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袖 上 by楚国-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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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操持国政,而且安排起自己的接任人选来了,根本不考虑皇帝的意思。这种荒唐的政治,也非毫无缘由。王根是皇太后的侄子,而皇太后一家,在朝中几乎占尽了三公九卿之位,王氏为侯者九人,为大司马者五人,权贵萃於一门,外戚之盛,除了汉初的吕后之外,无可比伦。刘欣有时感到不解,堂堂天子,没有政权,还有什麽比这更为天下笑的?如果皇帝是自己……
皇上对这种局面似乎毫无意见,每天都很愉快似的。直到某次退朝之後,一向平和的脸孔出现沉重之色,侍从在旁的刘欣正感困惑,内侍上殿禀报侍中王莽求见。
皇上更加不悦,低声说道还没完没了麽?但也下令召见了王莽。
王莽严肃恭谨地入殿,跪拜之後便说了一通亲贤臣、远小人的道理。皇上不耐烦地问富平侯是小人,所以就不能入京祭拜父母吧?这种道理,朕倒是闻所未闻!
王莽一怔,回禀道不是的,而是……
够了,皇上冷笑道,朕会给太后一个交代,你回去告诉太后,说朕不许富平侯张放进京便是了。
如此幸甚。王莽谢恩退下之後,皇上静静地坐在榻中,一语不发,竟好像忘了刘欣还在旁边。
那几天皇上都郁郁不欢,若有所思。数日後,侍驾批奏之际,内侍匆匆上殿,呈上一封密奏,皇上一见封印,忙亲自取了拆阅,拿著锦帛的手激动得发抖。
亲启密奏上的封印是天水属国都尉印,也就是富平侯张放。以前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竟能影响万岁忧喜,到底是何来历?
不但被皇太后严厉禁止进京,连那封密奏,看样子也是瞒著人呈上的。富平侯後来又上了几封密奏,皇上不再回覆,只是每次都因此心情沉郁了几日。有一次才对那名较受亲信的侍中说道,富平侯又算什麽?朕驾崩的话,众人在意的只是权力转移罢了!
初次看见皇上不轻易显露的寂寞,刘欣的轻蔑化为同情。
皇上的身体越来越差,不能再拖延立储的事了。皇太后与王家的人属意中山王刘兴,联合廷尉孔光等人上书拥护,但刘兴是个白痴,王家的居心未免暴露得太过明显,皇上终於不顾一切地正式宣布:册封刘欣为太子。
刘欣依礼上书推辞,皇上只在上面批个「闻」字,不多说什麽。後来又下诏立楚王之孙为定陶王,以维持刘恭的香火。
刘欣入宫拜谢时,万岁居然出现怒容,问道拜谢什麽?
刘欣愕然。皇上道你已入继为朕子,恭王与你的血缘便已断,你熟读诗书,这祖宗的大礼反而糊涂了吗?
臣材质不足以假东宫……刘欣的推辞被皇上打断,皇上握住刘欣的手,叹道欣儿,恭王与朕,曾经有夺嫡的旧事,朕……
皇上停顿了一下,像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落寞地一笑,续道你就像是朕与恭王共同的子嗣,朕早就决定由你继承皇位,你聪明能干,一定能造福万姓。
刘欣不敢说什麽,皇上闷闷地微笑道你好自为之吧!便挥手命他下去。
皇上以四十六岁壮龄驾崩,皇太后立刻整肃赵飞燕皇后姐妹,左将军孔光立刻拜为丞相,刘欣静静在看著,原来真的没有一个人会为皇上的英年早逝伤心。刘欣阵阵心寒,自己呢?接续了死者的身份,由亲王变成天子,又代表什麽?退居偏殿为皇上守灵,偶尔,梦回惊醒之际,张望四壁,心底壅塞著苦涩的茫然。
天水终於遣使节进京了。刘欣不便以守丧身份召见使节,一切都由大司马王莽处理。富平侯张放也加入争夺了吧?尸骨未寒啊……王莽奏报的政事,刘欣无心细听,反正都是皇太后王政君的懿旨,等丧期过了,自己才是正式的天子。
……富平侯张放哀泣过度而死……
刘欣一惊,王莽奏道天水属国无嗣,宜撤罢之。
刘欣颤声道你说富平侯……怎样?
哀泣过度而死。王莽平静地重说一遍,冷淡得像在说一只蝼蚁。
他……以几何春秋卒位?
三十六。王莽答道。
刘欣呆然许久。在皇太后王政君的旨意下,撤销天水国,富平侯爵也被罢免,香火遂绝。王政君以报复结束一切,而刘欣只是看著,这就是张放的下场。
在天地苍茫地漫著薄雾的清晨,初夏的四月丙午日,法驾缓缓向高祖皇帝的宗庙进谒,那一线平地之间,队伍有如鲜的小小霞光,旌旗华盖彩云般旋卷著,寂寥的晨雾,侵袭著旗帜上的「汉」字,汉以火德王,这两百年炎汉,就在高祖刘邦的旨意下沿续至今。
刘欣将祭酒高举齐眉,敬奉开国先祖,而後将一尊酹向土地,正式即位为汉朝十三任皇帝。
这年,刘欣二十岁,史称孝哀帝。
断袖 第二章 采薇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小雅·诗经
刘欣即位的这一年,平静的朝廷、无事的边境,都安宁得有种低迷。
而赵合德自杀的消息,几乎和傅太后入主北宫同时发生!
而今是四位太后并列的局面,分别是太皇太后王政君、帝太太后傅氏、皇太后赵飞燕以及帝太后丁姬。先帝猝逝的内幕,也在追察之中。傅太后一再向刘欣提醒不必引起朝野慌乱,先帝暴毙,赵合德已殉夫自尽,就不必再牵连赵飞燕皇后。刘欣乖乖地点头,傅太后感慨地说赵皇后年少而无子,视你如己出,才使你入继大宗,你要以母后之礼对待。
那麽生母丁姬呢?刘欣没问,也不觉得有必要问。
唯一令刘欣不安的是:太皇太后王政君,将取代祖母的地位,左右自己。长信宫那陌生威严的老妇,是孝元皇帝的正宫,想必怨恨著身为婕妤而受宠的傅太后,对自己能忠心吗?连朝廷都是王姓的爪牙,对於长信宫,刘欣在畏惧之外,更浓的情绪是厌恶。
当傅太后获准入未央宫见刘欣,而刘欣要求著祖母住在宫中时,傅太后冷漠而疏远地瞄著孙儿:
「陛下是一国之君,连这点事情,都作不得主?」
太后返驾,抛下刘欣徬徨无主地在空旷的宫中。几案上空白的诏书和笔,似乎以高傲的姿态嘲笑著他。
是的,一国之君。王家再怎麽当权,一国之君还是自己!刘欣坚定了决心,第一封诏书,就要照自己的意思办!
此事引发的喧然大波,先是见於大司马王莽、领尚书事师丹、丞相孔光的极力反对,在朝中严正主张:皇上入继大宗,血缘之情便应斩断,这是祖宗家法,万万不可废!但是,以大司空何武为首的臣子们,却奏请傅太后居住宫中,且封为皇太后,不必遣回定陶。高昌侯董宏甚至上书:「宜立定陶恭皇后为帝太后。」此书令王莽、师丹激烈反击,指董宏大逆不道,乱法曲上。
刘欣万没有想道:自己的一封诏书,引来的是双方欲互置之死地的斗争。那日退朝之後,考虑了数夜的刘欣,决定面对这一切的中心——太皇太后王政君。
仪仗中,那重重护卫下的女人,已历事四朝。从孝元皇帝刘起,以皇后的身份建立外戚的权威;刘与皇后王政君,是先帝安排的婚姻。太子时的刘,以少壮之龄而无嗣,偶然间,才幸了王政君一度,便有如天意般怀了子嗣。先帝喜悦,作主立了王政君为太子妃。刘即位,王政君理所当然地成为皇后,但是并不受宠。由於没有过失、不争宠,又名正言顺的生过太子,刘倒是从未兴过废后的念头。能维持后位,王政君也下了一番深重的苦心,忍耻谦让的终极目的,无非是熬到儿子顺利即位罢了。
刘欣一呆,反驳不出,不死心地道:
「太皇后,难道血缘之情、养育之恩,可以轻断?」
王政君只是微笑,不作任何回应。那笑容,是在笑他的幼稚与徒劳吗?刘欣忍不住吸了一口气,道: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朕不能弃父母而享富贵。若连祖母都无法奉养,朕宁愿布衣草履,回定陶归隐!」
王政君动容:「皇上是心意已决了?」
「忤逆太皇后,罪在不赦。」刘欣退後道。
「不,皇上,哀家在宫中,已四十馀载,该见的世面,也都约略见过了。」王政君淡淡的口气中,刘欣不由得有种被看穿的心虚。「万岁临朝未久,哀家不得不进数言:朝廷之事,宜察纳忠言;良实之士乃国家栋梁,陛下应敬事之。至於国老重臣,尤应敬重,以免天下物议。」
「谨遵教诲。」
「先帝临崩,犹念丞相贤德;三公九卿,在位已久,娴熟职令,望陛下不耻躬亲下问。」
刘欣知道她的言下之意,只得唯唯。
王政君对刘欣作出让步,下诏追尊定陶王刘恭为恭皇,如此,傅太后也可以名正言顺地由封国的王太后升为皇太后。同时,刘欣也让出一步,把公开反对王莽的高昌侯董宏贬为平民。
自己在位不久,王政君的弦外之音,确实击中了要点。只要祖母能协助自己,总有不必怕王家的一天!
每一个夜晚,逐渐熟悉了的宫殿漏刻传报,宛如寂寞的歌喟。
一辆朴素的马车,悄然滑出宫门,宿卫依例拦住,要求验明身份。车夫说是刚任职的侍郎,逢休沐之期,出宫返第。卫士犹不肯放行,要验看符证,才能出入宫廷,车夫遂不言语,等著侍郎交证件。
车内迟疑片刻,伴随著一阵似有若无的香气,传出轻似和风的好听声音:「……那个东西,好像忘了,入宫时没说要看啊……」
宿卫有的粗疏有的谨慎,卫士冷下脸来:「那就不能出宫!没有证件,犯的是擅闯禁闱之罪!」
此罪重起来要砍头或充军的,连车夫都心惊胆跳,车中的声音还是如常温和,似乎不知道自己的危险处境:「那我回宫好了。」
「不能擅闯禁闱,你听不懂吗?」
「不能出去,也不能回去,请问大人我该怎麽办呢?」车中人认真得近乎天真地问道。
竟有此等白痴!当然是要押下大牢。卫士正要喝令,急促的脚步声赶来,气喘吁须吁地扬著一份证件,跑上前来:
「等一等!这个……幸好……赶,上了……」
侍郎的制服有点凌乱,玉佩都似乎要被太急的跑步所震碎,喘著气,停在车边,扶著车轼,边喘边把证件交给卫士:「失……失礼,他才刚,刚上任……这是证,件……」拍了拍胸口,拭去汗水。
「谢谢你了,许郎官。」
许恭仍拉著车轼不放,一脸邀功的笑容:「没什麽,小小的举手之劳,何足道哉!」
卫士验过,火光下那文件上的名字「董贤」二字,流映著璨丽的光芒,合上证件,无奈地递向车:「快走吧!下次不可了。」
「晓得。」
玉佩滑动,引发一阵悦耳的锵铛,车帘微掀处,那只晶莹的手,就像月辉揉聚而成,发出一抹漾动的幻美。火光掩映,阴影所轻拥的半面,翩然的微笑使焰芒失色。卫士呆呆地看著,接走文件,重新放下车帘上路。直到辊尘渐远,仍不敢肯定:那流转光泽的容貌,是人的容颜所能散发的吗?黑影中皎洁的肤色,宛如透明的、孤独的流星。
董贤倚靠车厢,摇晃中,眼皮逐渐沉重,辘辘之声,单调地重覆著,转动著……
阿贤!
那呼唤如此熟悉,来自最深的心底,总在不设防的时候,扑攫胸口,紧揉著心一般,难以言喻的难受。
阿贤!
董贤一盹,揉了揉眼睛,默默望著帘外黯然的景色。为何又想起来了?不要想那些事情。托著腮颊,一点点细碎的闪光,在睫羽间奔窜。
马蹄声踢踏,依稀的人声隐隐,流水溅溅,闭上眼睛,还隐约有足音玉佩响动……
阿贤,不要走……
董贤掀起纱帏,略整衣襟,仰首看著那双清澈的眼睛,不由得低下眼,硬著心摇头,疏隔地轻道这十年来太麻烦你们,我正想去向你辞行,不想你就来了。
手被拉住,董贤微挣了一下,他不放,咬了咬唇,两人只是无语互望著。
没有任何立场挽留他,可笑的是:最在乎他、最照顾他的,正是眼前这不能决定任何事的人。十年前被马车、褓母护送而来的,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孩,一瞬间已是如此俊美的少年;当初哭哭啼啼地说爹不要我了,娘不要我了,而今却淡淡地说著告别的话。来去聚散,若原本轻描淡写,这切断肺腑的感受又如何是好?
不能……留下来吗?朱诩艰难而口拙地问。
抛下最好的朋友很困难,但已快要不记得面孔的父母,终於允许自己回去,十年来的不安、飘零之感,是那麽令人恐惧,他没有勇气去面对没有家的未来。只是害怕,而自私地抛下朱诩,自己有一千个理由离开,有家自然要回,有父母自然要侍奉,官家子弟也到了补官上任的年龄了;留下来,要用什麽藉口?就为了他对自己无怨无悔的好?这是於常识说不通的。人的情感,能抵挡多少现实?
朱诩默默扳开董贤的手指,把一个精致小巧的黑色漆盒放在他的手心,不禁怔住了,漆器是大富大贵之家才用得起的奢侈品,他存了多久的钱才买下的?何况它这麽漂亮,细细的金线交错成图,美得不真实。
这才配得上你。朱诩努力微笑著说,我知道会有这一天,路上颠跛,如果头痛了,就用这药盒里的药揉一揉。
不敢回应他,一开口就会哭的。手在发抖,脚也快站不稳了,想倒在他怀里,说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了!却更断然地上了车。回头看著他,车厢一震,移动的瞬间,那轮转压碾的是自己的心。
我一定去找你!朱诩大叫,要等我啊!阿贤……
董贤猛然惊醒!
泪水已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