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出世-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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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王督办火了,从车里钻出来,揪出军装笔挺的年轻车夫当街扇耳光,还日娘操奶奶的骂,嫌给自己丢了脸。
车夫嘴角被打出了血,不敢擦,忙钻到车底去弄车,弄得军装皱皱的,还一身一脸的黑油。
卜守茹认定那个叫做“奔驰”的东西比不得轿子,心里很想看王督办继续出洋相,可因着自己轿主的身份和日后行轿的方便,便让仇三爷去和王督办说,从“老通达”取出乘八抬大轿给王督办坐。
仇三爷已老得不像样了,王督办的卫兵便不怀疑仇三爷会谋害王督办,就把仇三爷送到了王督办面前。
卜守茹远远看着仇三爷点头哈腰和王督办说话,嘴里己唤“老通达”的赵管事去备轿了。
卜守茹相信,王督办除了坐她的轿,再无摆脱窘境的法儿。
却不料,仇三爷回来说,那王督办偏就有骨气,只坐车,不坐轿,还自称自己是崇尚科学民主的新督办,不是刘镇守使那种封建余孽。
卜守茹笑了,和仇三爷说了句:“那咱就别管了,且看他那科学民主的黑棺材咋爬回去吧!”
车夫又捣弄了半天,车还是没弄好,卫兵们只好抬,一直抬到督办府门口……
这事让王督办大丢其脸,次日便传遍了全城。
有好事者还编了歌唱:
督办的车真正快,
一人坐着廿人抬。
过往行人要小心,
碰散罚你八千块。
这歌不知啥时就传到了王督办耳里,王督办火了。
在半个月后的政务会上,王督办拍着桌子训话说:“妈了个X,老子这车为啥在城外不坏,单在城里坏?是车不好么?不是!老子的车在城外跑得呜呜的!老子的车是张大帅给的,大帅会把不好的车给我么?妈了个X,我今个儿给大家老少爷们说清了:谁要敢再说老子的车不好,老子就办他通匪!这是第一条。”
“第二条,科学民主必得推行,全城都得给老子出钱铺路,这是石城走向科学的第一步。”
“第三条就是民主。我中华民国立国已十几年了,大家都不知道么?咋还是抬轿的抬轿,坐轿的坐轿?这妈了个X的不是封建余孽是什么?啊?!轿号都得给老子封了,再不准走轿,谁敢走就抓起来,谁妈了个X的敢坐轿,老子就把他狗操的捺到汽车轮下去轧……”
王督办在会上把铺路和封轿号的事都交给政务会办金实甫去全权主办,并要钱镇守使和全城官兵齐心协办,还说要听从日本朋友山本先生的建议,从日本国和上海买些很科学的东洋车进来,办个“大发洋车股份有限公司”,专在将来铺好的街路上跑洋车。
政务会办金实甫去过英吉利国、法兰西国,也崇尚科学民主,立马去办了,先召集汤会长和城里有关的绅耆开了谈话会,——有意没请大名鼎鼎的一城轿主卜守茹。
金实甫怕卜守茹知道查封轿行会带着四千轿夫拼命,影响自己的大计。
金实甫那时就知道卜守茹和四千轿夫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要拼一场的,他希望晚些拼。
在谈话会上,金实甫把王督办科学民主的意思都说了,要众人出钱出力,会同城中官兵一起铺路。
汤会长和众绅耆都呆了,整有一袋烟的工夫,没人吭一声。
金实甫气了,说:“诸位是怎么一回事呀?是舍不得出钱修路,还是想当封建余孽?为什么给当年那姓刘的余孽筹饷那么卖力,做这功德无量的好事就不吭气了?”
汤会长见金实甫还有讲道理的样子,便吞吞吐吐说:“金会办,咱……咱不能因着城里的麻石道碍……碍着王督办走……走车,就……就非去铺路,其实,这……这城里的麻石道蛮好,破虽破了些,可也……也算是咱城中一景呢!”
金实甫道:“什么景呀?是科学的景么?不是呀!兄弟去过英吉利的伦敦,法兰西的巴黎,还有别国的许多地方,都没见过这么不科学的景!要科学,要进取,必得先修路,今日修白灰路,明日修士敏土路,后日就修铁路,唯此方可兴我石城,强我民国。这……这和王督办走不走车无关。王督办走不走车,路都要修的。”
汤会长又道:“就……就算修吧,也……也得慢慢来嘛,总不能说风就是雨呀,是……是不是咱们再从长计议?”
金实甫这才把手枪甩到了桌面上,厉声道:“不要议了,中国的事就是议来议去议糟的!南北议和,议了多少年,和了么?没有!兄弟办事就喜欢爽快,当年兄弟四处发动革命就凭的这风火一团的劲,今个儿,还得这么着!谁敢违抗,一律军法从事!”
汤会长不敢再言声了。
金实甫又叹着气说:“你们这些人呀,真是不懂道理,给你们民主,和你们商量,你们就耍刁,明明是好事,偏就不愿办!”
这当儿,开绸店的白老板站了起来,哆哆嗦嗦道:“这……这是好事,谁不想办呢?谁又……又不想科……科学、科学呢?只……只不知金会办和……和咱王督办想过没?修了路,走了车,这……这一城的轿子可咋办?四五千轿夫还指啥吃呀?”
金实甫点点头:“这话问的好。四五千轿夫的生计确是问题。对此,兄弟已想过了,年轻的,可以到我们王督办军中当兵吃粮,年岁大的,就去拉东洋车嘛。”
白老板又道:“那……那轿主卜姑奶奶只……只怕也不好办哩,全城的轿都是她的,她……她拼了多少年命才夺到手的,为夺轿连亲爹都不认,就会轻易放了?不……不和你们玩命?金会办哪,你初来乍到有所不知,卜姑奶奶不是一般的人物哩,全城帮门都在她手上……”
金实甫笑道:“这就和诸位无关了,什么卜姑奶奶,什么帮门,兄弟自会对付。这女人日后识相便拉倒,真不识相,兄弟和王督办会依法治她的罪。兄弟早就听说这女人通匪的事了!姓刘的逃跑那日,不是她几千乘轿送,能带走那么多军火人马么?!这事你们都不要去和她说,兄弟就等着她闹上门来,治她个通匪滋事的死罪!”
谈话会结束后,几个有头脸的绅耆仍是不愿掏那笔数目大得吓人的修路钱,又相邀着去了汤会长家,向汤会长讨主意。
汤会长啥主意没出,只叫大家拖上三日,并道,若是三日之后金会办不变主张,仍是要修这路,那就得老老实实掏钱了。
当晚,汤会长抛却了往日的仇隙,孤轿去了马家,见了卜守茹,把金会办在绅耆谈话会上科学的计划全倒给了卜守茹,惊得卜守茹半天没做声,像是挨了枪。
汤会长说:“卜姑奶奶,你别发呆。你得早拿主张了,晚了一切全完。”
卜守茹点点头:“我知道。”
汤会长又说:“硬拼只怕也不行,最好是请愿,眼下最时兴。”
卜守茹又点了下头:“我知道……”
第二十四章
两天后的一个早上,“万乘兴”的各号轿子突然蜂拥到了街上。
都是空轿,没坐人,轻飘飘的,自然便涌得快。
轿子涌出街巷,涌到各处道口,上了大观道,又沿大观道往东城当年的镇守使署,现今的督办府门口的旷地上涌。
大观道上的行人不少,都被骤然出现的轿流吓懵了,能躲的都躲到了一旁,没躲了的,就夹在路道上老实立着,任身边的轿潮水般淌,没谁敢乱动一下,更没谁敢多说一句话。
那是个历史性的日子。
石城即将消亡的麻石道上呈现出一种决死的悲壮。秋风是凄厉的,携着片片枯叶掠过石城楼厦的屋顶,发出阵阵不祥的呼啸声。
天空阴湿,透着不明不白的灰黄,尘土飞扬在人们头顶,像一团团雾。
立在城中的高处望去,满眼都是涌动的轿顶,大大小小各式各样都有。
站到轿子经过的路边瞅,则四处都是迈动的腿和脚,那腿和脚踩着麻石地,造出了惊天动地的响……
在那历史性的日子,卜守茹显得异常庄重,穿了身从未穿过的粉红绣花缎面夹衣,系了条红布里黑绸面的斗篷,一大早就和仇三爷一起,由帮门的十数个弟兄护着,默默到了独香亭茶楼。
到得茶楼楼上刚坐下,已有轿行的人来禀报,说是全城一百一十二家轿号都动了,刚上街时碰到了一些岗哨、散兵,岗哨、散兵大都没敢拦。
卜守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轿行的人喏喏退去了。
过了只十几分钟,远远就听到了滚雷般的脚步声,继而,卜守茹和仇三爷在独香亭茶楼窗前看到了从西城方向席卷过来的轿顶。
轿顶确是席卷过来的。
席卷的速度极快,转眼间遮严了大观道的麻石路面,路面因此而骤然升高了许多,变得花花绿绿的,让人眼花缭乱。
卜守茹看着那涌动的轿顶,不知咋的头就有些晕,便扶着窗台背过身。
对面的窗子也开着,穿堂风挺大,卜守茹系着的斗篷被风撩起老高,飘到了窗外,像一面黑红相间的旗,猎猎舞动。
仇三爷则一直看着窗外,一动不动,直到全部轿子过去,——足有两三袋烟的光景。
轿全过完了,仇三爷才叹道:“此一去,不知这些轿可还回得来不!”
卜守茹不做声。
仇三爷又说:“都是好轿呢!”
卜守茹这才说了句:“要紧的不是轿,是路。”
仇三爷点点头:“是哩。”
卜守茹叹了口气问:“三爷,还记得我出阁前那日么?也是在这儿立着,有你,还有我巴哥哥,城里的麻石路都被雪盖着,一点看不见……”
仇三爷说:“这哪忘得了?我记着呢,咱还在这儿吃了狗肉包子……”
卜守茹摇摇头:“没在这吃狗肉包子,是回家后吃的。”
仇三爷记了起来:“对,是回家后,小巴子就是那夜后走的。”
卜守茹拉着仇三爷到茶桌前坐下了:“三爷,今个儿咱还吃狗肉包子,还要对门老刘家的。”
当下便叫小掌柜去办,——老掌柜去年死了,如今是小掌柜当家。
这小掌柜可不如当年的老掌柜稳当,连话都没听清,就跑了,半天没回来,回来后又说,包子倒有,是昨天的,没坏,已叫伙计热了,立马送过来。
仇三爷一听就气了:“混账东西!谁说这会儿吃的?再者,昨个儿的包子也能给卜姑奶奶吃么?把卜姑奶奶当什么人了?快叫老刘家立马包新的!正午送来!”
卜守茹摆摆手:“算了,三爷,都啥时候了,就别和人家计较了。”
仇三爷不同意:“卜姑奶奶,越是到这当儿,咱越得让他们上规矩!谁敢看轻姑奶奶您,我就和他拼老命!”
手一挥,对小掌柜道:“去吧,就说卜姑奶奶说了,让他们立马包包子!馅要满,油水要足!”
小掌柜去了。
快十点,轿行的人又来禀报说,约摸有两千乘轿已到了督办府门前的旷地上,把旷地挤满了,把老街、大观道和炮标路三个通督办府的路口也挤满了。
卜守茹问:“督办府门前的兵多么?”
轿行的人道:“刚去时不多,后来就多了,有从督办府冲出来的,也有从别处来的,门口还架了几挺连珠枪。”
卜守茹便问:“有人退么?”
轿行的人说:“像没有。我一路过来,没见回的轿。”
卜守茹抿了口茶,想了想:“那好,你去吧!告诉赵管事他们,别动粗,咱这是请愿,和平的,谁要乱来我不饶他!”
轿行的来人刚要走,卜守茹又说:“还有,叫赵管事他们多派人跑着点,别让我老揪着心,再对他说,过了下午三点还僵着,我就派人给老少爷们送饭去,饿不着他们。”
仇三爷也揪着心,瞅着卜守茹问:“这……这请愿行么?王督办和……和那金会办若是不见赵管事他们,若是对……对他们开枪咋办?”
卜守茹不做声。
心里实是无底。
尽管卜守茹为请愿的事筹划了几天,且把帮门的弟兄全派上了,还是没一点把握。
刘镇守使退走时说得不错,她再不可把今日当昨日。
正思虑着,帮门的二掌门拐爷到了,噔噔噔上了楼,冲到卜守茹面前急急道:“卜姑奶奶,督办府的弟兄从里面传了话出来,说王督办不认这和平请愿,称咱是暴乱,已和金会办和钱镇守使开了会,下令随时开枪,还调了马队,大刀队,只怕要伤人了……”
卜守茹“呼”的立了起来:“传话的弟兄可靠么?”
拐爷道:“可靠的,是镇守使署的副官。”
卜守茹还不信:“他们就敢向这么多轿夫开枪?”
拐爷几乎要哭了:“我的姑奶奶哟,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王督办一辈子玩枪,啥场面没见过?杀的人那叫海啦,在自己的督办府门口杀杀咱百姓,还不玩儿似的!”
卜守茹木然点点头:“倒也是。”
拐爷又说:“卜姑奶奶,定盘星你拿吧!姑奶奶你不怕事,拐爷我就和帮门的弟兄去和他们拼一场,死活你都别管了。”
卜守茹苦苦一笑:“还拼啥?刘镇守使有那么多枪炮都没拼过王督办,咱又算老几?退吧,叫赵管事他们退走,越快越好……”
却来不及了,拐爷还没离窝,外边爆豆般的枪声已响了起来。
卜守茹和众人怔了片刻,都蜂拥到东面窗前去看。先还没看到啥,督办府离得挺远。过了没几分钟,才看到潮水般的人群沿大观道一路逃过来,许多人身上有血,抬着的轿也没了。
显然还死了人,一些满身是血的汉子是被几个人抬着跑的,街上有他们不断滴落的血,和一阵阵哀绝的哭号。
卜守茹看着街面上的凄惨景象,呆了。
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
两小时前,大观道上还涌着那么多好轿,还那么红绿一片,这说变就变了,变成了这满街的悲绝,咋想都不像真的。
卜守茹想过可能会垮,可没想到会这么快,连喘气的空都没有。原就怕那屠夫督办开枪,那屠夫督办偏就开了枪。
枪声益发激烈。
是连珠枪,像有许多挺。
卜守茹从窗前回转身,满脸的泪。
拐爷小心说:“卜姑奶奶,你……你别急,我再去看看,或许还……还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