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劫 by:白起-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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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狠狠地骂过去就对了,你还怕他咬你啊。我现在就教你怎麽骂人,仔细学著。”
四
让车夫在村口停下,少言下了车穿过村子向後山走去。娘亲爱清静,将木屋盖在了村後的山脚下。
不知是第多少次摸向收藏药丸的地方,还在!少言甜甜地笑起来,神色间无限期望,有了九神丹,娘亲的
病很快会治愈,日子又会恢复到以前的平静淡然。娘亲在窗下做针线,他坐在桌旁读书习字,母子俩有一
搭没一搭地聊著天。一到午饭时间,娘亲便会将手中的绣线轻轻咬断站起身向厨房走去。经过他时伸出手
在头顶抚抚,嫣然一笑,虽然布衣荆裙乌发素面,但却掩不住那天姿国色,这一笑,便是满室生辉。
当年母亲带著他离开丁家,颠沛流离几经辗转,到了白水村。爱上这里山明水秀,更兼地处偏僻消息闭塞
,正是理想的躲避之所,便隐姓埋名地住下来了,对外只说是新寡不容於夫家。靠著母亲一双巧手为人缝
缝补补,偶尔为大户人家做些女红倒也能生活下去,虽是略为清苦,母子两个却不以为意,日子过得平平
静静。
两个月前,母亲的脸色开始日益败坏,食不能下咽,夜不能安枕,娘亲只说自己是偶感风寒不碍事。每每
於夜深人静之明,听到娘亲极力压抑的咳嗽低喘之声,少言的心像是被人揪住似的疼。一个月前,娘亲正
在做针线,忽然双目一合仰倒在地,醒来便开始咯血,先是一丝一缕,再後来便是呈块状。少言找来师父
,师父说这是心情抑郁积劳成疾,惟有拿到九神丹方能治愈。
娘亲知道了,虽於病榻之上声气微弱,脸上的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说她既然自愿下堂求去,此生便
再不想与丁家有所牵扯,宁可死了也不受丁家的一丝一毫。况且丁家并非积善之家,此去无异自取其辱。
他偷偷向师父打听了去京城的路,没禀明母亲便独自踏上了去京城的路。这一晃半个月已经过去,不知道
母亲病情如何,可有恶化?
想到这里,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得急了,胸口便隐隐地闷痛起来,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按照师父
传授的口诀吸气呼气吐纳调息。
那一日被林大哥背回客栈,林掌柜林大娘惊得魂飞天外,得悉了其中原由,也只能叹息不语。将养几天,
伤势好了四五成,待稍能下地走动,少言便向林掌柜一家辞行。好心的老掌柜塞了两锭银子在他手里,林
大娘帮他收拾行囊准备干粮,红了眼眶,不断地叮嘱以後若有机会进京一定要来这里。
穿过院落,到了林文伦房外。敲敲门,屋里传出一声“谁?”正是林大哥的粗而低沈嗓声。
他在外面说了一声:“林大哥,是我。我来向你辞行。”
他的手指描绘过门上的雕花,心里万般不舍。村里同龄的小孩常嘲笑他没父亲,平日见了不是取笑便是捉
弄。林大哥是他第一个同龄人朋友,虽然他也时常戏弄自己,可心里明白他并无恶意。
自丁家回来,林大哥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再不与那帮狐朋狗友出去厮混,闲暇时间也只是留在客栈里帮
著打理生意,专心上课,让夫子意外连连。偶尔在客栈中遇见林大哥,他也只是用莫测难解的眼光看著自
己,仿佛在极力压抑著什麽似的,只要一个不小心,便会如火山一样喷发出来将人烧得尸骨无存。
屋里寂静无声,良久才听见林大哥极低极低地“嗯”了一声,却还是没有走过来打开那道门。
两个人,一个屋里一个屋外,都沈默著。
少言立在屋外,不明白林大哥为什麽不见他,压下心中那股离愁笑道:“林大哥,我就要走了。想来同你
说一声谢谢,谢谢你这些天来的照顾。”还有带我去逛天桥,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等了一会,那扇门依然没有打开的迹象,少言拣起地上的小包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就在他踏出院子之时,那扇门忽然咿呀一声找开,林文伦向外急冲。冲了两步,林文伦却又站住了,一动
不动地立在檐下看著少言离去的方向,双拳握得死紧。
木屋已经远远在望,少言忽然有种近乡情怯的心情,脚步也变得沈重之极。他不在这些天,若是娘的病恶
化了怎麽办?若是娘没有等到他回来怎麽办?若是……
拍拍脸,把这些胡思乱想的念头抛开。
推开那道半人高的竹门,左面,一棵梨树仿佛是承载了一夜的大雪,枝桠上铺满洁白的花。右面,是他辛
辛苦苦开垦出来的菜圃,种植著一棵棵新鲜肥美的青菜。
从正门踏进去,大厅墙壁上挂著一幅百鸟朝凤图,下面一张小桌两把椅子,此外便一无所有。向左走,掀
开帘子便是娘亲的房间,他悄然步入,一个三十左右的年轻妇人正躺在床上沈沈睡著,鬓发凌乱形容枯槁
,胸口微微起伏著。
娘又瘦了,少言打量著,原先就不算丰腴的面颊已经深深地陷下去,两侧的颧骨支棱出来,放於棉被上的
手也是白里透著青色,根根血管清晰可见。他长吁了一口气,那颗心从嗓子里又落回了胸口。
感觉屋里有人,榻上的人悠悠转醒。看到少言,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喜色,又冷厉下来。
“娘!你醒了。”少言喊道。离开家这麽多天,既担心娘的身体又怕求不到九神丹,两件事内外交攻,此
刻一松懈下来,颇有精疲力歇之感。
“你既然走了,就不要回来。”李婉将头撇向床里,话语里寒意泌人。
听见这话,少言双腿一软扑通跪了下来,颤声说:“娘,不是儿子不听话,只是……九神丹只有丁家才有
。”不等说完,就见娘强撑著要坐起来,要伸手相帮又顾虑到娘正在生气,手伸出一半就缩回去,老老实
实地跪在地下,一双眼哀哀地向上看著。
李婉看著少言满面的惶急,只觉凄然。儿子是她从小看大,如何不知他的孝心。为了自己的病,少言忧心
如焚,跑里跑外,请大夫、煎药,还要顾著家里的生计。这些重担便是成年人也未必担当得了,而自己的
儿子却从未喊过一声苦,不但将内外打理得井井有条,病榻之前亦是嘘寒问暖,没半分不耐。
若是在平常人家,十一岁还正是在父母怀里撒娇撒痴的年纪,少言却独自远去几百里之外求药,其间的种
种辛苦可想而知。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软,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温和地说道:“起来吧,累不累?”
“不累!”少言应了一声,坐到娘的身後为她轻轻地捶著背。李婉闭上眼睛,老天总算没有薄待,晓得她
命运多舛,特地补给她这麽一个乖巧懂事的儿子。活泛著有些疲乏的身子,李婉问道:“丁家的人有没有
为难你?”
少言不敢实说,只拣些无关紧要的,“娘,你是不是怕他们会让我认祖归宗?您放心,我在丁家门口等了
几天,丁老爷并没见我,只给了我一颗药丸。”
李婉摇了摇头,儿子没说实话,丁老爷怎会如此好说话,却也没再追问。“言儿,娘这病若是好了便罢,
若是不好……等娘死後,你读书务农经商样样皆可,只是不要和丁家扯上关系。”
听著娘用平静的语气谈论著身後事,少言再也忍不住,喊了一声“娘”,眼泪滚滚而下。
倒是李婉微微一笑,骂道:“傻孩子,自古谁人不死!”又说道:“人生一世也不过求个死得安心而已。
娘看著你一天一天地长大,已经很够了。其实娘倒也不担心你,你虽年纪小,却是聪明机智又有决断,尚
有凌师父在一旁照拂,娘也能闭得上眼。”
少言不愿再听,用话语岔了过去,喊道:“娘,这次在京城我认识一个人,林大哥。”
“林大哥?”李婉倚靠在少言身上,听到儿子欢然的语气,禁不住回头看他一眼,“哪个林大哥。”
“就是……就是林大哥啊,我在京城时就住他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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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二人聊了一会,少言见李婉面露疲惫之色,忙服侍著她躺下。李婉精神困顿,很快便沈沈睡去,鼻息
细微几不可闻。少言立在床边,看著娘白中泛青的脸色,不由得一阵心酸。
站了一会,少言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屋,沿著小路走向济世堂。
济世堂是这个小小村唯一的一家医馆,但在整个山阴县都大大有名,因为里面有一位妙手回春的大夫凌云
。说起凌云,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他为什麽栖身於白水村这样穷乡僻壤,也没人敢问。村里
人都说济世堂的凌大夫能起死人肉白骨,甚至连宫里的御医都要向凌大夫救教呢。很多医馆也都慕名而来
,开出种种条件希望凌云能去自己的医馆,都被凌支一一回绝了。
医馆就在村尾,两间不起眼的小房,屋前木架之上,晒著药草。
一进门,少言便喊道:“李哥,凌师父呢?”
李争眼睛一亮,走上前拉著少言的手说:“小言,这半个月你去哪了,都没见到你来和凌大夫学医术。”
“我去京城找亲戚,凌师父呢?”
“京城!京里一定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吧?”李争悠然神往。
少言笑而不答,正巧门外走进一个四十左右的男子,白色粗布长衫,穿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寒酸,倒让人
觉得於三分落拓放诞的山林逸气之外,尚多了三分金马玉堂的朝廷贵气,俨然、宏然,昭昭荡荡,便如是
一位饱学宿儒、官场显要。 少言走上前,叫了声“师父。”
凌云看著小徒弟,一身旅行风尘尚在,显然是刚到家无心梳洗便赶来医馆,温文道:“看你的高兴劲儿,
拿到九神丹了?”这个徒弟聪明机敏,好学善问,更难得的是事母至孝,待人以诚。凌云常暗自感叹得徒
如此,大慰老怀。忽然脸色一变,攫过少言的手腕,为他仔仔细细地把起脉来。
“言儿,你是不是同人打架?”
听少言将经过一一禀明,凌云解开他的衣襟,两个拳印清清楚楚地印於其上,不由得轻叹道:“都怪我不
许你显露武功,否则你只要……”少言从怀里掏出九神丹,递给师父,不动声色地打断他,“师父,我已
经拿到了九神丹,您看看,可是真的?”凌云接过来,似笑非笑地看了少言一眼,才将九神丹拿到眼前,
观其色泽嗅其气味,点头到:“不错,是真的,能拿到此物,也不枉了你百里奔波。”
“是真的!”少言的小脸在一瞬间发了光,“那我娘就有救了?”
“是啊,”凌云摸摸他的头,心里万般怜爱,之所以留在这个默默无闻的小村里,除了急於逃离那个人的
搜索,也可以说有一大部分是为了他。
三年前,他流浪至此,正躺在树荫下歇息,忽然听到几个童音在叽叽呱呱地吵著,“你们看,那个姓丁的
又来了。”“喂,丁少言,你不能来这里,我娘说你娘克死了丈夫,是不祥之人,你也是不祥之人,”“
不祥之人”这四个字他念得颇为艰难,显然是并不太懂,“你来村里,会坏了我们的风水。”
凌云摇摇头,生老病死本是人生必然,愚夫愚蠢妇见识浅薄,偏要委诸天命风水。心下却也泛起一点好奇
,站起身朝著声音方向走了十几步。只见树林中几个孩子站成一圈,对著中间的人指手划脚。中间那人却
是听而不闻,只默默低头割草,抓住一把杂草,右手镰刀轻轻巧巧一挥划出个半弧,等装满了一萝筐背起
来就走。凌云这才看清了他的面貌,六七岁的样子,一双眼睛黑若点漆,更衬得脸色苍白如纸。“丁少言
是吧?”凌云念了几遍,敏於行而讷於言麽?不像是寻常农家子弟会用的名字。
见姓丁的浑没将他们的话放在心里,几个小孩更是不忿,其中一个冲上来伸手就要推他。丁少言灵巧一闪
,那小孩便推了个空,收势不住趴倒在地上,啃了一嘴泥。丁少言只是冷冷地看一眼趴在脚边的人,转身
便向林外走去。
凌云大感有趣,便悄悄缀在他身後。见他在乡间小径绕来绕去,越走越是荒凉不像有人烟。正奇怪著,前
面的人却突然停下来,转身冷冷地问:“你是什麽人?鬼鬼祟祟跟在别人身後岂是君子所为。你若是想抢
钱可找错人了,我身上没钱,你跟著我也没用。”
凌云苦笑,纵横江湖十几载,谁见到他不是唤上一声“凌神医!”敬若天人,今日却被一个六七岁的孩童
当面抢白、认做是剪径的小贼,这可还是第一次。只是,眼前这冷冷的、一脸警戒的人,真的只有六七岁
?
看著他不答话,少言奇怪地看他一眼自顾自走了,独留他在原地啼笑皆非。
对这个奇怪的小孩有了兴趣,左右闲来无事,他便在此地留了下来,开一间医馆用以消磨时间。後来他才
了解到,原来少言那一天走的也不是回家的路,是故意带著他兜圈子。
前尘往事在头脑中纷至沓来,凌云整整心神携著少言的手出了医馆,问道:“去京城前师父教你的行功运
气的心法可有练习?”
“一直在练,丁家那些人打我时,我就是按照师父传授的口诀偷偷运气护住了经脉。啊,还有一件事,徒
儿几天前正照著师父教导的法子练气,眼前突现一片光明,四肢百骸处处是气,徒儿吓坏了,就没敢再练
下去。师父,这可是走火入魔?”小脸上满是忧虑之气。
这话听在凌云耳中却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强自压下心中震惊,温言道:“不是走火入魔,没关系的。”
心下暗暗感叹:“我自负不世奇才,却也要到二十岁後方能达到这个程度。这孩子竟比我早了十年以上,
怪不得他毫不还手地任人重击也没伤及筋骨。”
到了木屋之中,诊脉开方,看少言伸长了脖子直向他手中看,便将药方交与他说道:“不必担心,有了九
神丹,则你娘亲痊愈指日可待,去医馆将这些药抓来。”
少言欣喜异常,蹦蹦跳跳地出去了。李婉微微一笑,说道:“凌大夫撒的好谎。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
,纵使有了九神丹也不过多拖几年,这付身子,早就空了。”
她既然如此直言不讳,凌云也就开诚布公,“李夫人长年失於调养以致气血两亏,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