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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部分

英雄出世-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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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六听说百顺要去死,并不觉得吃惊,也不感到伤心,脸上竟挂着笑意问:“百顺,死的事,你真想定了么?”
  百顺噙着泪点点头:“我……我想定了,——都想了两天两夜了。”
  老六说:“那你既是想定了,我呢,也就得认真了……”
  百顺不知老六要怎样认真,定定地盯着老六看。
  老六先把百顺身上的西装脱了,又把当初给百顺穿过的那套红裙绿纱找了出来,绷着脸,极是认真地和百顺说:“你真要死,就得死得坦诚:别让人觉得你还真是个男人。——其实,你是被老天爷弄错了哩!你现在就把这身红妆换上,我再给你描好眉,上满口红,也算死得美丽哩!”
  百顺愣了。
  老六却还在说,说得仍是亲切而认真:“月经带要不要系上,就随你了,——要我想,还是系上好哩!到阴间也不愁没有月经带用了……”
  百顺这才发现,老六是在嘲弄自己,益发伤心了,颤着声说:“老六,我……我不是开玩笑,我……我真是要去死的,——连……连砒霜都……都买好了……”
  老六妩媚一笑:“谁和你开玩笑了?我是为你想,要你死得美丽呢!”
  百顺心里真冷,很凄哀地问老六:“我……我死后,你……你会哭么?”
  老六格格笑了:“你先去死么,——把买来的砒霜都吃下后,再问我这话。”
  百顺大为悲哀,鼻涕眼泪滚滚而下,哽咽着说:“我……我知道你不会哭的,你……你恨我赎了老五。”
  老六嘴一噘道:“你赎谁是你的事,与我何干?!你又说这话,让我生气。”
  百顺说:“就……就算是生气吧,我……我都要死了,你还不会哭么?”
  老六又放声大笑道:“那我哭就是,你让我哭几声,我必会哭几声的,——可哭啥好呢?是哭好兄弟,还是哭好妹妹……”
  这隆重的诀别,就这样在老六轻浮的笑声中很不隆重的结束了,从小白楼出来,百顺想,老六不是无情,而是料定他不会死。他要真是死了,老六必会很伤心的。老五、老六两个,他真心喜欢的还就是老六,和老五成亲后,更觉着老六好了。
  在回去的路上,百顺在心中暗暗对老六说:“老六啊,老六,这回你真是错了,我孙百顺是真要死的,我不敢杀别人,却是敢杀自己的。——你今日不拦我,还和我耍闹,我一死你就得悔了。而且这后悔是追不回来的……”
  次日又和姐姐、姐夫暗暗诀别。
  百顺很想告诉姐姐,他已买下了一包砒霜,打算掺着大烟一起吃。
  姐姐却还是不理他。
  百顺便和方营长说,他若是不在了,叫方营长和姐姐别难过。
  方营长听得百顺这话,不由一怔道:“你小子疯了?年纪轻轻就想到死,实在混账!”
  百顺被方营长一劝,心里有了些暖意,流着泪说:“姐夫,你……你别劝我,我……我活得太累了,真……真是活够了……”
  方营长很担心,忙去喊玉环,对玉环说:“百顺想不开,要去死哩。”
  玉环大声道:“他想死就让他去死,他死了我也就不指望他了!”
  ——百顺再没想到姐姐会这么绝情,泪流满面跑回了家。
  到家时,老五恰巧和汤成出去办货,百顺没和自己太太诀别,自然不好马上就死,便把砒霜并那大烟土都取出来,先做物质的准备。
  看着砒霜又觉着伤心:这本是为姐姐准备的,今个儿却要自己来吃,实在有点太他妈的窝囊。
  又想,自己已是要死的人了,烟总要最后吃一口的,不说是自杀了,就是被官家砍头、枪毙,也让吃顿归天饭的。
  于是,扛起烟枪,如饥似渴地腾云驾雾。
  正吸着烟,玉环追来了。
  百顺以为玉环终是怕他死,来劝了,甩下烟枪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玉环却没劝,反而很平静地说:“百顺,你别哭,我也不劝你。你姐夫让我劝你,可我不劝你。你真要想死,就得横下心去死,别闹得满世界都知道,却又不死了!——我是你亲姐,你死了我自然也是伤心的,可认真想想,觉着你死了也好,你死了,报仇我就能指望你姐夫了。”
  百顺傻了,呆呆地站在姐姐面前,连哭都忘了。
  玉环又说:“啥时去死,别让我知道,也别让旁人知道,知道人家会拦的。”
  这么说着,玉环已向门外走,在门口又冷冷来了句:“我怕你连自己去死的胆也没有!”
  百顺这才明白,姐姐是真巴不得他死的。
  姐姐说的清楚:既不能指望他为父报仇,就得指望方营长了,而他活着,方营长就不会认真去干。——他就是死了,也没摆脱姐姐的意志,也是按姐姐的意志死的。
  这大概就是命了,他孙百顺大约命中注定要在姐姐手心里生,在姐姐手心里死,生不得好生,死不得好死。
  这时,百顺还是想死的,反正他认命了……
  不曾想,偏在这当儿,老五回来了。
  老五见百顺守着那包砒霜独自饮泣,吓了一跳,先把砒霜夺了,后又指着百顺的额头,对百顺骂:“你这个熊包,真是越来越浑了,早几日想杀你姐姐,今儿个儿又想杀自己了!是疯了不成?!”
  百顺流着泪说:“姐姐盼我死哩。”
  老五桌子一拍,怒道:“她越是盼你死,你才越不能死呢,真死了正称她的心!咱得活着,硬生生地活着,就让你那黑心的姐自己气死!”
  这话真对百顺的心思。
  百顺这才知道,满世界的人,也只有老五对他是一片真心。
  老五的真心很轻易就打动了百顺,让百顺打消了死的念头。
  一不愿死,问题又来了:这正被姐姐说中了,他连死的胆也没有。
  老六那里只怕也要笑话哩……
  百顺把这担心吞吞吐吐向老五说了。
  老五拎着百顺的耳朵道:“你这个孽种,你不想想,你是为别人活的,还是为自己活的?!她们凭啥笑话你?有胆量就让她们先死一回给我们看看!”
  百顺耳朵被老五揪着,可怜巴巴地仰着脸说:“可……可她们没说要死,是……是我说要死的……”
  老五俯下身子,在百顺满是泪水的脸上亲了一口:“你现在不是又要活了么?”
  百顺被老五亲得满心温暖,便惭愧地说:“正因为这样才……才丢脸呢!”
  老五“扑哧”笑了:“你那脸算啥呀?连老六那贱货的腿裆都钻过,本来就不值钱的!再者说,脸本一张皮,丢了也就丢了,没啥了不得的!”
  百顺吊住老五的脖子赖道:“你要这么说,那……那我不如死了的好。”
  老五这才像哄孩子一般,拍着百顺的脸说:“好,好,这又是我的事了!我去对你姐姐,对老六那贱货说,你是真死了,我又把你救下了,——这总行了吧?”
  百顺想了想,认为也只能这样了,更好的挽回面子的办法怕是没有了,遂点头应允了。
  点头的当儿,百顺大有捡了条命回来的感觉……
  第十七章
  自杀闹剧过后,玉环对百顺的期望完全破灭了。
  在玉环看来,百顺没死也等于死了,只差没埋罢了。
  百顺也当自己死了,整日躲在屋里吸大烟,不说不敢见玉环,连方营长也不敢见,军装干脆脱下了,挂名连副也不再做。
  有一日,玉环去三江货栈看汤太太,无意中见了百顺,竟不敢相认:百顺满面烟色,瘦得像影子,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玉环既气又恨,本想痛骂百顺一番,可话到嘴边又收住了,觉着百顺反正是毁了,再骂也没用。
  方营长没毁。
  改编为国民革命军后,方营长依然做营长,依然一星期给部下训一次话,讲讲“凉水洗鸡巴”的道理。心劲也挺足的,——方营长老觉得自己既会训话,又有带兵的本事,于这改朝换代之际,还有高升的可能。
  改编之初,方营长见岳大江势力做大,混成旅变成了独立师,就以为水涨船高,自己也能升个团长,便老拖着玉环去拜望岳大江,还和玉环一起陪岳大江的姨太太们打牌。
  牌打来打去,打到各团的团长都到了任,方营长渐渐看出了自己升官无望,才无可奈何地收了心。
  这时,玉环已完全看透了方营长的虚伪和滑头。
  想升官时,方营长对玉环还是尊重的,玉环说起为父复仇的事,方营长还在嘴上应着,板着面孔说什么,自己这官做的越大,复仇的事就越好办。等到官梦破灭,复仇的事就不再提了,有时玉环提起,方营长也装聋作哑。
  玉环便想,方营长恐怕从未认真想过为她父亲复仇,这人骨子里只怕和百顺是一样的货,不过岁数大些,比百顺世故些罢了。
  后来又发现,方营长为人也不老实,在小白楼还有个相好的女人,玉环就越发伤心了……
  玉环这才体味到了老六说过的许多话,只恨自己早没听老六的忠言。
  如按老六的意思,不把老五赎来给百顺做老婆,就让老五去跟那宋大少爷,汤副旅长或许不会死,百顺也不会越变越没出息,及至毁掉。
  她要早听老六的话,把老六当做知己的朋友,也会早一点看透方营长的,——最不济也能在婚前弄清方营长在小白楼的底细。
  玉环好悔。
  因着这份悔,玉环对方营长渐渐便没了好脸色,三天两头和方营长为着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不休,双方的关系日渐紧张起来。闹到后来,方营长竟很少再回家,公然到小白楼去和长脸老三鬼混,偶而回家,对玉环也爱理不理的。玉环再提起当初允诺的复仇,方营长便没好气地说:“都啥年头了,还他妈复仇复仇的!张天心败了,大家都把他忘了,还有啥仇要复?!”
  玉环固执地说:“败了不等于死了,不杀了张天心我死不瞑目。”
  方营长桌子一拍道:
  “那你就去杀,别摆弄完你家兄弟又他妈来摆弄老子!”
  玉环被这话激怒了,也对方营长彻底失望了,这才和方营长大闹了一通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在那些痛苦不堪的夜晚,玉环一下子想起了许多。
  最先想起的是小时面对父亲坟头发誓复仇的弟弟。
  那时的弟弟多好呀,她咋说,他就咋听,把她这个姐姐的话全当圣旨。她满心以为弟弟会于长大后的某一日,穿着一身威武的军装,系着武装带,率一帮弟兄把张天心乱枪击毙在督办府,或者大都督路上,完成一个为人子者的责任和义务。
  不曾想,弟弟竟是那么不中用,杀父仇人站在面前都不敢开枪,——这孬种根本不配系武装带,只配系月经带!
  老六把弟弟在小白楼上演的那一幕自杀闹剧说给玉环听时,玉环一点没怪老六,只说,这孬种就是做女人只怕也做不好,——女人中也有血性巾帼呢,自古就有花木兰、梁红玉。
  又想到了方营长。
  方营长也曾是她的一个指望,——这个男人是在知道她复仇心事的情况下,和她结的婚。婚前婚后也都信誓旦旦向她许过愿,让她醒里梦里为此期待了好几年。万没想到,到头来却也是一场弥天大梦!
  这才明白过来,为父报仇只能靠她自己了。
  试着穿了一回方营长的军装,竟发现自己竟是那样英武,——一点儿不比那些不中用的男人差。
  决然告别往昔的那场弥天大梦,玉环打定主意,凭自己的力量为父复仇。那当儿,玉环已怀了孕,张天心败逃奉天后也无音讯,玉环就一边等着生孩子,一边查探张天心的消息,还挺着大肚子整日练打枪。方营长虽说心中不满,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视而不见装糊涂。
  勤务兵却好意地对玉环说:“方太太,枪声会吓着肚里的孩子呢。”
  玉环道:“吓不着,让孩子早点听听这枪声好,出世后就不会像他爹、他舅那样孬种!”
  玉环还到小白楼找了老六几次,对老六说:“事到如今我才知道,你是对的,这世上真没啥好男人值得嫁。”
  老六说:“你现在悔也不晚,趁年轻把方营长甩了,还能安心做自己要做的事。”
  玉环道:“我正是这样想的,只是,我要把孩子生下来。我得留下个种哩,自己能把啥都做了,就算了,做不成,就让我的儿子或女儿来做。除此之外,我凭啥不想了。”
  老六佩服玉环的骨气,却不赞同玉环走绝路,就说:“姐姐,你这人一条道走到黑,真少见哩。”
  玉环说:“不是我少见,倒是这世上的男人少见哩,——若是百顺和方营长都是血性男儿,我一个小女子哪能往这条道上走?”
  老六点点头:“倒也是。”
  玉环想着老六不愿从良,也说:“你呢?连个家都不想要,——像你这种人不也少见么?”
  老六叫道:“姐姐,这咱又说到一块去了:这世上本就没有像样的男人值得我去和他成家么!”
  二人都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老六后来就成了玉环的朋友,听到什么消息,就来向玉环报告。
  玉环临产前一阵子,老六来报告说,打听到张天心的消息了:“这狗东西现在不在奉天,却在天津租界里,还梦想东山再起呢。”
  玉环问:“你听谁说的?”
  老六道:“听赵团长说的。”
  玉环又问:“赵团长的话可信么?”
  老六道:“自然是可信的,赵团长接到张天心的幕僚长吴大赖子一封信,邀他和张天心当年的老部下到天津去聚聚,为张天心祝寿。说张天心呆在洋人的地界上怪愁闷的。岳大江也接到了信,看了信就骂张天心贼心不死。”
  玉环说:“岳大江骂归骂,去恐怕还是要去的,——他那家底半都是张天心的,不去一下兵就不好带了。”
  老六说:“正因为如此,岳大江才恨张天心,——没准岳大江到天津祝寿就会把张天心杀了。”
  玉环想了想道:“岳大江不会这么做,——这家伙太滑头,就是真想干,也不会在洋人眼皮底下干,更不会自己干。”
  真叫玉环说准了。
  两个月后,为张天心祝寿的活动在天津租界如期平安举行了,场面不小,中外不少报纸都发了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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