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_by_水之银-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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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邑高踞座上,抿唇半晌不语,眼中射出锐利的目光,似要将我刺穿一样,地狱修罗一样的森然,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低沉,杀机隐现:
“七皇子沈静天下闻名,他派你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微微一躬,淡淡说道:“鄙上别无他意,只不过想要把京城送与大王罢了。”
“偌大一座京城,岂是说送就能舍得的东西?!中原人向来狡诈,你这是想要欺瞒本王么?”拓邑阴阴沉沉地说道:“说实话我可能还会放你一条生路,再说假话,本王立刻拿你的人头挂出去祭旗!”
“在下所言,字字无虚。”
“不见棺材不落泪?!”拓邑象是很不耐烦,表情变得狰狞。
腰侧配刀倏然出鞘,直直对着我飞了过来,我一愣之间,把眼睛紧紧合上,身体微颤,来之前已经预见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赌他只是试探,并非真心要取我性命。只是并没想过他这么快就出手恐吓,拓邑的心情明显可见不是太好,京城久攻不下,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他必然已经心生焦躁。
果然刀尖在离我喉头不过一寸之地停住,缓缓睁开眼睛,拓邑的表情莫测高深,突然说了一声:
“很好。”
收刀回鞘,紧窒的目光却仍盯在我身上,毫不放松:“楚凡,你要明白,我这一刀砍下去,你的性命已在我的手上。”
我静静看他,“大王可是有什么事情想要询问在下?楚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拓邑神情微微一愣,突然却又大笑起来,“果然不愧是沈静的手下!”
杀气逼人,我心中突的一跳,只觉得刚刚刀尖逼在咽喉上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危险的感觉。
虽然都是北蛮人,但是拓邑跟乌尔大不相同,乌尔的杀气藏在心里,不时闪现,拓邑却是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处处都透着残忍好杀;喜怒善变,两次短短的接触,我已经能确定他是个谈笑间取人性命的人。
这一点沈静虽然也同他相象,但假若拓邑是视人命为草芥,沈静就是视人命为树木,我心里面苦笑,楚寒何其可怜,为着这五十步和百步的差别,竟是处处涉险。
拓邑笑声一发即止:
“沈静贵为皇子,为何突然要降我北蛮国?”
“大王大军突进,势不可挡,与其他日沦为阶下囚任人宰割,不如今天在尚有余地的时候与大王合作,谋求一条生路。”
我答得一字一句,满脸诚恳之色,拓邑哼了一声:
“本王虽然地处北方,却也知沈静这个人物,如果放手一搏,他自己也有当皇帝的可能,君临天下没有人不会喜欢,你家王爷当真就能够舍得下这许多年来的辛苦?!”
“帝位固然诱人,但是聪明人明哲保身。京城一夕之间被困,外有大兵压境,内无准备,人微将少,南安河天险,阻断所有援兵,城破只是迟早的事情;而且诸皇子争位,七王爷按年纪按在后面,按能力其上尚有三王爷沈渊,并无必胜的把握。”
拓邑哼了一声,眯着眼睛睨我:
“降我北蛮,中原人人都会知道他卖主求荣,鄙夷唾弃。多少人为了当皇帝死于非命,以七皇子现在的声望,就算希望再小,与其委屈求权做个降将,哪里有挣那一点可能来得好呢?楚凡,你这样的理由,并不能说服本王!”
他的手离开刀,人却变得更加尖锐,我低垂下眼睛:“大王并不是我家王爷,又怎么知道他会就此放弃逐鹿中原的野心?”
拓邑的眼神闪了闪,不怒反笑:
“怎么说?”
“大王为了要京城投降,日杀我中原人过万,尸骨遍野,民不聊生。此时就算不理这些人死活,继续打下去真能坚持一月两月,城却总有被攻破的一天,可是投降却是褒贬不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将来一朝时势扭转,并不是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大王没有见过我家王爷,只怕不会知道——我皇朝七王爷沈静,却也绝不是一个可以久居人下的人!”
“放肆!”
“大胆!”
此言一出,周围蛮族的将军脸色顿时都有些变了,拓邑摆摆手,止住了满帐的嘈杂,露出了一抹惊奇的表情,
“你这是在劝我养虎为患?!”
年轻英俊的脸上因为这样的表情而显出了几分天真,这却是我自从进帐之后感到他杀气最低的时候。
“这是现在对我们两方都最有利的选择。”我抬起眼睛,声音清淡:
“七王爷今日投降北蛮,虽然名义上是为了百姓,但是必然也会遭到天下人责难,不利于将来。大王想必知道,老虎虽然是兽中之王,遇到蛟龙却只是普普通通一个凡间的动物;而蛟龙翱翔九天,叱咤风云,却也不过只是大鹏的食物。七王爷和大王或许都视对方为虎,就是不知道哪一个能够做得上蛟龙,大鹏了。”
“大鹏……吗?”
拓邑喃喃,眼睛亮了一下,表情却仍是十分凶狠的样子:“楚凡,你敢这样同我说话,就你不怕我杀了你么?”
“当然会怕。”
我扯了扯嘴角,微一颔首,在我看来,事情已是成了八九分,心里面一阵欣喜,脸上维持清冷的样子,把情绪都掩藏起来:
“不过两方有利,大王又怎会妄杀?我只知道大王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属下兵多将广,将士齐心,就是将来真会有同七王爷相争的那一天,也占了八分胜算。而七王爷让楚凡前来,已是派下筹码……就是不知大王敢不敢,”我顿了一下:
“跟我家王爷赌上这一个赌局了?”
“敢不……敢?”
拓邑挑了挑眉,声音极轻,跟我的视线牢牢相对,半晌无言,大帐里面此时已是一阵静默,乌尔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没有迈步。良久拓邑仰天大笑,笑声震耳:
“本王又何曾怕过什么?!你去告诉沈静,只要他献出京城,本王让他继续做他的信广王,绝不反悔!”
“据说做国君的人都是一言九鼎,如此……楚凡就代我家王爷先谢过大王了。”
我深深一躬到地,“阵前来往不便,我跟王爷已经约下暗号,只要大王能够答应,楚凡这就送出信鸽,明晚子时七王爷必将大开城门,迎接大王入城。”
“……好周全的准备!”拓邑手指叩了两下,上下再看了看我:“你这么有把握我就会信你?”
“七皇子曾说过,大王乃是当世英雄,楚凡只是相信我家王爷。”
把好大一顶高帽子送给沈静和拓邑,拓邑要是以后再有什么忌讳,大可以一概找他。
“好!沈静能舍得送你这样的人来这里,想必也不会骗我。”拓邑笑了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乌尔,你陪楚先生先下去歇着吧。”
“是。”
乌尔应声,我转身随他退出去,名为伺候,身前身后,却早已布满了监视的士兵。乌尔笑得尤其客气,称我不注意之时,打量的眼神不时传来,看似谈笑风声,我心中却明白,只要稍有不妥,受命解决我的那个人必然就是他。
却也只是淡笑,在蛮人当中拓邑乌尔都该算得上狡猾,但是跟沈静比起来,相信到了最后,无论是谁都只有甘拜下风。戏我已然打出开场,其他的如何排演下去,就该是沈静的问题。
只是我这样子面不改色的出口就能骗人,昧着良心也能把那么讨厌的一个人说成天下无双,地上少有,却原来也不是什么好人的本事。
身处险地,一举一动我都是循规蹈矩,乌尔找不出破绽,三更时分,京城方向突然之间就是火光冲天,喊杀声震耳,我坐在帐篷之中,一杯清茶,只是闭目养神。乌尔开始倒沉得住气,随着小兵不断在他耳边传来消息,脸色却渐渐变了,凝神向我打量,我笑了起来:
“将军莫不是也想跟去看看么?”
“我北蛮千军万马,勇将无数,倒也不缺本人一个,只是……楚先生,”乌尔不再掩饰他的杀气:“据探子来报,京城之内是有人马冲出,但随后城门又闭,贵方却并不象是献城的样子啊。”
,“怎么会……?”我表现出茫然的样子,拓邑能这么痛快的就答应我,并不代表他就是什么容易让人左右的人,而在于无论是真是假,对他都没有什么损失。在真正动手之前,我该做的就是如何拖住对方:
“可否领楚凡到前方看一看?”
乌尔冷冷哼了一声:
“大王的意思就是要让本人带先生过去一见,请随我过来吧。只希望你最好是没有欺骗我北蛮,不然只怕一定会有人会后悔。”
“乌尔将军放心,只要见了七王爷,我相信一切自然都会真相大白。”
声音中刻意被加上一丝软弱,楚凡在北蛮人眼中只是一个略微胆大的文人,先前有恃无恐,还可以同他谈这些条件,当他知道事情有可能不成的时候,再摆出镇定的样子只会让人生疑。
如愿换来乌尔嘲笑的眼神:“但愿如此了。”
“……是。”
中原人在他们眼里面一钱不值,沈静若在此地,不知道可会看得出楚寒心中的杀气?
还没到大帐,远处的那些喧哗已变得安静许多,一个小兵过来在乌尔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乌尔再转头向我时,神色已经变得客气不少:
“楚先生不要再担心了,你们王爷现在已经到我营中,虽然未能献城,却带来了足以让大王相信的东西。”
“……将军何出此言?”
玉玺和沈刚必然是到了,想起当日朝堂之上那样威风凛凛的老人,心里面突然就有了一丝异样的感慨:沈刚为帝几十年,风光无限,号令天下,不知道最后栽在亲生儿子手里,死前又会是什么样的滋味。
“大王有请,楚先生进去就知道了。”
乌尔看上去并不象太喜欢跟我说话的样子,我淡淡微笑,举止有礼:
“是,将军先请。”
进入营帐里,拓邑坐在正中,旁边一个椅子上坐着沈静,身后站着江潭,两个人身上都显得有点狼狈,再向旁边看了看,我奇怪于这样危险的场合沈静竟然未带哈森。
我当下抢步上前,一个个轮翻恭敬施礼:
“见过大王,七王爷安好?在下来迟了,不知道可有什么变动么?”
沈静长叹,“辛苦你了。事到临头被我三哥发觉,匆忙中我只好一部分人马先行出城,如此狼狈,倒让北蛮王见笑了。”
“是……三王爷?!”主角换场,我只要适时惊诧就好了。
拓邑笑了笑:“七王爷不必心烦,所谓来日方长,只要有你相助,本王不愁大事不成。”
以手摩挲一方印石,他不时低垂下眉眼,心中显然也在不断盘算。印石晶莹剔透,由上好的白玉雕成,四条边上都刻着蟠龙,只是看着已觉得温润,原来玉玺就是长得这个样子。
沈静对着下面叹了口气:“把我父王请出来吧。”
“陛……下?!”
我这一声惊讶倒是货真价实,死人用不上“请”字,我不以为凭沈静的个性会放弃杀死沈刚的大好机会。看到沈刚被人推到堂下,我却不禁又是一愣,惊异于他的巨大变化。
短短时间未见,沈刚象是一下子又老了几十岁,满脸憔悴的样子,老态龙钟,怎样看上去,也不过是风烛残年的一个老人。
蛮族的入侵,兵临城下,把楚寒又卷入宫中不能脱身,给沈静这样有野心的人以机会,却显然已经彻彻底底的把沈刚给击垮了。
忆及沈刚在位几十年,政迹斐然,但是却只是治国而非争战,一瞬间恍然大悟,沈静为何会带着活的沈刚过来——对他有威胁的诸皇子已然死伤殆尽,他自己兵权在握,沈刚这个样子实在再没有什么可忌惮的地方,又何苦再为他背上弑父的恶名?
皇家中人,手上未沾血的人凤毛麟角,但是那大都是暗地里的行为,名目张胆弑父弑君,沈静可以毫不在乎的做出来,传扬出去到了民间却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事。
更何况,只要进了拓邑大营,沈刚已是九死一生。
千般变化原都在他的计算之中,再望向沈静,我的目光平静,彼此都已是了然。
沈刚站在原地,只是不说话,拓邑打量打量沈刚,再看看沈静毫无愧色的样子,突然笑了起来:
“不被俗事拘束,当断则断。拓邑地处北方,以前都只是听说信广王如何如何,今天亲自见到了,才知道七王爷竟是这样一个妙人。”
言语中不无讽刺,却也掺着几分的真心真意,我心里面叹气,这两个人除了长相不同,论到下手狠辣,竟是出奇的相似,完完全全的一丘之貉。沈静回了拓邑一笑,看上去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虽然无端走漏风声没有成就大事,但是只要我父王和玉玺在这里,不怕京城乃至中原不降,而且城中还有我的心腹在,大王来日攻城,我也可以带着所率的三千精锐作为前锋。”
拓邑眼神闪了闪,也笑了起来,前所未有的和善:“王爷的属下一夜辛苦,先歇两天再说。只要有七王爷相助,本王于愿已足,破城相信必然是指日可待。”
似有意似无意,掌中玉玺被他收于袍袖之中:“来人,先将中原皇帝请到后面,一切待日后城破再说……七王爷,今天天色已晚,我让乌尔将军陪你,你们也先下去休息吧。”
沈静没有来之前,拓邑对他投降一事绝对是将信将疑,只是京城四面被困,沈静献城与否于他都不会有什么损失,因此才会留着态度,只守不攻,一旁观望,看着沈静一行人杀出城中;
但是现在沈静亲自带着皇帝玉玺上门,拓邑只怕认为手中握有沈刚,困住沈静,已是再无妨碍。因此沈刚被他留在营内,果然将沈静这一干人马安置在大营的中部,不前不后,防他临阵倒戈,怕他半路脱逃,也不会安排在南面。
我随着沈静走出帐外,周围都是北蛮的人马,乌尔皮笑肉不笑,其他的人也都是指指点点,判国降将,原本就不会有什么好的礼遇,被多少人看得起。
到了北蛮给安排好的营寨,虽然周围驻了不少的北蛮兵形同监视,营内诸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