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鱼 完-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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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实只是被眼角的细纹挤兑的委屈罢了。
看着眼前泣而无泪的女子,嘉鱼只能是笑,他能有什么办法,可是却又不能再往霄皇太后那里推,毕竟是自己的母亲,骨肉连筋,敲打到了哪一段,都是疼的。
喜欢什么就让他们拔给母妃好了,犯不着为奴才们生气。
彼时,嘉鱼正在伺弄着眼前的那株秋海棠,仰起来的脸被花瓣掩起来了几点,他伸手接过几朵落花,皱紧了眉头,落英虽然是美,可是落的多了就是愁了。
谨妃忙站起身来,告了安便欢欢喜喜的离去,嘉鱼转首对妇罗说,要廪总管另给谨妃送一套佛经过去。
妇罗一愣。
送了佛经便是告诫以后要多多修身养性,也是让她安守于后宫,不要再出来的意思,可是这对于谨妃来说,儿子送来这份礼物,除却了要收敛往日的嚣张跋扈,还有一层别样的残酷与悲哀吧。
还有,叫待卫把宫门给守紧了一点,别什么人都给放进来。
嘉鱼似乎根本没有多想,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来,仍旧是面向着秋海棠,花辨落到肩上。
妇罗垂下眼,心里涌起一丝涩意,一场母子,为什么就这么不清不楚消散到没有一丝情份了呢。
嘉鱼回过脸来,皱着的眉头仍旧是没有松开,眼里透着一丝哀意,妇罗,怎么办,这花一直一直的落,止都止不住。
妇罗只能颓然,没办法了,大概连根都已经烂了。
嘉鱼没有说话,他将花都摘了下来,这样的事情他从来不假手于人,凡事皆是自己动手,然后细细的,缓慢的开始酿造,等着那一丝甜腐的味道飘逸出来,萦绕在这宫殿的顶梁之上。
果然是烂了根。嘉鱼闻了闻酒香,然后肯定的说道,是一股腐味。
他端起来,凑到妇罗面前让她闻,妇罗摇头,她闻不出来,她从自三四年前开始就已经闻不出来酒的味道了,或者应当是这样说的,她自三四年前起便闻不出来嘉鱼的酒了。
可是嘉鱼看起来挺欢喜的,然后倒出来了一杯,本应是微黄的酒表面却是浮起一层青光,鬼气莹莹。
断肠。
秋海棠本就是断肠花,酿出来的酒也只能叫做断肠。
喝下之后,嘉鱼便再没有早朝过。
七.'采桑'
他将酒放到凤眠的眼前。
特意带过来的断肠。
凤眠抬眼看他,将酒喝了下去,其实花酿并不烈,至于没有远在彼国的另两种酒,落竹与丹桃来的更烈,但是喝在嘴里,由喉入肚,却是急急的烧着,断了肠一般。
嘉鱼笑眯了眼,冬日里,苍白的脸庞都冻透着红,蜷手蜷脚,却是不停的饮。
一年不见,别的地方没见长,酒量却是涨了。
没底的酒坛子,只见灌进去,没听见声响,然后慢慢自脸上泛起来,烧红了脸。
到底还是醉了。
嘉鱼抓着狐裘挪到窗边,风将他散乱的头发吹的四散,窗后是一株已经落的没了叶子的树,不是竹,是桑。
在这么冷的天里,会冻死吗。
不会的。
凤眠伸手想让他离开窗边,曾经嘉鱼笑言这里是寒居,顾名思义就是冷极的地方,嘉鱼感觉的出来凤眠的手指也是冷凉冷凉的,像他平日里的为人一般。
那颗桑树,瘦瘦弱弱的在寒风中摇曳。
凤眠说他除了这颗桑树外,还要养一头羊。
嘉鱼笑倒在地上,他本以为风雅就是屋前种竹,房后有水,钟灵俊秀不识人间烟火。
凤眠只是笑,他说风雅不能当饭吃。
那为什么要种桑养羊。
凤眠微微挑起的眉眼,然后说道,做笔用的羊毛,如果羊一直用桑叶喂养出来,毛色便会均匀,吸墨,才算是极好的。
所以才要种桑?
还可以采桑染衣。
嘉鱼呆呆的看着他,酒劲已经让他眼前昏花,脸孔也是烧的厉害,满身都是热暖暖,他从未知道桑可染衣,仆在窗边,他问他,怎么染?
那大概是要过几年了。凤眠靠在他的旁边,昏黄的墙角让他的眼神深遂与莫测了许多,滑过一丝难以言叙的痕迹,他缓缓的向嘉鱼靠近,在毫厘之后便侧开脸,然后说,是用桑椹染出来的紫衣。
温热的气息似乎仍是在彼此之间萦绕未去,撕碎了许多的暧昧。
嘉鱼微笑着,酒意让他在凤眠的声音中缓缓睡去,像猫一般的蜷紧了身体,手指在身身体的前端,裹在棉软之中,其实凤眠想要种桑养羊,所为的,仍旧是风雅,他总是会用奇怪与复杂的方式来达成自己的心愿,一如以前,一如总是含噙在唇齿之间,永远不会说出来的下半句话。
其实嘉鱼仍旧是讨厌这样的,不干不脆不清不楚的暧昧,只是于他们之间,却是形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平衡与妥协,将很多事情都掩饰了下来,平静如今日一般,大概,他们是彼此之间见证过往的人。
拥有相同的记忆的不同面。
那一年,夏天很热,与冬天截然相反。
灼热的天气,耀眼至眩目的阳光,让湛露斋的树都没有了影子,赤裸裸的反映着阳光,油绿颜色满是生气盎盎,可是嘉鱼的生命却是越来越单薄,单薄的像是被晒后的树,渐渐的稀薄着,消散着,充斥着断肠那种甜腐的味道。
如果说月白色曾经将多娇的生命吸得净,那么,他眼前的明黄,大概也是让他的生命慢慢慢慢,消磨殆尽。
霄皇太后将这个消息密不透风的掩在了湛露斋中,她无奈的看着一个年轻的生命在烈阳之下消逝,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御医都束手无策,三公彼此之间都交互着往后思量的眼神,妇罗的眼泪总是掩没了他枕边的一方帕巾。
嘉鱼就这般缓缓的熬着,熬到秋日,断肠成了他浸淫骨子里面的另一种味道,慢慢的腐蚀肌骨之中。
凤眠将他手中的杯子拿了下来,他的脸上在淡漠之中混杂着疲惫,尘土的味道鲜活的出现了嘉鱼的面前,他是怎么进来的,是为什么进来,这些嘉鱼都没有问,他只是挽住他的肩膀,颈项,然后说道,帮我吧。
帮他重新站起来,帮他离开。
其实嘉鱼知道,这个皇位原本就不是属于他的。
凤眠抚摸着他的发,你永远是这个国家的皇帝,天下的君父。
嘉鱼瘦骨粼粼的手指紧紧抓在凤眠的衣服上,然后慢慢的放开,凤眠不是一个只甘心于山野之中的人,嘉鱼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的事情,可是他却也固执与别扭的遵守着一个约定。
凤眠没有丝毫的表示,只是温和的说道,好好的休息吧。
霄皇太后匆匆赶到,她看到凤眠的时候没有丝毫的惊讶,甚至舒了一口气,安然的接受一个本不应当站在湛露斋的人,好像他本来就应当是属于这里,属于朝堂之上,像那个没有丝毫破灭的神话一般,重新成为这个国家的丞相。
凤眠游刃有余的解决着原本属于嘉鱼的各项大小事情,他与霄皇太后共同支撑起了这个国家的一切,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嘉鱼困扰,也没有事情可以让他停下手中酿酒的动作,他可以仍旧表现的出宽厚仁慈,爱民如子,也可以让众人习惯了那个没有皇帝却仍旧金光闪耀的皇座。
嘉鱼渐渐的好了,削瘦的脸颊丰盈起来,好像没有夏末那一场几乎要了他命的病一般,妇罗将所有的断肠都倒掉,她知道嘉鱼再也不需要这种酒了。
他们一如既往的生活着,安心与快乐的生活在湛露斋之中,嘉鱼爬上松树,看着手中的松果,鸟飞不出去了,只能囚在里面,振不开翅,他用柔软的丝将凤凰缠住了。
八.'阵贝'
嘉鱼听说过美人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的故事。
可是他没有想到,有人可以同样做到这样的事情。
一场战争,几近是可以压倒性的胜利,却没有带回来他曾经应允过的天下,而只换回来了无数的金银珠宝,牛羊马匹,以及一个人。
凤眠说时机未到是以如此,嘉鱼却只是想看看那个人。
能够与凤眠齐名的人,会是如何的人物。
推开门,盛开的金盏菊让这个院子盛满了耀目的金黄,也让那个人显得很苍白,嘉鱼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名孔武有力的男子,或者是一名身强体壮的青年,最不济也应当是一名精神矍发的武者,而不是现在这名,身上被浓浓的血腥所包围的少年。
好像是被从血池里面拖出来,却是离不开那里,便缓慢滋生在旁边的一棵毒草。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少年般的面孔露出一种妖媚。
微微的侧头,阵贝知道有人进来,却并没有从坐的地方站起来,也没有看向嘉鱼的方向,琉璃般的双眸里像死潭水一般,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姿势,只会有一种人使用,那就是看不见的人。
嘉鱼走过去,然后垂下头,什么时候的事情。
阵贝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诧,他轻轻的笑着,笑意让他的脸呈现出完全不同的一面,来这里之后就这样了。
那你说,朕留着你还有什么用。
你可以成全你仁厚的名声。
嘉鱼坐了下来,他掐断了一朵金盏菊,慢慢的在手指里转动着,然后说,你能活着,实在是奇迹。
因为不可能所有的人都站在阳光中,总要有人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所以你在衡阳也活的很好。
阵贝没有再说了,他笑着,手指在衣襟轻抚,光滑的几乎可以让阳光在手指间滑倒。
嘉鱼看着凤眠走了进来,手里的药苦涩的像是用黄连焙过,热气氲氤在他的脸庞前,朝着他们露出被模糊的笑容,橙色的衣衫在阳光之中像眩目的羽翼。
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的样子,让嘉鱼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也让他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妇罗看得出来嘉鱼又在发呆,被移种进来,已经开始洋洋洒洒的落下花瓣的春樱在地上密密点点洒了一层,他却只是托腮看着,如若是往常,早就开始琢磨着怎么酿了。
妇罗,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嘉鱼看着妇罗,她其实才是一直真真切切陪在他身旁的解语花,无时无刻,时日已经在秀美的脸庞上面留下岁月的痕迹,只是一双眼睛是往昔一般的,通透。
解语花往往是无语的,她自是知道有些话不用说,也不能说。
你多大了?
妇罗愣了愣,半晌才回答道,年前满的二十八。
二十八了……
嘉鱼也愣住了,然后才缓缓道,妇罗,我耽误了你。
没有,如果皇上愿意,妇罗跟皇上一辈子。
嘉鱼一笑,苦了苦,不能的,我注定是要走在你前面的。
妇罗掩住脸,皇上,多娇公主也不愿意看着你这样啊。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从指缝里渗出来后,哒的滴在地面上,像落下春樱。
嘉鱼转头看着春樱,那种颜色像多娇曾经用过胭脂,柔柔自脸颊旁溢开,她不愿意,是她一手造成了如今的嘉鱼,如果不是她,嘉鱼不会走上皇座。
别哭了,妇罗,其实,那个位置,总有一天要还回去的。
嘉鱼笑着,然后侧头看向窗外。
多娇啊,你不能帮嘉鱼打点好往后的日子的,因为你认为重要的东西对嘉鱼来说并非是那般的重要。
九.'完满'
最终,妇罗还是离开了他的身旁,很风光的嫁给了碌国公为正妻。
霄皇太后在他的请求下认了妇罗作义女,封为安清公主,有了这些,嘉鱼觉得妇罗往后的日子应当不错,一定会比现在好,她是玲珑剔除的人,娶了她的人应当会惜福。
于他来说,也是好的,喝的多了没有人再在一旁念叨。
嘉鱼就这样一个人坐在湛露斋里了,他慵懒,闲散,无所事事,只是看书,画画,酿酒,喝酒,没有人陪。
没有人可以陪了。
偶尔他也走出去,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常常去看阵贝,带着酒,虽然只是他一个人在喝。
大概是因为毒草其实是离不了充斥瘴雾的地方的,失了根,反而便愈发的气衰了。
林国这一年又下了雪,洋洋洒洒的,落到佛光湖里就消散了,嘉鱼带着暖好的酒去了那里,推开门,发现满屋的菊早已经谢了,其实金盏菊本不应当是这么谢的,好像突然之间被寒风吹冽了枝叶,猥猥琐琐的蜷缩在一起,受了委屈般的挤眉弄眼。
金盏菊不是这样的花。
金盏菊应当是洋溢着灿目光辉的花。
凤眠坐在庭院里,这里可以看的到静的像水面般的佛光湖,也看到高耸着的永錾塔,他回首看着嘉鱼的身影,第一次没有表显出那般的淡漠与不懈可击。
他们看着彼此,凤眠笑了笑,很快就敛了回去,垂首说道,没办法了。
嘉鱼走了过去,什么没办法?
人若是要死,就是没办法。
烛光已经开始慢慢的微弱了,气弱游丝。
嘉鱼却是笑了,他将酒打开,闻着这种冷冽而且浓烈的香气,笑意在他的脸上的化开,你终于也是知道这一点了……,哥哥。
那一刻,凤眠的声音开始有了破碎的痕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就知道。
自他登上那个皇位的时候就知道。
纵然是仿的再好,却到底不是父皇的手书。
只有多娇才能仿林帝的字迹至惟妙惟肖,但是也只有她会在写鱼字时,最后一点带勾。
所以嘉鱼自接过那分遗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他不是应当站在那里的人,他应当是那个仍旧毫不起眼,隐没于人群之中,回首也不会去寻找的人。
所以他去找了那份被多娇藏起来的遗诏。
凤眠不言,他许久之后才将发拂开,这样才让他的面孔自阴暗之中显了出来,尔后略微带着褐色的发因头的仰起而铺渲至了肩颈,脊背,他看着,看着矗立在圆月之中的永錾塔,塔是高耸的,孤单的立在那里,将月亮分切成两半不等的半圆。
那么高,几近至了天籁。
多娇用她的命将永錾塔画成了禁区,所以没有人会料到那里会有这么一件重要的东西。
可是凤眠的眼里却是透露出一种如水的忧伤,她怎会狠得下心跳下去呢。
那一份苦痛第一次毫无掩饰,赤裸裸的在他淡漠的脸上出现,让嘉鱼好像看到了当年从房内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