,凄厉一声破空而下。
晴澌早有预料一般,抬手挽住了鞭子。鞭梢柔力未尽,辗转缠上他手臂。我用力一拉,他整个人倾向我,险些落马。我接住他,抓住他柔软发丝,迫他仰头。
晴澌苍白脸孔上,仍是那种笑容,仿佛白瓷青绘的人偶,美得阴气沉沉。我几乎有点恐惧。而他只是定定地凝视我,一言不发。
我仓促别开头,额上沁出一丝冷汗。他的手指冰凉柔韧,带着危险的气息和青色的诱惑自我额上轻轻擦过,然后拂过我的嘴唇,滑到脖颈。
他的虎口轻轻卡住我的喉结。我没有反抗。我想知道他究竟要怎样。
晴澌的手慢慢收紧。我有一点呼吸困难。这逼迫我更紧地扣住他。
他的声音柔润如银,冷如月光。
“晴游,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一切会有什么不同?”
我猛然推开他。他跌落在地。裂帛声凄厉逼切。我手里鞭梢本缠紧他衣袖,这一下顿时撕开。生麻精工绞缠的马鞭粗糙劲韧,卷过他手臂。苍白肌肤血色淋漓。
我注视着他,晴澌仰面躺在那里,安静地保持着那种笑容。
那种在他苍白俊俏的脸孔上,开放成一种无法诉说无法描摹的诡异诱惑的神情。
难以抑制地颤栗起来的人,居然是我。
我居高临下地注视他,已经气得哽住,无法言语。
他慢慢向我伸出手来。
我下马,抛开鞭子,想拉起他来。他却抓紧了我的手,狠狠用力。我便倒在了他身上。
如果不是太了解他的反应,如果没有及时撑住身体,我们大概会把彼此撞得很惨。
肘弯抵在他脸颊两侧,夹住他的头。这无疑是个很危险的姿势。
我的发丝垂上他脸庞,咫尺之遥的青灰瞳孔,闪烁那种水气粼粼的淡色光亮。他定定凝视着我,秀气的唇微微挑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轻轻探出舌尖,拈住一线拂动他嘴唇的发丝。
那一瞬间,是如雨青色诱惑洋溢。是我所熟悉所无法抗拒的引诱。他知道一切,关于我,这么多年了,他熟知一切。因果,情绪,感觉。这一刻他轻易抵达了我最易崩溃的角落。我再也无法抗拒。
我突然扣住他的头,俯下身去,贪恋地吻住了他。
指尖深深揉入他发线,我抓紧了他。亲吻,撕扯,啮咬,近乎蹂躏的疯狂。晴澌的喘息激烈痛楚。他不停地笑,轻微断续的笑声,像一串不肯停歇的铃。摇荡魂魄的铃。
撕开他领口的刹那,他突然翻身,利落地按倒了我。
骤然天旋地转,他抓住我的手腕,一个我很难反抗的姿势。他压在我身上,低低地喘息着,笑容温柔诡谲。
“……不如以前了,游。”他告诉我,带一点嘲笑的语气。“反应太慢啊……难道,妒忌是不能够拿来做动力的么。”
然后他飞快地吻住了我,罔顾我的回答。
我狠狠咬住了他的嘴唇。他发出一声低闷尖叫,死死抓紧了我。
我尝到甜美咸涩的味道,我喜欢他的痛楚和悲哀,从七岁起,从我们初见的那个时刻开始,我一直是伤害和疼痛的主导者,一直都是。
而他,似乎永远摆脱不了承受的命运。
我放开他,晴澌定定地看着我,眼色悲凉。一丝殷红的血沁出伤口,滑过他下颏,滴落到我的前襟。
我微笑,伸出一根手指替他拭去血迹,然后送进唇间吮吸。
“我需要么,妒忌?我需要妒忌谁?”我低声问他,盯着他凌乱敞开的衣襟。云石般苍白洁净的胸膛,单薄如丝绸的皮肤下,清秀锁骨随他的呼吸微微滑动,不住颤抖。
他一言不发,撑在我身体两侧的手臂却微微发颤。我瞥过去,然后迅速推倒他。
那是我制造的伤口,半条手臂皮开肉绽,伤口并不深,血却流得很快。我有条不紊地脱下衬衫撕开,替他包扎。晴澌安静地盯着我,仍然沉默。
“好了。”我拍拍他脸颊。“别惹我生气,澌。你是知道我的。”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我坐在他身边,仰起头,长发垂落。日光透过林荫洒上我面庞,没有我想象中的温暖,唯独那一种逼人的清冷。
我听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