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江湖-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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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文言》的主旨:人要效法天。
有人可能会问:“我倒想向天学习呢,可天会刮风下雨,我怎么学也学不会呀!”
——刮风下雨是技术层面的事,而我们要学的是天的基本特点。
《文言》下边分头细讲我们该怎么向天学习,反正就是抓住“元亨利贞”这四个基本原则。
“君子体仁,足以长人”,这是让君子学习“元”,是说君子按照仁的标准为人处事,这就足以作大家的领导。明朝有个著名的大官叫温体仁,名字就是出自这儿的。
“嘉会,足以合礼”,这是让君子学习“亨”,说君子把美好的东西聚在一起,就足以合乎礼法了。——这话不是很好理解,不过结合当时的礼制,好吃好喝好器物一般都是有各种复杂的规矩讲究的,都是有礼仪意义的,都是有政治色彩的。
“利物,足以和义”,这是让君子学习“利”,可这个“义”到底是“义”还是“宜”,“利物”到底是“给万物以利益”还是“从万物获得利益”,还是什么什么,从来众说纷纭,咱们就不管那么多了,取一家之言,联系上下文来看,这是在说君子能给社会带来很多好处。
“贞固,足以干事”,这是让君子学习“贞”,是说君子应该行得正,坐得端。
《文言》这一段最后归纳说:“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贞。’”
“四德”之说就是来自这儿的。天有“元亨利贞”四德,所以君子要向天学习,要以“元亨利贞”来作为自己的座右铭。
要说这“四德”的内容确实是好,所以历代统治者也没少号召大家学习“四德”,一个读书做官的人如果不知道“四德”几乎是不可想像的,但是,“四德”虽然经常是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一直讲了两千多年啊,可那些“四德”学习标兵们却不是缺这个德就是缺那个德,一千人加在一起能把“四德”凑出三样来就很不容易了,这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四德”在中国历史上一讲就讲了两千多年,可近几十年来,殷墟大量甲骨出土,甲骨文的研究不断发展,人们惊讶地发现:《文言》说的那“四德”纯属拍脑门儿。“元亨利贞”哪有那么深刻的哲理啊,其实意思就是“大吉大利,上上签”。
看,中国历朝历代无数的聪明人,无数的有学问的人,就被这四个字忽悠了两千多年。
这也难怪古人,我们就想想身边的事,一千年后的人看到二十一世纪的北京地图上有天安门广场,也有中粮广场,他们能想明白“广场”的意思吗?再比如现在流行的“高尚社区”,将来的人们顾名思义,会认为这里住的都是高尚的人,都是雷锋和欧阳海那样的,如果是贪官和黑心煤老板来买房,不管给多高的价钱,开发商也绝对不会卖。
我们现在虽然知道了“四德”只是沙上建塔,但这套内容毕竟影响了中国历史两千多年,如果你想认真了解历史,还是应该好好读读《文言》的。
《文言》下边该一条条地解释爻辞了。
初九曰“潜龙勿用”,何谓也?子曰:“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遯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
一问一答的形式。先来一个设问:“初九爻的爻辞说‘潜龙勿用’,是什么意思呢?”然后老师回答说……
这里“子曰”的字,以前一直是被当作孔子的,现在看来也不大靠得住了,我们也不要直接就说荀子,还是翻译成“老师”好了。
老师回答说:“龙,象征的是品德高尚的隐居的君子,他不赶时髦,不求成名,远离世俗过着恬淡的生活。他离群索居,自得其乐,高兴了就做做事,不高兴了就掉头而去。他的操守无人可以动摇,这就是所谓‘潜龙’。”
我这解释也只是多种当中取了一种,不一定就对,只是我觉得比其他的好像更靠谱一点儿。
大家看了老师这个回答,有什么想法没有?
是不是马上想起一位古人?
“龙,象征的是品德高尚的隐居的君子”=卧龙。
“远离世俗过着恬淡的生活”=“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前出师表》)。
“他不赶时髦,不求成名”,“他离群索居,自得其乐”=“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前出师表》)。
——这不分明就是高卧隆中的诸葛亮吗?
《文言》这已经明显是把《易经》里的算卦吉凶之辞生发成了君子的人生哲学了。还记得吧,初九爻的爻辞一共只有“潜龙勿用”四个字,如果把意思直接翻译出来的话,我也只用四个字:“猫着别动”。
如果一个犯罪团伙找我来算卦,问的是最近适不适合抢银行,我算出的是乾卦初九爻,我就告诉他们“潜龙勿用”。这个犯罪团伙的成员们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听不懂“潜龙勿用”是什么意思,我就给他们解释说:“卦上说了,最近最好猫着别动,没看报纸么,正严打呢!”
如果我不这么解释,而是按照《文言》来说:“卦上说了,龙,象征的是品德高尚的隐居的君子,他不赶时髦,不求成名,远离世俗过着恬淡的生活……”从此以后,大家就再也见不到可亲可敬的神算熊半仙了。
九二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何谓也?子曰:“龙,德而正中者也。庸言之信,庸行之谨,闲邪存其诚,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易》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君德也。”
继续设问:“九二爻的爻辞说‘见龙在田,利见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呢?”
老师回答说:“这里所说的龙,象征的是道德高尚、立身正直的君子。他说话很靠谱,做事很谨慎,一身正气,从不搞什么邪的歪的。他把社会风气向好的方面引导,却从不夸耀自己的功劳,正所谓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所以,《易经》里说的‘见龙在田,利见大人’,这是人君之德啊!”
——你是不是也能一下子联想起谁呢?
你可能想不起,但儒家读书人一定马上就能想起,他就是上古的大圣人——舜。
如果说中国历史上只出现过惟一一个完美的人,那这个人就是舜。舜在当时的禅让体制下接了尧的班,成为全天下的新一代最高领导人,他大公无私、勤勤恳恳、高瞻远瞩、德才兼备,反正人世间的一切好词你都可以用在他身上。在他的治理下,社会井井有条,人民丰衣足食,好人受到提拔,坏蛋全遭了殃。但是,这都是舜“飞龙在天”时候的事情,他在没有发迹之前,也只是个小小草民,靠双手吃饭,家里还有一个著名的坏爹和一个著名的坏弟弟。
所以,舜的生活一点儿都不轻松,干的比民工还多,吃的比模特还少,家里一个老黄世仁,一个小南霸天,整天算计舜,多次设毒计要把舜害死。
这种日子换谁谁受不了,可舜受得了,不但受得了,还天天高高兴兴的,孝顺黄世仁,友爱南霸天,幸福死了。
舜从事过多种职业,种过地,做过陶,也打过鱼,凡是他工作过的地方,用不了多久社会风气就会为之一变。就比如说舜在农村种地吧,本来上边下命令说要征地,补贴给每家二两陈谷子,让全村人搬到一百里地之外的盐碱地去。村里人不干啊,又哭又闹的,结果双方好几次发生冲突,死伤惨重。等舜一来这里种地,没多久风气就变了,大家知道互相谦让了,村民说:“我们还是去盐碱地吧,战天斗地才有乐趣,这边儿的地太肥了,一点儿挑战性都没有。”领导说:“这怎么好意思呢,你们还是在原地安居乐业吧,这段日子打死你们这么多人,真是过意不去,得好好赔偿你们。”村民说:“咳,这就见外了不是,还赔个啥呦,我们小老百姓的,您就拿我们当猪当狗好了,高兴了给口吃的,不高兴了随便打、随便杀。”
这就是舜的本事,他从来没有大张旗鼓地搞宣传,只是埋头把事情做好,说靠谱的话,做靠谱的事,不知不觉间就起了移风易俗之功。到了后来,舜把家里的黄世仁和南霸天也都感化了。
《文言》不是说“见龙在田,利见大人”表现的是人君之德么,我们看舜,一个笑嘻嘻的小草民,身上却具备了国君才有的素质。当然,舜后来确实也当上了全国最高领导人了。
不过就算卦来讲,所谓“君德”不一定就非得指什么天子和皇帝。有一次我去一家机关办事,闲来给那里一个小干部算了一卦,算出来就是乾卦九二爻。我对他说:“你这卦是‘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你快有出头之日了,对了,这是‘君德’,说明你有当领导的潜质。”
我这话说完,本以为他会很高兴,没想到这小子突然脸色煞白,直勾勾盯着我的身后,失魂落魄一般。我一回头,见一个中年男子脸色铁青,也在盯着我们。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中年男子就是他们部门的领导。至于那个有“君德”的小干部,后来据说混得有点儿那个那个,看来天机还真是不可泄漏啊!
这一段里还有个词值得讲讲。“庸言之信,庸行之谨”,这是一句名言,是一句指导了很多正直知识分子一生的人生座右铭,我翻译的是“说话很靠谱,做事很谨慎”。
“庸”怎么讲?《周易正义》里说这就是“中庸”。
“庸”,看上去不像个好字,“中庸”现在更不是个好词。我们说一个人很“中庸”,意思是这家伙做事没原则,老好人,和稀泥。我们说一个人“庸”,一般是庸碌、庸俗、庸才、平庸什么的,反正都不是好话。
其实这都是望文生义闹的。
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不会犯这个错误:“四书”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如果是《大学》、《和稀泥》、《论语》、《孟子》,好像不大和谐吧?
儒家可从来不教人和稀泥,而且越到后来,君子和小人之分越是严格,在后儒那里,这世界非黑即白、非正即邪、非此即彼,哪可能会容许和稀泥的主张呢?
如果不作庸俗化解释的话,和稀泥其实是非常后现代的概念,所谓“去中心”、“多元化”,你有你的标准,我有我的尺度,你可以认为吃米饭光荣,我也可以坚持吃米饭可耻,只要我们都不违法,也都不把自己的标准强加给对方,那就可以和谐共存。但这可不是儒家的主流思想。儒家,尤其是汉儒以后,基本都在坚持价值一元论,他们要是认为吃米饭光荣,就绝对不容许有人出来唱反调说吃馒头光荣,对异端邪说一定要斩尽杀绝。
所以,既然《中庸》也是儒家经典之一,“中庸”这个词怎么可能是和稀泥的意思呢?
“庸”在这里的意思其实是“常”、“平常”,如果说我“庸言之信”,那就是说,我这个人平常一贯说话都很靠谱,很有分寸,从来都不忽悠谁。
“庸”字后来才有了“平凡”的引申意,大家可别以为这个意思是一开始就有的。
如果好好看看“四书”,我们会发现“中庸”这个概念和我们望文生义想当然的那个意思完全是相反的,也就是说,真正孔子讲的“中庸”和我们平日里认为的“中庸”恰恰能构成一对反义词。
“中庸”本来是儒家修身的最高境界,我们可以这样理解:“中”就是不偏不倚,既不过头,也无不及,还有,坚持原则,自己有主心骨,不管潮流怎么变,不管生活怎么苦,也会坚持原则不动摇;“庸”就是一贯如此,好比实事求是是一个人的原则,那他无论在哪里都会实事求是,面对鲜花和掌声他会实事求是,脖子上架着钢刀他一样会实事求是。所以,中庸的人是伟大的人,在社会上根本是凤毛麟角的,孟子说的“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这才是真正的“中庸”。
这个标准实在太高了,孔子那时候就知道有资格称得上“中庸”的人少之又少,退而求其次,愤青也不错,洁身自好的人也不错——孔子管愤青叫“狂者”,管洁身自好的人叫“狷者”,合起来就是“狂狷”,从偏旁上看就不像是好词,不过孔子说了:这两种人虽然都还差着点儿,可愤青有股子冲劲,洁身自好的家伙有所不为。
“狂狷”,这个标准其实也不算低,尤其是“狷”,有多少人真正能做到“有所不为”呢?想想以赛亚·伯林说的什么“积极自由”和“消极自由”……
孔子最推崇的是“中庸”,觉得还过得去的是“狂狷”,那他最看不上眼的是什么呢?
——是“乡愿”。
“乡愿”这种人,孔子说他们是“德之贼”。孟子后来解释祖师爷这句话,对“乡愿”有一段非常精彩的描写:
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孔子曰:“恶似而非者:恶莠,恐其乱苗也;恶佞,恐其乱义也;恶利口,恐其乱信也;恶郑声,恐其乱乐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乡原,恐其乱德也。”
意思是说:乡愿这种人,你看他不顺眼想批评他吧,可也挑不出他什么错来,想骂他两句又没地方下嘴,这种人与世俗同流合污,平时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看上去还很廉洁,大家都觉得他不错,他自己也认为自己是个大好人,但他的所作所为和尧舜之道其实是格格不入的。孔子说过:“最可恨的就是那些似是而非的东西:讨厌稗子,因为它长得像禾苗;讨厌歪才,是怕他败坏大义;讨厌伶牙俐齿,因为这会败坏诚信;讨厌郑国的靡靡之音,是怕它冒充正统音乐;讨厌紫色,是怕它冒充红色;讨厌乡愿,是怕他们冒充有德君子。”
这段文字很精彩,“同乎流俗,合乎污世”,这就是“同流合污”的出处,读起来还要注意“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当中的这个“似”字。
这会儿有人可能会问问题了:“咦,这不明明是中庸么?”
不错,我们平日里说的“中庸”其实在孔子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