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第1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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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在城门口竟然停下了。
“仰谢皇恩,泽披北荒;君侯神武,归路风翔!”
嬴无翳漠无表情的立马城门口,看着成千上万的晋人衣着鲜丽,列队在城门外恭送,老友妇孺行列分明,山呼之后,一齐跪倒磕头。在马背看着人海人山在自己脚下匍匐着叩首,竟有三军列队般的连云气势。在这种尊荣面前,张博惊讶地瞪大眼睛,咧着嘴笑了。
谢玄扭头,看见嬴无翳也在笑,却是冷刻的轻笑。
“雷将军费心了。”嬴无翳挥挥马鞭,对立在马下行礼的雷千叶点了点头。
“君侯不远万里,力挽狂澜,这不过是晋北百姓的心意。”
“有多少真心?”
“不敢欺瞒,”雷千叶俯身一拜,“都是赤诚。”
静了一会儿,嬴无翳笑了笑:“愧受了。听说雷将军已经接到诏书,统领晋北都护府?”
“是陛下的信任。”
“将军应得的,”嬴无翳策动了炭火马,“好自为之。”
跟随在炭火马后,五千雷骑和三万赤旅步兵鱼贯而出,雷千叶拱手立在路边,一直没有抬头。
“对雷千叶这个人,你知道多少?”走了很远,嬴无翳看了看谢玄。
“不多,不过晋北出云骑兵,就是在雷千叶手中创立。这次我们没有对上北山大营的出云骑兵,否则会无功而返吧。”
“嗯,”嬴无翳点了点头,又行了几步,他忽然拉住了战马。
“本应该除掉他,”离侯若有所思,“现在也许太晚了……”
晋北百姓的山呼声又从背后传来:“仰谢皇恩,泽披北荒;君侯神武,归路风翔……”
到了最后,“皇恩”已经不可闻,只有“君侯神武归路风翔”,遥遥的像是唱着招魂。
钦使带着随从,还留在城下祭天的桌案边。
“大人,嬴无翳这么大肆铺张地出城,简直是无视大人的官威。大人是陛下钦使,如陛下亲临,难道就让那个乡下泥腿子嚣张?”钦使身左的校尉说话有些漏风。
“卑下看来,比起晋侯,倒是离侯更像叛贼。”右边的校尉也附和道。
纱布蒙住两人半边面目,却遮不住眼睛里的恨意。张博一腿一掌,各要了他们半边牙齿。身为天启城皇帝殿前的执金吾,两人的身份还更高于初露头角的息衍和白毅,却在一个乡下诸侯的手下面前丢尽了颜面。连日来两人每夜都是大醉,咬着仅存的半边牙齿发誓要对这个南蛮还以颜色。
钦使扯着一缕胡须一言不发。
“大人,卑下看来,嬴无翳是有反心啊!”两个校尉终于忍不住了。
“都闭嘴!”钦使抬起一脚,将面前的桌案狠狠地踢翻了,“帝都三万羽林军,五千执金吾,要上阵的时候半个也不顶用,否则陛下又何苦宣诏这些乡下诸侯来勤王?你们这些废物,只知道在这里废话!”
两名校尉战战兢兢地退在一边,却不知道钦使的怒火却并非对着他们。关于嬴无翳横行妄为的密报早由信鸽送到了帝都,钦使望眼欲穿等来的回信却是谢太师传皇帝旨意,称离侯忠君辅国堪当重任,不必计较小节。钦使这才明白在天启诸公的心中,嬴无翳已经是愿意出人出力为君分忧的支柱,纵然只是一个顶着侯爵的乡下诸侯,也非他一个钦使可以撼动的了。
两骑黑马自远方的离军大队中折返回来。黑马雄健,片刻间离军的两名军校就驻马在被钦使踢翻的桌案边,扫视周围,对着钦使握拳为礼。
“离侯还有什么事么?”钦使皱了皱眉。
离军的两名雷胆骑兵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而是一齐自马鞍上拔出了锋利的马刀。钦使话音未落,两名骑兵一起摧动战马,狂风一般冲向钦使。
远处领军列队的白毅正要张弓搭箭,却被息衍一手握住。
骑兵卷起的杀气在钦使身边一掠而过,直冲向随从中去。钦使所带的家奴和金吾卫惊慌失措,纷纷转身奔逃,人群被战马冲得乱作一团。不过混乱的局面却没有阻挡住老练的骑兵,两名雷骑在人群中左右带马,忽然一齐纵马跃起,自高处探身一刀斜斜斩下。
战马落地,雷骑猛地站住。两颗头颅滚落在马蹄下,两名校尉无头的身子却还喷着热血站在那里。钦使的侍妾呆呆地看着,忽然发疯一样尖叫起来。两具尸身缓缓倒下。
两名骑兵各自在靴底上擦了擦马刀,为首的一人道:“谢玄谢将军传令,这两人酒后带兵私闯牢狱,按照军令该当处死,侮辱夫人更不可容。惊吓大人的地方,请担待。”
雷骑拨转马头扬长而去。钦使战战兢兢扶着侍卫,身子一软,无力地坐在地上。
哀帝十二年,唐、离、淳、楚卫四国领皇帝的讨逆诏书,汇集联军八万,攻破了晋北雪国的秋叶城。主掌雪国十余代的晋侯秋氏覆灭,男子长过马刀者杀,姬妾女子皆籍没为奴。左扶风将军雷千叶因为检举逆谋有功,掌管新设的晋北都护府,事实上成为雪国新的诸侯。
新的掌权者在城头上眺望远去的“嬴”字赤旗,抬头仰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忽然说:“冬天到了。”
铁与血的阵云自雪国的上空蔓延开来,阴翳投在浩瀚的东陆大地上。
外传·狮子白雪 四
更新时间:2009…10…22 23:24:02 本章字数:6587
楚囚
早春二月,北国冰封,青衣江南岸已有了春意。四野的草木爆出了青芽,池沼中泛起的氤氲水汽笼着九原城。
九原,又号称“云城”,春天就像笼在一阵淡青的云雾中。
风吹着大殿两侧的竹帘起落,敲打着窗格发出单调的啪啪声。离国的重臣排列两侧,按膝跪坐,都是绯色宽衣,以金绣的束带抹额。居中的细竹箪上,则是白发峨冠的老人,身后陈列着剑印。
离国群臣议事的“古怀殿”中已经静了许久。
“桐公,无论如何,司库已经支不出军粮,”位置居前的年轻人打破了沉默,“帐簿当前,一清二楚。兄侯远征晋北前,我已经说过去年的收成入不敷出,恐怕支不出军粮,他却说赤旅雷骑一到,晋北必然望风而降。如今虽然攻克秋叶城,可是千里长途,大军撤不回来,军粮却得源源不断地跟上。成就了他一人的武功,却让我们在离国耗子一样觅粮!我们离国一个南荒诸侯,哪里经得住他的折腾?”
桐公干皱的眼皮垂下,一直半遮着眼睛,此时才抬眼看了看怒气勃勃的年轻人。年轻人是嬴无翳的弟弟嬴无方,受封为西裳郡伯,年仅二十岁,脸上稚气不腿,词锋却是锐气逼人。
“司库何在?”
紫衣文官自下首闪出:“卑职库官吕隆,检点粮库,确实支不出粮食了。”
“所剩几何?”
“除了应付春荒和宫中的支出,剩余不过三千两百石。”
“三千两百石……”桐公低头沉思了片刻,“再从春荒的赈粮中提出两千石,五千两百石,三日内发往军前。”
“春荒的赈粮是我嬴氏祖辈立下的铁规!”嬴无方双眉一耸,“谁人敢动?”(电 脑阅 读 w w w 。1 6 k 。 c n)
“君侯大军在外,怎能没有军粮?难道让我们离国堂堂诸侯,向别国借粮么?”桐公长身直视嬴无方,“纵然国内再苦,军粮是不能不发的!”
一直端坐前列默默不言的离国重臣陈震忽然笑了笑:“桐公,不能不发这四字固然好说。可是眼下春荒,灾民若是来九原附近就食,我们无粮赈灾,灾民可是会作乱的。南荒之民的性子桐公也不是不知道,到时候杀了我们这些人吃肉,都难说啊!”
“震公……”桐公枯瘦的脸上褪去一层血色。
陈震转身间,一个眼色已经递给了嬴无方。嬴无方一拍桌子起身大喝:“我们嬴氏先辈的铁律,就是守国安民!春荒的赈粮三百年都无人敢动,桐公你担得下这个罪责么?”
嬴无方一声呼喝,满朝大臣也都离座起身:“桐公,赈粮不可动啊!”
满殿绯衣都对着桐公躬身行礼,不肯抬头。桐公撑着桌子起身,手不住地抖,只能拱手还礼。群臣却没有回座,古怀殿中忽地静了。
许久,李桐点了点头:“李桐仰受嬴氏深恩,以微末之材领监国大事。剑印在上,三军九卿都受我节制,拆借赈粮一事,我独立承担!君侯归来若有责问,李桐以身家性命抵罪,虽死无悔!”
桐公本已年老气衰,高声说到最后嗓子已经嘶哑。可是此时偏偏有一种名臣风范压住了在场的众人,李桐,毕竟还是嬴无翳的老师,离国的支柱重臣。大臣中一阵骚动,彼此递着眼色。
“呵呵,”陈震低笑,“桐公尽忠君侯,哪里会陪上身价性命?不过是害了那些流离失所的饥民而已。”
陈震的声音不高,却立时压住了群臣的骚动。诸大臣再次躬身道:“桐公请三思!”
桐公嘴唇翕动,脸色灰白,手微微地颤了颤,缓缓回座。
“桐公三思!”陈震近前一步。
“三思?还是尽忠君侯这四个字,听起来顺耳,”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在殿外响起。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威压之势,有如在寂静的古怀殿中响起惊雷。一名绯衣大臣腿弯忽然一软,不由自主就要跪下。
“君……君侯!”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群臣不约而同地调转身子,向着殿门口的方向长拜,一时间无人敢抬起头来。
赤甲火氅的离侯登着台阶踏入古怀殿,唇边带着一丝冷笑,直视前方大步越过众人,对着正在起身的李桐拱了拱手:“先生。”
“君侯,”李桐艰难地要拜伏下去。
嬴无翳一把挽住:“赐座!”
使女搬上脚榻扶着李桐坐下,嬴无翳一挥火氅占据了李桐方才的坐席,也不叫群臣落座,只是饶有兴致地一一扫过群臣的脸,这才笑了两声:“我此时归来,诸卿看着颇为诧异啊。”
“恭迎君侯,百战而旋;贺喜君侯,长胜无忌。”
一时间,群臣的唱颂声四起,仿佛古怀殿中都容纳不下了,一直惊动了殿外高树上的鸟儿。
“问过安,可以退下了,”嬴无翳忽然变得面无表情,“国中政事,还是桐公主持,散了吧!”
他一声令下,群臣各自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古怀殿。尾随嬴无翳的谢玄品位低微,躬身在一侧,含笑看着出门的每个大臣。直到嬴无方和陈震并肩而出的时候,他才忽地笑道:“一路风尘,见到震公和郡伯别来无恙,真是幸事。”
陈震竟然含笑回礼:“君侯和谢将军归来神速,想必是天助。”
“赤旅步军都丢在半路,快马归来,是怕震公久侯呢。”
陈震愣了一瞬,忽然笑着拍了拍谢玄的肩:“君侯得到谢将军,真是天赐,幸甚,幸甚啊!”
一直到出了宫门外,嬴无方绷紧的脸才松弛下来,忽然停住了脚步:“五日前的火马军报,还说他带着大军,只前进到陈国吉水县,没想到五日之间,他就……”
“这次是我们失算了,”陈震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胡须,“信使的报马再快,又怎么有他的马快?”
古怀殿上,只剩下嬴无翳和拱手静坐的李桐相对。嬴无翳看着李桐丝毫没有退去的意思,脸色微微一变,瞟了一眼门边的谢玄。谢玄上前,手中捧着的紫檀盒中,躺着一轮剔透的玉璧,光芒流转,变化莫测。
“此去晋北,已经扬了我离国的军威,天子也赐下玉璧和封赏,”嬴无翳双手捧着玉璧递给李桐,“记得小时候先生说君子有五德,玉也有五德,正是石中君子。这块紫丣玉璧,离国中只有先生可以佩戴了。”
李桐看着玉璧,点了点头。他忽然挥起一手,竟然将那轮价值连城的玉璧从嬴无翳手中打飞出去,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先生……”
李桐离开脚榻,跪坐于地:“李桐打碎玉璧,知罪了。君侯要怎么处罚,李桐都不敢有怨言。只是处罚之前,仗着当年教导君侯的一点微末功劳,李桐还有几句话请问君侯。”
嬴无翳背上一阵寒麻,也起身跪坐在竹箪上。他即位为离侯十二年,威镇朝野,可是面对李桐,却总象幼年时候听他训斥一般,带着几分敬畏。
“君侯此次出征,伤损几何?”
“雷骑折损两百五十骑,赤旅战死一千七百人。”
“动用民夫又几何?”
“战前征用两万,运输粮草到军前的又有三千。”
“军粮消耗几何?”
“五万两千石。”
“军费多少金铢?”
“三十五万。”
“君侯!”李桐长叹一声,忽然牵着衣袖长拜不起。
“先生。”嬴无翳无奈,只能也对拜下去。“君侯可知道我们离国一年的税赋不过一百余万金铢?国库存粮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五万两千石?每年新入册的丁男不过三万多人,其中应征入伍的又不过两成,还要除去年老还乡的五千余人。而君侯勤王一战,就耗掉了三成的税赋,所有的库粮!两千农家乡户的男丁战死!”李桐声音颤抖,“不过换来君侯神武的威名,皇帝一纸褒奖的诏书么?”
“这一轮玉璧,又值几何?”李桐气喘吁吁地指着地下的碎玉,“补得回国库么?又何颜面对百姓?”
嬴无翳嘿然不语,谢玄早已抽身而退,把直面李桐的重担都留给了主公。
“当年白氏分封,我们嬴氏本来就是一个南荒的小诸侯,地广人稀,还要弹压南荒诸族。天启城年年封赏,几曾落到过我们离国的身上?就是在诸侯中,又有几人能对君侯你说得上尊重?除了钦使年年来讹诈土产供奉,谁会记得我们离国,便是年年春荒饿死的人,诸侯也不会发半点赈济!晋北秋氏哪里是真的叛乱?不过是诸侯忌惮秋氏的壮大,联络天启城的公卿散播的谣言。皇家不出一兵一卒,一纸诏书却把我们离国的男儿送上战场,”李桐捶着地面,“君侯难道不知道么?”
嬴无翳面对他疾言厉色,竟然只能侧过头去。
李桐喘息几声,渐渐回复了平静,颤巍巍地又对着嬴无翳拜了下去:“君侯大胜归来,李桐本该恭贺,可惜个性迂腐,令君侯不悦。君侯请责罚以正朝纲。”
嬴无翳急忙上前搀扶:“先生不必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