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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女友杜拉斯-第4部分

小说: 女友杜拉斯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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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年后,有个叫克里斯蒂娜·魏尔曼的女人被怀疑淹死自己的儿子。玛格丽特又以为在报纸的社会新闻栏里发现了自己的一个主人公。她立即赶到现场,那是在流着沃罗涅河的东部山谷。她以自己的标准评判克里斯蒂娜的杀生行为,除了自己令人难以置信的同情心外,没有别的证据指控她有罪。假如克里斯蒂娜毒死自己,假如她这样自惩,比自我淹死更严厉,她将“很崇高,绝对崇高。”我理解是“十分了不起。”
  舆论不喜欢无所不能的作家,但它忘了作家不是以法律的名义进行写作的。
  玛格丽特的声音有时也在我耳边回响。1981年,人们请她选一部电影参加耶尔节。她选了我和昂热·卡斯塔为电视台导演的一部影片。我不知道她看过这个在阿拉斯附近的一个矿工住宅区拍摄的影片,其主题是规定好了的:“四代妇女生活在同一个屋顶下。”她从来没有跟我谈过这事。
  当影片在耶尔节放映时,我发现她的选择十分高明。影片中的女主人公好像是直接从她的作品中走出来的一样:阿丽西亚,尽管这是个姓,既不是曾祖母,也不是祖母和孙女。她是母亲,是三十岁的女人,沉默寡言,让人怦然心跳。她被自己的孩子们和邻居的陈规陋习窒息了。电影的最后是阿丽西亚脸部的特写镜头,她的眼皮垂在她晶亮的眼睛上,而她的孩子们则在北部的沙滩上玩着把她埋在沙中。
  我们之所以把他们带到那里,是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过海。他们自己想出了这个游戏。
  玛格丽特不知道,在拍这部电影的时候,阿丽西亚曾试图自杀。
  女友杜拉斯(11)
  玛格丽特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看书。”
  这话使我大吃一惊。有时,我不明白她想说什么。她以为我不读书?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她看书。我们只能看见与自己一起生活的人看书。
  她说她是在晚上看书的。她常常声称自己不再看书。
  然而,有一年,她连续读了海明威的七本书,并建议我也这样做:“读着玩,如果是不赶时间的话。”我劝她读《无能者》1,这本书后来成了她的一本“永久读物”。这个她脱口而出的词使我大为震惊。她意识到了它的意义,并在晚上多次重复,然后又公开地到处说。她后来说:“我很喜欢普鲁斯特,但我更喜欢米西尔。”米西尔成了一个无与伦比的作家。他曾写过一本名叫《未完成的更美》的书。玛格丽特没有公开使她心灵深处最不安的东西。她默默地留着它,用来写作。后来,在读《阿嘉塔》时,她对《无能者》的崇拜就明显了。
  乌尔利希和阿嘉塔之间的爱,兄妹之间的爱,就是她对小保尔的爱,那是多少已经完成的乱伦,从《抵御太平洋的堤坝》一直到《情人》,贯穿于她的作品。这是她永远没有真实说出来的事情。羞耻或想象,真相究竟如何?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只有作品是真实的。
  玛格丽特声称,她不再读“圣书”,不再去图书馆。奇怪得很,她在诺弗勒没有书房,在特鲁维尔和巴黎也没有。“我过去有过,想起来令人难受。”她没有解释原因。她还说:“有了崇拜的地方,那就完了。我再也没有书,没有唱片,只有电视。我不喜欢录音机。它会把事情都弄糟的。这是别人告诉我的。或者说不值得要。”
  “不值得”,她常用这个词。言下之意是几乎一切都使她感到痛苦。
  至于“圣书”,她还是留了几本的:《圣经》,米什莱,夏多勃里昂,卢梭,帕斯卡尔、欧内斯特·勒南的《耶稣传》、《克莱芙王妃》1、拉辛(《无与伦比》)、波德莱尔(《达到永恒》)。她从来没有提到过莎士比亚,也没有提到过荷马。她爱说:“福楼拜是个大作家,但仅此而已。”她不喜欢福楼拜那种涂了又改、改了又涂,事倍功半的写作方式。福楼拜重文体而轻灵感。她也觉得维吉亚·伍尔芙的作品过于做作。她向我推荐另外一些不那么挑剔、不那么大名鼎鼎的女作家:西格里德·温塞特的一部小说《克里斯蒂娜·拉弗朗塔代》,那粗犷的爱情故事使她激动不已。
  她让人给我复印了爱尔兰年轻女作家夏洛特·温伯斯特的一本已经绝版的小说。温伯斯特曾在南部非洲生活,32岁死于结核病。《清白的仪式》是她唯一的小说。玛格丽特喜欢一举成名的作者。她给了我那包复印件。上面亲笔写着:“赠米榭勒,这是一本从洪水中抢救出来的书。玛格丽特。”
  这礼物对我来说太珍贵了,我让人用白皮把它装订起来,宽而不长。这本洁白的书是玛格丽特送给我的唯一的东西。我问她要一页手稿作为礼物,她拒绝了。为什么?她认为售价很高吗?她不想鼓励别人成为偶像崇拜者?这两种假设都使我不快。但她大病了一场之后,给了我一张她的照片,她用颤抖的手在上面用不够准确的英语自欺欺人地写道:“送给你——自很久以前以来——就像一生——不是吗?爱。玛格丽特。”
  照片上的她喝多了酒,和扬坐在一瓶红酒前。写在照片上的字体歪歪扭扭,让我极为感动,正如她所说的:完完全全。
  她也给一个金发女孩题过词,那是美洲的一个大学生。题词虽然被水弄湿了,但文字没那么混乱:“致娜塔丽,我的爱。诺弗勒,1978。1。29,早晨两点半与朋友们在米榭勒家里。时值冬天,但白天开始变得更长一些了,生活变得可以忍受一些了,想到你马上就要回去。我很爱你。玛格丽特。”
  酒后吐真情。一天晚上,她跟我道晚安时,紧紧地拥抱着我。“成为朋友不是挺好吗?嗯?因为,可以这样说,我们是朋友。”
  这些孩子气的话,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出门的时候,我觉得她就像一个小女孩,而我则像寄宿学校的大姐姐,保护着她。
  在数年当中,她在每一本书上都写题词,后来只在衬页上写“杜拉斯”,再后来什么都不写,光寄书来。我直到最后都收到她的书,甚至在我们互不理睬的时候也不例外。
  她建议我读的书我都读:维克多·谢阁兰的《勒内·莱斯》;凡高写给他的兄弟泰奥的信;《戈雅传》,那是一个意大利女作家写的,我忘了她的名字;索菲·托尔斯泰的日记;狄德罗给她女儿的信;一部甚至在书店里都找不到影子的小说《露水统治者》。
  她读得更多的是传记、私人日记和书信集。“越是个人的东西越有普遍性。”她说她跟大家一起得不到任何东西。“一个人才能有所收获。”
  我们曾同时阅读卡特琳娜·曼斯菲尔德的日记。她说:“我跟她一样,更喜欢与很不爱我的人在一起,而不喜欢与太爱我的人在一起。”
  我在一个笔记本上记下了这个句子。这与人们对玛格丽特的看法是如此大相径庭。人们认为她极需别人的奉承。
  我也向她引用了卡特琳娜·曼斯菲尔德的几个句子:“那么,跟谁在一起我感到最幸福呢?不跟任何人在一起。这永远是同一回事。”
  玛格丽特很少针锋相对地反对。只见她首先缩起身子,就像缩小了似的。
  女友杜拉斯(12)
  “对曼斯菲尔德来说,忧郁多于好奇。所有的女人都学会了重复。”
  还有一次,她很合作。谈话中她会这样,她知道如何保持这种合作,并再次加以利用。我为《电影手册》特刊就《蓝眼睛》采访她,她搜肠刮肚,对我说:“所有的女人都学会了痛苦。”
  痛苦的重复还是重复的痛苦?我的生活越深入,她对我说的话便越得到证实。就像她说的另一句话似的,那是一个夏日,我在公园里跟她谈起我的孩子们:“毫无办法,孩子们甚至能骗取旧日的秘密。”后来,她写下了这句漂亮的格言:“家庭是难言之隐的守护者。”她说弗洛伊德阐明了性这个问题,让它走到光天化日之下。从此以后,小说就无法读了。
  有一天,我们刚在一起看了一个关于弗朗西斯·蓬热1的节目。她想得很深,对我说:“你知道,我就站在那边。和他在一起,站在语言一边。电影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种诱惑。”
  她经常向我列举她所喜欢的电影:《奥尔代特》、《猎人之夜》、《小偷和巴尔塔扎尔国王》。她说:“都是布莱松2的。”但她没有全部看过。她习惯以点代面。事实上,她很少去电影院,直到她生命的最后几年,当她出现在电视中时,她才看一些电影。
  她公开对电影说一些报复性的语言。除了雅克·塔蒂和让…吕克·戈达尔,她看不起所有活着的电影人。对她的同辈作家,她可一点也不宽容。“萨特,那不是一个作家。”“萨特过于聪明。”至于西蒙娜·德·波伏瓦,“太过分了,你知道,她曾问一个刚开始写作的小伙子:‘你有什么要说的?’”她直截了当,大大地嘲笑波伏瓦,漂亮的牙齿闪闪发亮:“写作,与有话可说相反。如果知道的话,就没有必要写出来了。”
  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他成功地出版了几本书,她表示怀疑,大声地说出了心里话:“他在写,是的,所以人们说他是个作家。以为是在写作,这就够了。”她像命令似的建议我:“我希望你别相信评论家。只有出版商读那些东西。”
  几年后,她对扬说:“因为你是个作家,所以你不写作。”对她来说,这是一种恭维(就扬来说,这也许是一种解脱)。
  我也有些朋友,他们不写作,但他们是作家。他们明辨事非,有点羞怯。但他们的深刻、他们对词汇的爱,他们总能准确地触及事物焦点的目光激发起人们的灵感。这些沉默的作家有的不经意地漏出几行字:比如说米歇尔·古尔诺。另一些满足于他们摩尼教式的骄傲:要么完美无瑕,要么一无所有。他们贫瘠的精美好像与玛格丽特多产的平淡刚好相反。她承认:“我有这种庸俗。”她以此创造了一种具有指导意义的理论:“要写作就必须平庸。”注重实际,天真?“不应该提出结果这个问题。”
  她喜欢克制也喜欢放纵。尽管她个人生性放荡,但她有此奇才。总知道有所保留,保留隐私。人们以为她暴露无遗,喜欢训人,夸大,其实她只揭开冰山一角。
  她不读新作家的作品,除非他们是她的朋友,或者是朋友向她推荐的。所以,她对罗贝尔·兰阿尔的《工作台》大为恼火。我把罗贝尔请到诺弗勒。她又喜欢起他来。显然,她想让他知道这一点。在言谈方面,她每天晚上都这样说:“兰阿尔让人感到了工作的压力。在这一点上,谁也比不上他。”在文字方面,她在《解放报》写了一篇文章。她想让别人分享她喜爱的东西,这种强烈的愿望使她遭到指责。她的宽宏大量变成子虚乌有。她的行为举止只让人感到她的权威。一种称霸的欲望。
  她感到很为难。她在一个爱群居的世界中自由行动。她不遵从任何规矩,任何模式(“他们甚至试图在‘新小说’中跟踪我,因为我老跟罗伯·格里耶开玩笑。”)。她甚至对她选择的一个出版商不忠。总是多变。
  她以孤独作为自由的代价,并最终以此作为她那个王国的标志。她独往独来。永远独往独来。她只知道自己。为自己做决定,给自己颁奖章,所以,当大家都认为《工作台》是一部了不起的书时,她对此一言不发。兰阿尔“退场”。她喜欢上了当时默默无闻的莱斯里·卡普兰的《过分——工厂》。她用完全一样的话评价道:卡普兰让人感到了工作的压力。在这一点上,谁也比不上他。
  玛格丽特不人云亦云。她本能地提防这一点。就像犹太教法典上的那个法官,赦免陪审团一致认为有罪的那个犯人。只有1984年例外,当时《情人》出版,她的孤独得到了补偿,但她很快又开始写不那么清晰的东西了。她的下一部小说《来自中国北方的情人》再也得不到大家的交口称赞。《艾米丽·L》情况更糟,其实那是她最好的书之一。评论家们认为她写得太多了,她在重复自己。在她这种年龄,取得了这样的成功之后,应该搁笔了。这就像对她说她应该死了一样。
  我把在一份杂志上读到的东西告诉她:96岁的萨默塞特·摩根1每天上午还在写作。对玛格丽特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她说:“这很正常,习惯一朝形成便不易改变。”
  我问她,为什么我写信写文章不费吹灰之力,而要写一部可用来出书的东西却那么难。
  女友杜拉斯(13)
  “因为在一本书中,面面俱到,选择十分重要。”
  她有时悄悄地提醒我:“假如你要写发生在威尼斯的事,就别去威尼斯。”她在提出这种劝告时,总要加上自己的经验:“假如我回到越南,我就不可能写我的童年。对一个作家来说,那是与童年一刀两断的机会。”有时,她似乎又自相矛盾:“一个作家,决不会与童年一刀两断。他从中汲取一切。”
  她的建议,以“你”相称,没有通常的那些格言、警句:“当你开始写作的时候,作品已经在那儿了。你得快,它很快就要消失。有时,手太慢,赶不上。”她也说,有时,她坐在桌前,几小时毫无灵感。“那没什么,一个作家,甚至睡觉时也在工作。”
  我不觉得她在说教。她知道经验是不能分享的,她还说,对作家来说,唯一的命令是没有任何命令。然而,她有时还是会不经意地下命令:“一本书中总有一段是绕不过去的。必须允许犯错误。”她谈论写作,往往是突如其来,好像在琢磨一个刚刚产生的想法:“要写作就必须很强大,比作品更强大。大家都怕。我可不怕。”但她说,写作就是冲向死亡,呆在死亡之中:“你得与孤独斗争。没有孤独就没有作品。”她说在生活与伟大的作品之间有一种历史悠久的敌意。
  她仔细地看着我:“你,你热爱生活。”
  这是一种指责,还是一种恭维?是不令人愉快的证明?热爱生活……她也如此,像大家一样,因为她没有自杀。但怎样才能不自杀呢?写作,写作,伟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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