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右安门外 by viburnum-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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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栅栏呢,习惯了。
说起来,可能好多事都是命里注定,见天儿往江边儿跑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后来跟我们有着解不开的瓜葛的人,这人就是林强。
那回挺惊险,我过马路的时候随脚踢飞了一个石子儿,谁知道怎么就那么巧,石头子儿愣是穿过马路边儿一小轿车的窗户缝儿打着了里边的人。当时我就惊了,心说不会吧,怎么那么惨,本来我一个月生活费就没多少,这会再赔了人家医药费……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车门儿打开了,里头的人钻了出来,是个男的,一身儿黑,头发挺长,还戴着墨镜,那扮相还真有点儿像齐秦。他朝周围看了看,手里攥着打着自己的凶器,然后在发现我站在那儿犯愣的时候冲着我就走过来了。
“你扔的?”他开口问。
“不是扔的,是踢的。”我双手插兜,想制造出一点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来。
“你闲得吧?”摘掉墨镜,他露出被打红了一块儿的额角。
“没错,我是闲的。”看见没见血,我踏实了。
“这有多悬你知不知道?”
“不是没把你踢坏嘛。”
“哎,你丫还挺来劲。”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要找一般情况也就打起来了,但那天我们没有,那小子是北京人,绝对错不了,话里话外都能透出京腔的嘎杂子味儿来,于是,到最后我们俩都把对方给逗乐了。还在一块儿聊了挺长时间,互报了姓名和到上海来的目的,最后,就算成了半个哥们儿。
我果然江湖气重,马路上踢石头子儿都能踢出弟兄来。
“裴哥,你以后别满大街玩儿暗器,忒危险。”林强把石头子儿扔到墙角。
“咳,这不幸亏踢着你了嘛,要搁别人,也就危险了。”搭着他肩膀,我大大咧咧的说笑。
我记得我曾经说过,和周小川认识纯属偶然,那么现在我要补充一点,和林强认识更是纯属偶然,绝对偶然,偶然的不能再偶然了。
石头子儿提出来的哥们儿可能很多人无法想象,但事实证明,这个人的确值得做朋友,虽然谈吐不是说多上档次,作风不是说多么正派,但我挺欣赏这小子,话说回来,如果真是一言谈举止都能拔尖的人,我也没法跟他相处下去,没辙,因为我水平就在这儿呢,我们俩是一个层次上的。
哎……等等,也不对,若说人品和水平是在一层次没错,而在身份上我们俩可差得远,而且远的就不是一星半点儿,这小子是个大集团公司老板的儿子,他老把这两年把生意做到了上海,他才跟着过来的,而且过来也并非求学,就是成天钻研他自己那点业余爱好,就比如打鼓。他从挺小九开始学了,我估计是受了西方摇滚的影响,也搭上人家有钱,自然不会介意发展点儿什么副业,于是,几年下来,他也算个专业人士了。
林强不上班,也不上学,就是学打鼓,玩儿打鼓,只是没有乐队,全是自己折腾,我挺羡慕他,有财力做想做的事,我也挺佩服他,有能力把想做的事做好。
“裴哥,我特崇拜你们这些能考上大学的。”他把座椅稍稍放低了一点。
“你要是想上也能上。”我挑了下眉毛。
“那也是花钱买学历,我单凭考的话是不行的。”他摸了摸头顶,“咱没这个脑子啊。”
“算了吧,你能笨到哪儿去?”
“你是不知道,我小时候可天才了,数学最好,老是全班第一,可后来也不知怎么了,越来越不成,到中学毕业就剩下及格分儿了,结果才上的中专。”他叹气。
“中专也不错,多少是个不发愁找工作的学历。”
“是啊,我想要是哪天发现玩儿鼓我没戏,就去老老实实上班。”
“也行,算是条后路。”我点头。
那时候,我没问他为什么不准备继承他老爸的公司,因为我知道这小子肯定不会那样,他就是混得再次,也决不会吃家里老本儿,他说家里再有钱,也是老子挣的,半大小子以后有的是发展前途,吃家里的最没本事了。
我就是欣赏他这一点,够爷们儿。
不过林强的朋友不多,算上我也没几个。
“谁都是因为我爸才跟我套近乎的,没劲。”他拢了一把头发,“有朋友,也就是泛泛之交,像你这样真拿我当回事儿的,少。”
“像我这样的一介平民也少吧?”我笑,“是不是就我一个?”
林强也笑了,没点头,我能看出来他有点不好意思。我倒是无所谓,家里有钱没钱都和我没多大关系,哪怕浑身上下蹦子儿没有,我也能浪迹天涯白手起家发财致富奔小康,不知为什么,这一点上,我特自信过剩。
“哎,你原来黑吗?”我突然问他。
“啊?”问题看来有点让他茫然。
“就你刚来上海的时候,黑吗?”我补充。
“你是说……肤色?”他猜。
“对。”
“哦,不黑啊,我天生就这样儿。”
他挺坦然,我挺郁闷。
“我还以为你是在上海呆了两年给泡白了呢。”
“没有没有,在北京的时候我就不黑。”他解释,然后反问,“哎,裴哥,你问这干吗?你想让自己白点儿啊?”
“也不都是。”我叹了口气,“就是老觉得南方养人,应该能把我养的滋润点儿。”
“那你也得好好吃饭哪,老饿着哪儿成。”
“我没不好好吃啊,这不是能省则省好把电话钱攒出来吗。”
“电话?”
“长途。”
“哎哟我的哥哎,真没想到你还挺恋家。”他一连不可思议。
“我也不是恋家……”
话一出口,我觉着坏了,林强上扬的嘴角明显指向一个结果:他误会了。
“哦——我这就明白了。”他点头,作恍然大悟状,“不是恋家,对对,不是恋家。”
“你小子想哪儿去了?”我赶紧解释,“不是女朋友。”
“女朋友?什么女朋友?我没说你有女朋友吧?”
这混蛋居然还装傻!
“行了,我不跟你闹,就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一孩子。”我说,“他现在正搞乐队呢,有什么事儿不顺了,再不济我也得听他唠叨唠叨吧,写信太慢,不能及时解决问题。”
“哦……”了然的点了点头,林强说,“那还真不错,能有这么一发小儿,不容易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挺感慨,也挺感叹,我能觉出来他是真心的,在林强看来,多少钱也抵不上一个贴心朋友,而很幸运的是,我有一个,周小川的存在,成了我骄傲的资本,我觉得这天底下能像我们俩这么铁的哥们儿绝对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我则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就跟地上躺了一会儿,他就自己送上门儿了,善哉!善哉!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亦比不上我这天上掉下个州小川。当年那小子像让恐龙灭绝的小行星一样,带着惊人的威力咣当——轰隆——就撞进了我的生活,撞进了我的心坎儿。
我是不是该找个庙烧香磕头多谢佛祖多谢观世音菩萨当年把周小川,把那个鲜嫩嫩、水灵灵、刚出锅儿还带着热乎气儿的周小川赏给我?
“裴哥,你笑什么呢?”旁边的人推了我一把。
“啊?啊,没什么,没什么。”我瞬间回魂。
“还没什么呢,你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是吗?没有吧。”我摸了摸下巴,然后傻笑着逃避问题,“我刚看见一漂亮姑娘从那边儿过去。”
“哪儿呢?哪儿呢?”林强往车窗外头看。
“走过了,现在看不见啦。”我吹了声口哨,然后也把座椅放低了一点,“你没延福啊,小子,再多修炼几年吧。”
心里美不兹儿的,我有点飘飘然,让上海十月末的夜风那么一吹,从骨头缝儿里往外透着的舒坦。
那是我离开北京的第一年的第二个月的尾声,上海还挺暖和,但千里之外的北京却已经冷风嗖嗖,继而又很快迎来了短暂秋天之后的漫长寒冬,然后就是十一月中旬的第一场雪。
“北京下雪了!”周小川在电话里兴奋的叫。
“冷不冷?”我问。
“不冷,雪不大,主要是……”
“主要是雨吧?雨夹雪?”
“哎?你怎么知道?”
“你傻了?我听天气预报啊。”
“真没劲,还说给你一惊喜呢。”那小子明显有点失望,我却乐不可支。
“惊喜?我又不在北京,有什么可惊喜的,再说,你都多大了?都十九了吧?看见下雪还这么兴奋?”
一番“教导”成功引发了对方的不满,周小川气呼呼的骂我:
“病人!裴建军,你丫就是一病人!没情调透了你!”
“哎哎,说谁呢?”我还跟他逗,“我这儿挺暖和的,你别着凉才是真的,你说你要是冻着了,你不就成了病人了……”
“死去吧你!我挂电话了!”终于被惹毛了,周小川用中断对话吓唬我。
“别别别!我逗你玩儿呢!”赶紧住口,我嬉皮笑脸的道歉,“这不是太长时间没见着你,想得我有点儿胡说八道了嘛。”
“少来这套,你在那边儿交了几个女朋友了?啊?南方妹子都特水灵吧?是不是也特温柔?你现在是温柔乡里好缠绵了吧我的建军哥。”
我差点当场撂倒,这小子什么时候也这么损了?唉,失败失败,都怪我一不留神叫周小川学了坏,我是罪人,我认罪,我还得赎罪,等我放寒假就立马回北京去好好教育他。
“行行,你等着……”
“我等着呢,你打算怎么着吧。”
“你还招我?你小子看来是不想从我这儿活着出去了。”
“少吓唬我,你回来看谁整谁。”
谁也不让着谁,我们俩一斗嘴就这样,不过这是长途,也真不敢斗起来没完,于是,找到了适当的时机,我们很默契的停了下来。
“对了,你的乐队怎么样了?”我问。
“还成,一点点来呗。”他说的挺轻松。
“不容易吧?你也甭跟我逞能,川川,有事儿就跟我说,听见没有?”
“我真没什么事,也不是说累得要死,还没到抗不住的份儿上呢,再说了,就算我真抗不住了,还有你呢。”
“这话算你说对了。”我笑,“你还记着就行,反正有什么不痛快的,就告诉我。”
“知道。”他答应。
我听见他在电话那头儿轻轻的笑声,是很轻很轻的笑声,但我能听得见,他的呼吸引发了电话中轻微颤动着的细小噪音,那种细雨穿林打叶一般的声音让我不由自主眯起了眼。我有点陶醉,有点晕乎,有点找不着北,有点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嚼子,你那边也注意着点,南方一到冬天就阴冷,又没暖气,被子也薄。”很家常的叮嘱,和我妈每回跟我说的差不多,但听起来感觉却完全不同。
“我不要紧,我身体好啊,你不用惦记。”
握着话筒,我觉得浑身上下有股热气从单田往四肢扩散,蔓延开来,一点点的布满每一条神经,让我打心眼儿里觉得那么……那么能脱胎换骨。
在上海的日子里,和周小川的电话联系是很珍贵的享受时间,我很小心的珍惜着这些时间,虽然同屋的人在确定我和那个传说中已经甩掉我的“女朋友”又和好了之后,公认我是“打电话最没内容的人”。
如果从某种角度而言,我们的通话的确没什么内容,除了斗就是斗,说正经事的时候也透着那么一股子不正经,但在我看来,这比打电话只知道要生活费,或者汇报日常流水账的要强不知道多少倍了。
那个学期,我生活中有两件事特别重要,一件是跟林强聊天,聊音乐,一件就是和周小川打电话。当然,上课学习也很重要,不过我自认为我这么聪明的人没必要把这些看这么重,我能应付学业上的东西,虽然不大喜欢。
十二月,南方也正式进入冬季,果然开始阴冷了,最让我头疼的是,宿舍里统一发的被子不够长,想盖好上半身,挡住肩膀,脚就会晾在外头,想盖好脚,肩膀又要挨冻,那段时间我发誓,下学期绝对要把家里的十斤棉大被子背来,否则开春儿之前我就成冰棍儿了。
元旦那两天放假,同屋的弟兄们拉着我去外头玩儿,我张口就说“黄浦江”,大伙都愣了,说你怎么都来上海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去够啊?隔三差五的就走一趟,这马上就放假了,还要去?我一本正经:“我爱黄浦江啊,原来我们家房后头就有条河,我也算是跟河边儿长大的,所以离不开水。”
一番话,还真就让他们全信了,结果元旦的第一个计划就是跑到黄浦江边儿去照了一大堆照片,和弟兄们的合影自然要占多数,我额外要求了几张单人的,准备洗出来之后给周小川寄过去。
“给家里寄?”把照片递给我的人随口问。
“啊,对。”我抓了抓头皮,“还有我傍肩儿。”
“什么?”
“‘傍肩儿’就是‘相好儿的’,就是‘情儿’,就是……”我绕了半天,还是没绕到最关键的那个词汇上。
“女朋友?”终于受不了我的“方言攻击”,对方说出了标准称呼。
“嘿嘿……差不多吧。”我傻笑,然后看了看手上的照片。
有点白痴相,没办法,那时候照相好像根本不会摆姿势,就是傻站在那儿,后面是滔滔江水,但我挺喜欢这些照片,我知道周小川也喜欢,这是后来放了假,我连夜坐火车赶回北京之后,他亲口跟我说的。
我就怕别人跟我哭,说实话,我宁可让人臭骂一顿,也不愿意让人为我掉眼泪。
“你没事儿吧?我不就是几个月没回来吗。”站在火车站,我提着大包小包,看着面前拼命抹眼睛的家伙。
对方一句话也不说,或许是已经哽住了嗓子,开不了口,半天,才总算缓过来这口气。
“裴、裴建军,你、你……”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