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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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远,”茹贝说,“永远为你敞开着心扉。”
她独自一人坐索道车下山,目光越过煤气灯照耀的金罗斯城。淡绿的灯光星星点点洒在远山近水之间。发动机发出轧轧声,火光照亮一座座工棚。天启公司的矿石正在变成天启公司的黄金。远处,孙的山上,月亮爬上宝塔顶,皎洁的月光下,宝塔闪着幽幽的光。我是这场苦难的一部分,尽管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它的一部分。爱会施行多么可怕的报复!如果不是有了亚历山大·金罗斯,我只能是命运试图造就的那个女人——即使不濒于死亡,也是在穷困中挣扎。
自从知道安娜的残疾之后,伊丽莎白就开始到教堂去。不过,她不去长老会的小教堂。灾难降临后第一个星期日,她就牵着内尔的手出现在英国国教的圣安德鲁教堂。玉把安娜放到婴儿车里,一直推到教堂门口。然后找个僻静的地方等待礼拜结束。这个娇弱的中国女孩不愿意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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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启示录”(7)
彼得·威尔金斯神父看到伊丽莎白,喜出望外。他对金罗斯城第一夫人的到来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尊敬。他告诉伊丽莎白,右边第一排的靠背长凳一直为金罗斯府邸的家人留着。城里纷传萨默斯太太被解雇的消息,还有谣言说,金罗斯家出事儿了。所有这一切都让神父加倍小心。
“谢谢,威尔金斯先生,”伊丽莎白冷冷地说,“不过,我情愿坐在后面。我的小女儿安娜,智力有点儿问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脾气,坐在后面出去时方便。”
就这样,她们在后面坐了下来。金罗斯的人们由此得知,所谓金罗斯家出的事儿,只不过是小安娜智力有点问题罢了。谣言不攻自破,玛吉·萨默斯的阴谋没有得逞。
和玉的“交易”不算太难。两个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哭了一场之后,高高兴兴达成共识:一起照看安娜。这样一来,伊丽莎白不给“水晶”梳理鬃毛,或者不去深潭游玩时,玉可以做点别的事情。去教堂做礼拜开始了金罗斯公馆的“新体制”。公开安娜有残疾也像一张告示,告诉人们,金罗斯太太和她丈夫不一样。她不是无神论者。现在既然已经恢复健康,她便开始去教堂。光荣属于上帝!
倘若那些做礼拜的人看见伊丽莎白从教堂出来,第一站去的是什么地方,也许这种“光荣”或多或少会失去光彩。她去金罗斯饭店和茹贝共进午餐。茹贝非常热情地欢迎她,亲吻她,拥抱她。
“这是不是表明,你又开始过正常的生活了?”茹贝问。她拉着她的手,从一臂之遥的距离端详着她,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是的,”伊丽莎白面带微笑说,“如果你的意思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在亚历山大身上享有相等的‘股份’。你瞧,我终于长大了。”
“哦,真没羞。”茹贝从婴儿车里抱出安娜。“哦,小宝贝儿,小亲宝,不要哭!除了玉和妈妈,你还得习惯和别人相处。伊丽莎白,以后当着内尔的面说话要小心点儿。人小心大,何况这个小人儿可是个聪明的鬼精灵。午饭想吃什么?蘑菇烤面包片、烤鸡肉,好吗?别不高兴,内尔!总有一天,你会怀念这道菜的。就像我现在,想起小时候吃过的已经放陈了的面包、有股汗味儿的奶酪,比什么美味佳肴都好吃。”
亚历山大因为伊丽莎白对安娜疏于照管狠狠责备了她一顿。伊丽莎白牢牢记着他对自己的指责,拒绝抛下孩子陪他去悉尼。他是个音乐迷,喜欢到剧院里看歌剧。他看不出为什么要错过享受这种快乐的机会,便和茹贝一起去悉尼看戏。从一八七八年进入一八七九年之后,去得更勤了。因为正如亚历山大所说:
“新南威尔士现在离大不列颠似乎不那么遥远了,演出公司组织歌舞剧团来表演的机会很多。轮船上都安装着用煤做动力的蒸汽机,如果走苏伊士运河,五个星期就能到达澳大利亚。”
他和茹贝在悉尼看过《威尼斯商人》,看过来表演的每一场歌剧和一出名为《H。M。S。围裙》的非常热闹的音乐剧,作曲家名不见经传,一个叫吉尔伯特,另一个叫沙利文。他们还去参观悉尼国际博览会。博览会在专门为它建造的一座辉煌的殿堂举行。为了看展览更方便,亚历山大只好换了个旅馆。先前住的那家旅馆实际上已经不适合居住。因为新修的蒸汽机有轨小火车,沿着伊丽莎白大街奔驰,不但吼叫声不绝于耳,而且不断地喷吐着黑烟,旋卷着小火星。
他们在展览大厅里慢慢走着,赞赏着不同展馆的展品。这时候,亚历山大开口说:
“我准备很快就去一趟英格兰。”
茹贝停下脚步,看着他。“怎么突然想起要去英格兰?”
“说实话?”
“当然要说实话。”
“我烦透了这个全是女人的家。我们很快就要进入一个新的十年,再有二十年就要进入一个新的世纪。我想去看看英格兰、苏格兰和德国正在发生什么变化。听说,他们已经用新的炼钢炉炼钢,用新的方法架桥。他们采用新技术发电,不起眼儿的装置就能产生巨大的能量。还有传闻说,发动机也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亚历山大说,一双眼睛闪闪发光。“要不是安娜的缘故,我很想带内尔和伊丽莎白一起去,可以把她们安置在伦敦西区一幢很舒适的房子里。也可以把那儿当作我的‘大本营’。可是,无法做到这一点。其实,从骨子里讲,我倒很喜欢这种安排。我需要和女人暂时分开一段时间,茹贝,包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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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启示录”(8)
“我完全理解你。”她又迈开脚步。“如果有可能,你会不会去看看李?”
“看李是我日程的第一项安排。事实上,每到学校放假,我就要把他带在身边。对于一个未来的工程师,这是难得的学习机会。”
“哦,亚历山大,太好了!谢谢你!”
这次,他停下脚步看着她。“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茹贝。也许因为我认识李没几天,他就远去英格兰,而那时,我和你的关系还不像现在这样亲密,所以我没好意思问你,既然李的身份是中国王子,怎么可以让他姓康斯特万?”
茹贝听了哈哈大笑,周围看展览的人都回过头来,毫无顾忌地凝视着他们。亚历山大·金罗斯胳膊上挎着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自然会引得人们驻足凝望。不过平常人们都是偷偷地瞥上一眼。谁都知道,这个气度不凡的女人不是他的妻子。
“亚历山大,李都快十五岁了!你花了整整六年时间才问这个问题。我按照孙的意思,对学监说,李之所以隐姓埋名是为了保护他的父亲。因为他父亲的仇人千方百计想抓住他,包括拐骗他的儿子,‘引蛇出洞’。整个学校的老师、学生都蒙在鼓里。李说,听他们猜测他的真实身份,特别好玩儿。如果学校里还有别的中国孩子,可能难办点儿。可是直到去年,李是那所学校惟一的中国人。今年倒是又来了两个。不过他们是从黄浦来的富商的公子。李说,他们对北京政坛的事儿漠不关心。”
“好,好。”亚历山大笑着说。
“你会错过好几项重要的立法,”她说,“听说,帕克斯要取消对天主教教会学校和其他教派学校的财政补贴。不过,这些学校不太在意,因为他们有别的有钱的势利小人支持。去教会学校念书的都是穷人家的孩子。”
“他是个激进的新教教徒。”
“他们提出一项新的土地法案和一项限制中国人移民的法案。还有几项和选举有关的法案。为什么这些政客总爱改变选区的划分呢?”
“争取更多的选票嘛。茹贝,别用这种反诘句说话。”
“呸!我着急的是他们会制定什么样的烟酒专卖法,会不会授权给行政区颁布禁酒令。哦,那些该死的清教徒!”
“放心吧,茹贝,”他说,挽着她的胳膊,“金罗斯不会投票通过禁酒令的。我们这个地方已经很节制了,而且那么多中国人根本就不喝酒。那些清教徒拉不到多少选票。因为中国人没有选举权,白人又都嗜酒如命。”
“不管怎么说,我的饭店是可以住人的旅馆,不是只卖酒的酒馆。我可以贿赂警察,就像希尔山那些地下酒吧间一样。”
“用不着,我向你保证。”他的语气有点改变。“如果我走的时间比较长,你不要焦急,也不要觉得奇怪。”
“你说的‘时间长’是个什么概念?”
“两年、三年,甚至四年。”
“天哪!等你再回家的时候,我那玩意儿又长到一起了——我将第四次成为处女。”
“那我就拿你当处女,我的宝贝儿!”
“你的意思是不是在那儿就把李送到剑桥大学?”
“是的。等他学成之后,天启公司或许可以给他安排一个教授的职位;或者建立一个研究实验室。”
“李真幸运。我祈祷,让他知道这一切。”他的妈妈说。
“哦,我想他会知道的。”亚历山大微笑着说。
一八七九年年底,亚历山大离开金罗斯。伊丽莎白虽然觉得突然,但是看他远去,毫无惜别之意。倒是内尔难过得要命。爸爸已经开始带她到车间,到选矿厂,自从新年内尔满三岁后,甚至带她下过矿井。现在她该怎么办?难道只能一天到晚待在家里?
亚历山大的回答是,给她雇个男辅导老师,而不是女家庭教师,教她学习读和写。还要教她拉丁文、希腊语、法语和意大利语,把她总是那么活跃、喜欢探究的思想塞得满满的。辅导老师是个腼腆的年轻人,名叫威廉·史蒂芬斯。亚历山大让他住在金罗斯公馆三楼一个大房间里。孙送来三个非常聪明的中国男孩儿,彼得·威尔金斯神父送来他的儿子多尼,这个孩子也很聪明。亚历山大又设法找来三个小姑娘。他们的父母说,等他们长到十岁左右,就可以送他们到山上的学校读书。内尔年纪最小,将近四岁。三个中国男孩儿、多尼·威尔金斯和那几个女孩儿都比她大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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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启示录”(9)
哭闹了几天之后,内尔表现出和父亲完全相同的禀性,挺起小小的胸膛,勇敢地接受命运的挑战。总有一天,她会长大,和爸爸一起远走高飞。这之前,惟一让自己的心灵保持平静的办法就是成为教室里最优秀的学生。
六个女管家走马灯似的转了一圈儿,直到格特鲁德·瑟蒂斯太太最终作为合适的人选正式上岗。格特鲁德·瑟蒂斯太太是个五十多岁的寡妇,她的两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分家另过。康斯坦斯·丢伊发现她之前,她一直管理一幢破旧的公寓。瑟蒂斯太太是个性格豪爽、临危不乱的女人。她不许内尔或者厨师张胡来,把别的中国仆人也管理得头头是道,而且对他们态度十分和善。她甚至设法和吉姆·萨默斯和睦相处。而亚历山大宣布他要到英格兰之后,最后这一点显得尤为重要。因为萨默斯这次不和他一起离开金罗斯。玛吉·萨默斯得了一种怪病。究竟是什么病,她丈夫不愿意多讲。
尽管亚历山大不在期间,行政管理大权并没有移交给萨默斯,孙还是脱下锦缎长袍,开始经营管理矿山以及与天启公司相关的一切具体事务:拉特沟的煤、铁和砖,离拉特沟不远的雷斯通水泥厂,威林顿周围几块面积很大的麦田,北昆士兰的锡矿,悉尼一座生产蒸汽机的工厂,一座新的铝矾土矿。
仿佛为了对亚历山大的“好动”做出回应,伊丽莎白决定趁他外出期间,按照自己的趣味,用自己喜欢的织物、家具把金罗斯府邸重新装饰一遍。亚历山大有言在先,她怎么折腾都可以,但是有两个条件:第一,他的书房不能动;第二,不能用蓝色。因为这种颜色容易让人情绪消沉。
“你知道,他喜欢红色。”茹贝说。
“可是我不喜欢。”伊丽莎白说。她始终没有摆脱这样一种观念:大红是妓女的颜色。她看起来目光蒙眬,如在梦中。“有几个房间是杏黄色和淡紫色,另外几个房间是深紫色和奶油硬糖色,透露出星星点点的黄色,还有一两个房间是黄绿色和深蓝色,夹杂些许白色。”
“很现代,也很好看。”茹贝承认。
因为茹贝和康斯坦斯都喜欢逛商店,三个女人便带着安娜、玉、珍珠、绢花和桃花定期到悉尼挑选布料、壁纸。不试衣服、鞋、帽子的时候,就去看家具。一群女人挑来拣去,真能把那些家具销售商搞成神经病。内尔对这种事情毫无兴趣,就和蝴蝶、瑟蒂斯太太、威廉·史蒂芬斯先生一起待在家里。
所有因精通儿童智障闻名的医生都来看过安娜,诊断的结果都一样:恢复的希望很小。因为到两岁还不会走路、不会说话的孩子肯定一辈子都是精神病患者。
可是安娜的病情似乎在一点一点好转,十五个月的时候,她已经学会抬头,而且目光可以集中到想引起她注意力的人身上。一旦目光可以集中,她的美丽越发无与伦比。长长的黑睫毛不停地扑闪着,灰蓝色的大眼睛像妈妈那双眼睛一样清澈明亮。
两岁的时候,她不用人扶,就可以坐在高脚椅子①上自己吃饭。虽然吃得一塌糊涂,但是玉把这一进步看作巨大的胜利。倒是当妈妈的伊丽莎白看了觉得反胃。安娜只对玉一个人依恋,尽管学会坐在高脚椅子里吃饭时,她已经能够辨认出妈妈。她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安娜对内尔似乎情有独钟,一看见姐姐就高兴得吱哇乱叫。
玉在中药店掌柜洪琦的指导下,坚持按中医的办法给安娜治疗。对于安娜的病,东方人的智慧远胜于悉尼那些大夫开的“灵丹妙药”。洪琦的办法是,坚持锻炼,调节饮食,要以极大的耐心一遍又一遍地教她某一个动作。他还用一根细细的银针给安娜针灸,帮助她终于抬起了头。伊丽莎白对针灸的疗效虽然表示怀疑,但是并不禁止。所以,安娜抬起头之后,洪琦又要开始新的疗程,帮她学习走路时,她很支持。奇怪的是,安娜很愿意洪琦给她扎针。也许因为她喜欢洪琦。
哦,看到安娜学会在便壶上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