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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之二 魏紫by 童茵-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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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是看穿他,魏紫把眉一挑,笑凝结,清清冷冷:“就是有主,亦当如何?” 

  “若然有主,应当不可久留,此乃他人之处,岂可鸠占鹊巢?!” 

  他说的振振有词,面上十足认真,清朗的眉目纯朴、刚正,他不禁噗哧一声,忍不住轻笑起来。 

  “你这人倒有趣。”他极微小声地说着,冷凝的面容再次展露笑颜,抬眼与李士衡的眼神一触,莞尔道:“真要细论,举凡天地万物,其主为己,岂是他人能‘当家作主’的?”他刻意留句话尾,以笑作结。 

  迅速打了记回马枪,李士衡这一下,倒真被他问住,哑口无言了。 

  诸子百家、经史策论,他皆细细回想了遍,没一会儿,旋及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释然一笑,他深深作了个长揖。“小弟受教了。” 

  魏紫“瞎”的一声,连忙跟著作揖,打趣道:“嗳嗳,快别这样,真是折煞我了。难准小弟合该我才是,怎么就被公子你给抢白去了。” 

  四目交接,两人相视一笑。 

  开了话头,彼此也就熟稔起来,便用最为世俗的方式,开始交换身份、家世……族繁不及备载等等。认识,全由这儿起先。 

  他,姓李名士衡,字勋,苏州人氏,今年二十有三,家居清贫,父母早逝,无兄无弟,姊妹远嫁,家中仅单剩他一人,无功无名,更无家室--连串的话,叨叨絮絮,这是他的坦诚,亦是魏紫对他的认识。 

  他,姓魏,单名紫,无字,洛阳人氏--仅仅如此,这是魏紫只愿吐露的,其余,他仅以笑付之。 

  “魏紫……”李士衡细细咀嚼,轻唤了声,再见他一身紫袍长衫,此名确实恰如其份。真心诚意,他有些腼腆地道:“真是个好名。” 

  “是么?”魏紫闻言只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然而他清楚的知道,“魏紫”这名,仅是人们擅取而来,无论喜欢与否,姓和名只是个方便叫唤的标记,但如现刻,他倒乐于接受。由他唤来,确实好听。 

  一时,寂静无声,两人就此对视,魏紫始终嗤着淡笑,温和如煦,仿是个无欲无求的淡泊之人。 

  那厢处之泰然,相较下,李士衡倒显得无措。他坐立难安,眼神浮动,有些不敢对视,尤其瞥见那抹似娇似媚却又清幽的微笑,他慌了,更痴了。 

  深吸一口长气,他鼓起勇气,启口唤:“魏兄……”突地一杯香气扑鼻热腾腾的茶递在他的眼前,只瞧魏紫仍是一贯的笑,说道:“夜冷,喝杯热茶去寒。我这儿也没什么好茶,就请李兄将就一下。” 

  “嗯……多谢。”胡里胡涂地接过茶碗,李士衡呆望杯内浮沉的朵朵嫩叶,细啜一口,双眼登时晶亮起来。 

  清香不涩,同甘生津,这分明是上好的茶,其中还带点淡淡的香气,似是花香,可要说是什么茶,他一时半刻也想不上来,只道味儿特别,不似一般茶种。 

  “好茶!不知这茶名为何?” 

  “有茶无名。”淡然一笑。 

  “不知……魏兄哪得来的?” 

  “天赐。”魏紫朝上指了指,补充道:“这是我捡拾园中残花落叶,混杂而成,一梗一叶,皆为大地所赐,亦是‘无主’。” 

  怔愣了下,李士衡即会意过来,遂伏桌朗声大笑,口里频喊:“妙哉、妙哉!” 

  岂知那木桌一时支持不住,他又不曾留心提防,“碰”的一声巨响,落了个空,人就这样硬生生扑倒地面,胸口直直碰撞,猛遭重击,疼得他龇心裂肺,痛不堪言。 

  唉呀!这下倒真是乐极生悲了。 

  魏紫见状,赶忙上前搀扶挣扎爬起的李士衡,不想一双细长纤白的藕臂竟能扶起一大个人,带笑的面容霎时敛了下来,换上一脸担忧。 

  “怎不仔细留心些,摔疼了没有?”话里有着责骂,但不减的是,深切的关心。 

  这番关切的实心话听入李士衡的耳里,身体的疼似乎也消了大半。 

  小心异异地移个位置,接过他递来的茶水小啜一口,扑鼻的清香,不意让他忘却了疼痛。 

  “真谢你了,我还想,才正正经经的和你话长,就出了这么大的糗,怕你心里笑话我呢!” 

  “什么笑话?原来你心里想的我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不是不是,魏兄你千万则误会,我原是想,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就连说个话、喝个水都能成这副模样,难得碰上像你这样的知心人,只怕仅说上了几句话,你日后便不肯理睬我了。” 

  “怎么说?”眉头紧皱,这下,倒换成魏紫不解他语里的意思了。 

  “说实在的,除了四书五经有法外,其它的,我倒真都没能。”垂下眉睫,他轻叹一声,微微苦笑道:“这世道,我见多了,像我这样的无用之人,是个麻烦。” 

  “像李兄这样有什么不好?要我说,总比那些花面逢迎、假仁假意的要强,你又苦妄自菲薄?”数百年来,他阅人无数,尤其是常来到此居处的过路学子,不是心比天高、刚复自用,就是嘴里花巧之人,人心百态,他见过的可不比他少。 

  闻言一听,心底确是舒坦几分。奇异的是。什么话自他口中说来,如一道暖流,总能抚平心里的荆刺。 

  明明,他俩才初相识啊!而他吐出的宽慰,竟比从自个儿肺腑掏出的还肯切。 

  思及此,李士衡越发感慨,心想自己是何等有幸,穷途潦倒之际,还能碰上这样一个体己人,要是女子,必是位知心的解语花。 

  小觑那张如花儿般娇艳的脸蛋儿,有那么一瞬,他几乎动心了。 

  “李兄怎么净瞅着我瞧?”以为是沾上了东西,魏紫拿手摸摸自个儿的脸庞,含笑正经的问道。 

  “啊--”猛然回神,李士衡是又羞又愧,一番心底话怎好拿出来说,只有拣些没紧要的,有些不知所云地道:“我、我是瞧你发上沾了几片瓣儿,像簪了朵花似的,倒也好看。只魏兄是为男子,我却说这样的话,一般人听了,肯定以为我将个男儿郎认作女娇娥,非生顿气不可--我口浑嘴拙,一些话没细想也就出口了,望魏兄多多海涵……”说到后,他已是满脸飞红,话声越显细微。 

  “我明白,李兄不是个会说漂亮话的人,吐出的话,必是实心的。”魏紫自然知晓话有隐瞒,可无伤大雅,也知那意思真要道出口,除是登徒浪子,像他这般尚富羞耻之人,是太过为难了。故他亦不以为意,仍拿手替他斟满杯尽的茶。 

  热烟袅袅,芳香四溢,处在殷勤的招呼相待,反倒是李士衡心有不安。 

  讪讪地,他沉吟了下,伸手接过,眼神飘乎不定,有些心虚。 

  其实,真正的话,更难以启口。他咬咬牙,喟叹一声,轻言道:“魏兄你实把我想得太好了,真话,我实是羞愧难言,这才拿些没紧要的充数于你……但是怎样的话,我也望你甭问了,否则我只怕要羞愤至死才使得。” 

  倒底是个老实人呵,也就如此,他才愿现身一会。魏紫摇头失笑,抬眼瞧他,缓缓地道:“那里这般严重,你不愿说,我不问就是了,也省得你寻死觅活的。” 

  “唉,是我失言了,就是你要捏着我的错儿,我也无话。”他把手拢进袖中,惭愧汗下,头垂得甚低,迟迟疑疑,一句话也说不全。 

  “这就是了,李兄又何必频拉拔着这错处,就此云淡风轻,不也好。” 

  一席话,说得李士衡更加垂首,无声无语,只管捧着斟满的热茶,一滴未沾。 

  “怎么?”微瞥眼,见他如此,魏紫刻意冷言冷语:“我不恼,你倒恼了?!” 

  “啊?不--”饶是误会,李士衡匆忙抬头,回避的双眸因而碰上炯炯目光。 

  “唬你的,瞧你认真。”魏紫嗔怪地睨了眼,媚眼如丝,在勾得他的注目后,反是正经言笑:“凡事放宽心,眼界自然开,老战战兢兢着,惟害无益。” 

  唉,这也是他的错处了。李士衡暗叹了口气,把忧愁写在眉宇间。 

  望定他忽显惆怅的面容,似苦似涩,魏紫略一思索,越性不开口,仅是睁着一双含娇带媚的水眸,把他的喜怒哀乐,紧紧纠结。 

  窗外枝叶,影影绰绰…… 

  顷俄,眼波流转,目光最终投落渐燃渐尽的火红蜡烛。 

  什么都不提,魏紫勾起足以倾城的笑,同先前一般的温煦,缓缓地,柔声道: 

  “夜已深沉,李兄合该歇息了。” 

  闻者愕然,抬眼的同时,那抹如娇花般屡弱不堪一握的身影,已飘渺无踪。 

  何时离去,似风一般消散,无声无息,他全然不知。 

  留下的,仅是满室余香……和,遍地拾不全的花瓣。 

  终至,一宿无话。 

 

第二章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劳为周与……手捧书卷,喃喃,李士衡仰首瞧看窗外翩翩飞舞于花心上的彩蝶,嘴里不停咀嚼着这两句话,念来似乎特为别有深意。 

  得了韵味,略一沉思,他遂罢下手中的书卷,抬起袖摆,取来一只白毫当场挥洒,斑斑墨迹,行文如流水,一笔一画即刻成句。 

  然而渲染的末途,仅有独蝶飞舞,孤寂却也凄美。 

  “这蝶儿真美,只可惜了无红花绿叶。”冷不防地,背后传来一道不低不亢的嗓音,十分舒服悦耳。 

  依然执着毫笔,李士衡赶忙回身,只见魏紫已不知何时来到身旁,淡然却浓郁不去的幽香环伺其间,他带着旧有的笑容,目光飘向窗外的纷蝶繁花,喃语自问:“究是蝶恋花,抑是花留蝶?” 

  他的话,清脆单纯,隐隐的,掺杂几丝妩媚。 

  听得一愣,李士衡瞧着那仿是缥纱迷蒙的侧脸,高雅清俊,一身的紫衫衣袍更称得他宛如那株特为显眼遗世而独立的紫牡丹。 

  恍然间,他竟错了眼。牡丹似他,他似牡丹。 

  可花和人,怎同一般? 

  心底打个突,如同满地落花,他,当真是魂魄不全。 

  不敢言语,这等的话儿,他问不出口,只怕是笑话! 

  撇去满脑的胡想,李士衡将心思投放于适才的话上。 

  百般思索,终得一句,他笑了。 

  “究是蝶恋花、花留蝶,紧要硬?亦如庄周梦蝶,也未可分清哪!” 

  眼底清澈,一片澄然,无底的深沉,魏紫看得见那实心的真。 

  闻言,他也笑了。轻轻一晒,黑溜的眸,闪出意会明白。 

  “李兄说的是。另就孤蝶,恐怕是独寂,花儿好、蝶儿好,始终相伴,李兄何不多添上一笔?” 

  “有形之物,难描难画。”将窗外美景尽纳眼底,他调回目光,只把笔管搁。“现下群蝶蜂涌,繁花摇曳,形于前,我这毫末,是怎么也挥不下,就怕亵渎了生成的美。画里的形身,是无神魂的。” 

  “既是‘分不清’,已无芥蒂,李兄又何需介怀?”轻声一笑,魏紫径自抬袖研墨,水砚厮磨,没一会儿,染得一片黑晕。 

  一声一句,无心的话,竟激得李士衡面红耳赤,那身太过悠然高超的气度、姿态,显得刺眼难挡。 

  甚至,令他难堪。 

  握紧拳,他硬咬牙,不肯好好瞧上一眼,胸口的郁气无处发,只有全神灌注毫笔上,大力挥洒。 

  什么芥蒂、介怀,他要,他便给! 

  带着赌气,李士衡添上一株盛开繁茂的紫牡丹,含笑迎风。 

  满腔激愤一发,似有所感,他瞥眼回望了立在身后的魏紫,原该罢手的笔锋,倒生起一股劲力,潇潇洒洒的多添了两字。 

  凑近一看,瞧似随意的笔画,竟把紫牡丹勾勒的如此神似,道是栩栩如生亦不足已。魏紫不由勾起唇角,眼底有着激赏,浅淡笑道:“有形有神,李兄才气溢发,适才的话未免显得过谦了。”恍见斑大的花儿旁,落了个刚健有力的墨迹,他只当是画,自不明白此为何物,方伸指比了比,不解地问道:“我瞧窗外的牡丹下,可没见着这东西?敢问李兄这画的是什么?” 

  “非画,是字。”有些惊异他目不识丁,李士衡难掩愕然地瞪大眼,没来由地,心底竟微微感到欣喜,可仅一瞬,随即暗斥自个儿这般无谓的想法。 

  识不识字,有何重要?若然有了见地,那他又与之前的那些贩夫走卒有何分别?不过也是假清高,最为可厌的。 

  瞧他眼带迷惑,仿是满腔疑问无处发似地频瞅着落上的“魏紫”两字看去,李士衡不觉好笑,拿起摆放一旁的毫笔,又另寻他处当场挥落。 

  这回,他特意写得忒大,直摆中央,一笔一画依着墨晕凝成一气。 

  “仔细点儿瞧,这是你的名哪!”他扬声招呼,眸中射出光采,换上的笑颜隐隐含着得意。 

  名?原来,他的名落于上头,是生成这副模样。魏紫移步走来,轻声自唤那题上的字,得了欢喜,遂接过字状,细细咀嚼,眉目弯成一轮明月。 

  笔锋浑厚有劲,虽他不识懵懂,却也能看清粗浅,定睛瞧来,倒真好看。 

  于此,自肺腑掏出的诚心,他不吝惜地赞赏道:“李兄果真非池中物。” 

  李士衡听了,不觉红了脸,暗暗审度魏紫声色,却不期然瞅入一双明眸如含糖似地笑,柔细温煦,面薄的双颊,是越发红润了。 

  这般毫不保留的称许,是满足了属于士人的傲气。 

  然,自得尽散,急涌而来的是羞赧的腼腆。李士衡搔搔头,有些无措地道:“魏兄谬赞了,要说开来,我也仅有此等的骄傲……”接而,他长嘘一叹,摆上个苦脸,便又开始自怨自艾起来。 

  并非矫揉造作,完全是士人的自谦自疚。深知这一点,魏紫很是清楚明白,只弄不懂人的百转心思,任何到了极致,似乎是可怕的。 

  就连得意,也禁不起一时半刻的停留,终要成了苦楚,才是它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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