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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女友杜拉斯-第15部分

小说: 女友杜拉斯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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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工作和孩子们成了我的保护墙。我分享我的生活。一半生活,一半当作家。
  一大早,我就打电话给玛格丽特,通知她扬会来,她的不安只通过她的平静表现出来。
  “他跟你说什么时候回来?”
  “他没有详细说,但他会回来。”
  她没有再问。她极谨慎,这使我心神不宁。我建议白天过去看她。
  “随你的便。”
  我有点尴尬地登上了通往旧磨坊的小路。她一点没有指责我,但我在她眼里,是见证扬的无情的人,这点足以使她不高兴。
  她坐在花园的一张长凳上。她说许多人喜欢整天坐在长凳上,但她不,和别人不一样。她说扬和她应该自杀,还说她想象不出最强大的生命能一直持续到结束。扬会来的,但如果他继续沉默的话,她会杀了他。
  “我一生中一直想杀人:这是最最持久的念头。那些声称从来不想杀人的人是在撒谎。你呢?你曾经想杀人吗?”
  “有的,有过一次,有个情人,我曾想用汽车压死他。他及时躲在大门后面。但总的来说,我更愿意自杀。”
  玛格丽特终于笑了,醒过来了,好像从藏身之处出来了。我又跟她说了一些奇事,她很开心。我们轻轻地拥抱,我让她坐在长凳上。
  “甚至在这个时候,你也写作。”
  “作品穿过一切,哪怕门是关的。如果我不写作,我会屠杀全世界的。”
  就像副领事在夏利马尔的花园里一样,她那天上午会开枪杀人的。
  扬回来了,数日来默不作声。沉默就像是武器。玛格丽特叫道:“让他滚吧!我宁可这样。”她又冲动起来。她劝他离开。他不回答,不是破坏墙壁,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对我说:“来吃饭吧。至少,你在场的时候,他会下来的。”可一入座,他就当着我的面表达了一个奇怪的愿望。他对她说,他死了,再也没有生命,他得走出这屋子,至少,每天两小时。他说她阻止他跟他母亲、妹妹、朋友和别的人说话,除了跟她。
  扬滔滔不绝,一口气地说:
  “你只能接受你自己的意见。这样乱反对,你并没有理由,你否认这一点。这并不存在的。你想杀死我,是吗?”
  玛格丽特和我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女友杜拉斯(48)
  他说他已经无话可说,因为她总是对的。他想听“自己”说的话,想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说话。他想说话,不被别人打断。他想别人把他说的话录下来。这样,假如他愿意的话,他可以听自己说话,听那个叫扬·安德烈亚的人说话。他可能会认出那个人来。
  他这种深思熟虑的计划透出一种疯狂,而玛格丽特对疯狂总有一种亲近感。她轻轻地对他说:
  “我看出来了,你想自己对自己进行心理分析。”
  扬甚至不再听她说话,他继续描述自己的计划,最后用一句惊人的话作出了一个怪异的安排:每天两小时他想去我家。
  玛格丽特沉重地盯着我,好像怀疑我似的。
  扬一反往常的那种随和,极威严地对我下达指示:
  “你只需打开录音机,让我瞎扯。”
  扬所想象出来的那种险恶情形造成了一种不安,我试图加以消除。我借口说有一件急事,没时间。
  扬并没有因我的借口而动摇。
  “我们可以把谈话压缩到一个小时。”他说。
  玛格丽特不同意:
  “扬,你知道得很清楚,她做不到。”
  “问题在于行还是不行。”
  扬的坚决与他往常的柔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几乎让人害怕。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扬显然十分痛苦,这次发作无疑比以往更长久,更危险。玛格丽特感到了压力,我见她第一次谦和起来。她向我转过身来:
  “你真的不能给他一小时?”
  玛格丽特开了绿灯,扬喜形于色。爱情、感激或机灵,他叫起来。
  “无论如何,你知道得很清楚,我只谈论你!”
  “这一点,我坚信不疑。”
  恢复了自尊,玛格丽特表面上平静下来。但我要是她,扬的这种安排会使我感到厌恶的。我仍努力劝阻。
  “扬可以找一个更无偏见、更专业的人说话。”
  “不,”他说,“在这里更方便。”
  他只要我和一架录音机,听他说话。
  “仅仅为了有人在场,促使我说话。”他说。
  “在巴黎,你会找到更合适的人。”
  但玛格丽特也许不希望他去巴黎,她支持扬:
  “应该照他说的办。你看,扬,我没有碍手碍脚。”
  约会定在次日下午三时。扬非常准时,当诺弗勒的钟敲响三点时,他出现了。我打开录音机,一言不发。他开始讲述:
  “我想谈谈她。与此同时,多么骇人听闻,多么疯狂,我不想知道如何接近她。如何接近这个人……”
  扬说着,说着。快四点时,他本能地看了一下表。当钟敲响四点时,他一跃而起,像逃跑一样:“明天见。”
  扬精疲力竭。几天后,他认为讲够了,决定结束录音。我把那些磁带递给他,但他拒绝了,他想让我留着它们。
  “你想听……”
  他不想听。这会儿不想。
  在巴黎,他回去时,我又请他把录音带拿回去。他寄放在我家里的东西使我很尴尬,就像人们不想知道的一个秘密。但扬装聋作哑。我终于跟他约好在巴黎中央菜市场的一家咖啡店与他见面,把那包录音带交还给他。他没来。我一直为他准备着那包东西。
  扬在录音中经常重复,他所披露的东西深深地打动了我,以至于我最后写了一部故事。
  我把这部故事放在壁柜里,直到文中披露的东西都已多少被人知道的今天。但我希望扬微妙的感情仍留在其中。
  书恋
  他还是个大学生。那些套间一半是空的,里面只有床垫和书。他在这里那里闲逛。他不看姑娘,却在翻书。一天,他从书堆里抽出一本,整夜读它,而他旁边的一个家伙却张着嘴睡得正香。谁也没有跟他提起过这本书及其作者。他只从名字上知道,这本书的作者是女的。上午,他外出了,来到最近的那家咖啡店,要康巴利苦开胃酒,就是小说中的人物所喝的那种。咖啡店老板显得很吃惊,说:“问我要那东西的人可不多。”大学生刚喝了一口就感到恶心。咖啡店老板越来越惊奇,说:“很苦,不能喝,是治肝病的。”
  女友杜拉斯(49)
  三天来,这位大学生强迫自己喝康巴利苦开胃酒。一星期后,他习惯了那种酒苦涩的味道和红红的颜色,他喜欢用手心捏着那个深颜色的小酒杯。城里的朋友们都笑他,或对他的秘密极感兴趣。他弄到了那位作家当时已出版的所有的书。所有的书他都读好几遍。他被迷住了,竟不再读别的作家的作品。他扔下了对哲学的研究,扔下了父母和过去的爱好,只看她写的书。她所写的一切全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以至于阅读已超出了理解的层面。他觉得自己被一种不再离开他的东西所俘虏、所吸引。有时,周围的人谈起这位作家,他不能容忍任何批评。当他扞卫她的作品时,他的脸红了,就像他扞卫的是一个人似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扞卫一部作品还是扞卫一个女人。他对那个女人一无所知,但他一遍又一遍地读她写的书,直至滚瓜烂熟地记在心间。是的,是烂熟于心。他的内心被触动了,像被一种爱情所触动。他曾经爱文学,喜欢司汤达、普鲁斯特。但此时,他觉得那个不认识他的作家只为他而写。他必须把以前所读的东西都倒出来,让这个作家充实他,甚至给他注入生命的活力,因为在读她的作品之前,他的阅历是那么肤浅。那些作品使他活跃起来,敢于反驳他人。他把他所能找到的这个作者的所有集子都买来了。他不希望遇到她,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那个作家就活在他身上,在他最宝贵、最容易入侵的地方,在他的想象当中。他甚至没想过要了解这位作家的生平,他没兴趣知道她是否有情人、有孩子,他满脑子都是她曾经写的和正在写的东西。他读她的作品时产生的感情,使他激动得读不下去,他每次只能读两三页,然后一边默诵一边在大街上踯躅。
  后来,在小城的大学里,人们和这位作家举办了一场讨论会。讨论会上将放映这位作家拍的一部电影,这部电影他已去巴黎看了十多遍。放映和讨论会的消息使他十分惊慌,但那天他像个木头人一样,去了电影院,坐在第一排。电影放完后,人们提了一些问题。他不知道怎么说,但勇敢地开口了。他没有向作家提问题,而是跟她谈起了两个镜头,他认为自己抓住了这两个镜头背后的含义。他强调这两个镜头的相似之处,认为电影中同样的探索手法可能会暴露同样的失败。她明白他对她的东西了如指掌,便对他说:“您说得对。”他本想给她献花,但被伙伴们挡住了。那是单纯而轻佻的城市少女干的,他们说。可他还是想这样做,以表达感情。他认为像她那样不落俗套的女人会接受的。他只知道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这位作家最不出名的书,走向前,当大厅走空的时候,他过去请她签名。她签了,没有特别注意他。他问她是否可以通过她的出版商给她写信。她答道:“不如寄到我家。”并把自己的地址给了他。他大为震惊。接着,她又建议周围的人去喝啤酒。更确切地说,她是说:“我想喝杯啤酒。”大家都跟她去了。几个伙伴,以及讨论会的组织者。她独自讲着。他只记得她谈起了这个省份和这个省对她的影响,然后又谈起了她那个不愿意学钢琴的儿子。他只注意到她像唱歌一样的声音及其微笑。她笑容满面,他都不敢相信。但他一心想着:是她。是她写了所有那些作品。两三年来我和她朝夕相处。他记住了一些细节:她的手镯,她的戒指。接着,他又发现了她声音和遣词造句中的那种威严,发现她不说话时静静的,发现了她对听众的那股魅力。这种强大的力量使他神魂颠倒。电影结束后她做了自我介绍:“好了,我在这里。我就是这么称呼自己的。我拍了这部电影,我没有什么可对你们说。我等待你们提问题。假如没有问题,我就走。这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他记得这番开场白后是长时间的沉默,记得她回答第一个问题时幽默得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那种滑稽与她开始几句话的严厉截然相反。她一开口,立即就把听众给迷住了。他也被深深地迷住了,他觉得被她发现了,被她认出来了,他可不是毫无目的地来的。在咖啡店,他一言不发。不是因为羞怯,而是别人碍手碍脚。他想单独拥有她。
  后来,他给她写了信。他常给她写信,信极短。与其说是信还不如说是便条。他在信中提出见面。他写道:他爱她,渴望见到她,但也许还是不见好,免得破坏什么东西。在他看来,他笨透了。一年后,四月初的一天,或者是五月初的一天,她给他回了信。她在信中大致是这样说的:“无法回答您的请求。得由您自己决定。我不想对您说您得来看我。”他得出结论,没必要去看她,但又非常渴望去看她。同时,他又决定,远离更适合他的这种爱。他给她写信越来越密,几乎每天都写,并不等待回信。他往往只从她的书中抽出一句话寄给她。这一点,他做得可一点都不笨,尽管他自己没有意识到。重读自己写的东西,她不可能不激动。她从不回信。他不等待任何东西,他明白不可能有什么回答。他只希望她拆开信封,读一读他简短的爱的信息。多年来,许多年当中,大约有七年吧,他都在想象她在读他的信。
  女友杜拉斯(50)
  这种感情,这位大学生是与一位和他同居的姑娘分享的。他们一道喝康巴利苦开胃酒,大声地互相朗读这位作家的书。他们只允许那些毫无保留地崇拜那位作家的人与他们为伍,如果那些人读别的作家的作品,他们就跟人家急。那女孩甚至在这位作家的作品上非常权威,但对这位大学生来说,与这位姑娘的爱情已不可能持续下去。他想结束这段爱情,而与那位作家永远地生活下去。通过作品,那位作家已永远属于他,他觉得自己可以征服她,要多长时间就多长时间,他觉得自己是时间的主人,感到自己与现实分离甚至断绝关系了,但这种状况很适合他。那位姑娘已引不起他的任何肉欲。那位作家也同样。他不希望那位姑娘与作家笔下的某位女主人公相像,千万别像。任何对比都是不可思议的。他想保留自己的想象,不让它受到现实的侵犯,让它在封闭中变得更加坚固。在这位作家的作品中,最触动他心灵深处的,正是对时间与死亡的描述。作家谈起生死恋,谈起那种闪电般的爱情和现实生活中难以存在的爱情,它摧毁一切,不伤人、不置人于死地就无法存在。她谈起了他心中最隐秘的东西:不杀人或让人死亡就不可能爱。他默默地、长时间地盘桓在这位作家的作品中,琢磨括号中的提示,他觉得它们就像是葬礼中的仪式,这个女人在赞美爱情的重大失败的同时,也使他摆脱和宽恕了他自己的失败。他不再希望有任何结果。
  但三月的一天,他收到一封美妙的信。只有一页:“我想伴您左右……”他马上就明白了他寄给她的无数信件起了作用(后来,这种想法得到了证实,因为他发现所有的信都集中存放在一个抽屉里)。他想:我的什么东西打动她了,我以为自己是在单相思,谁知她也同样激动。沉默了七年后,这封信给他开辟了一块天地。他因此而失眠,而疯狂,他最后开始寻找她的电话号码。
  几年前,他得知了她的真名,他失望极了。当时,他可以几小时几小时地在纸上写她的名字。他以为自己知道的关于她的一切,就是他一遍又一遍地写着的她的名字。现在,他发现这个名字是假的,这是个化名,写小说用的笔名。对他来说,书与作者的署名是如此的密不可分,他无法接受除了书的作者以外还有别的人存在。他急于忘记这个真名,但没有忘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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