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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十二玉楼-第3部分

小说: 十二玉楼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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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你们耍嘴!
  雪亮烛光里,青花瓷盅摇颤发出清脆动听的声音。叮玲叮玲。我的眼睛随着那双灵巧得有些不可思议的粗手缭乱转动。连酹懒洋洋地坐在油腻破椅上向后仰去,双眼半闭仿佛漫不经心。
  开大开小?粗手按住瓷盅停驻于桌面。
  连酹微睁双眼不屑地瞟一下周围聚拢旁观的人。开大。他说。干脆利落地。
  我看他。他也看我。薄唇向上斜斜挑起,眼睛里漫出一种叵测又淡定的神气。连酹伸出左手尾指轻剔他尖尖翘起的胡子,姿态美妙。七点,听动静就是。他轻声对我说。没错儿。丫头等着替连爷敛钱吧。
  我怀疑地望着他。连酹又是一瞪眼,对我撇着下唇,小胡子嘲笑般地牵动。
  快开呀,闷着生豆芽哪?输一次也输不穷了你们,嘿嘿,不敢开?
  ……他*的骗子出老千!……不想混了,这场子明儿趟平了它!有种的等着,别跑!等着!
  他指着赌场大门声韵铿锵地淋漓大骂。我静静地在一旁等他骂够了,低头检视被撕破若干处的衣服。操!这帮人渣一点道上规矩都不懂!连酹一边咒骂一边吐了口口水在掌中,擦拭衣衫破处暴露的伤口。
  瓷盅揭开时一粒两点,一粒鲜红的一点。陈旧光滑的牛骨色子,在烛火中分外鲜明。
  银子落入旁人袋里去。连酹为他加诸在黑瘦男人身上的拳脚得回了十倍的偿还。最终这场好戏以我们被人扔出赌场大门收尾,混乱中不知谁在我的脸颊上狠狠拧了一把,火辣辣的疼。连酹的额头高高肿起一大块,青紫的尴尬。他拉着我指天誓日地离开,说定要灭了这场子。抹一抹小胡子,呸出一口血水。
  当晚我们在一家破旧的小客栈住下。同住一间屋子我依旧紧握刀柄和衣而卧,夜间醒来见连酹睡得倒香,梦中仍然喃喃地咒骂着什么听不清楚的话语。
  这个不敢直面自己的男人。我微笑了。黄白色的异乡月光,我在这个城市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潮湿闷热的空气中我翻了个身,草席上留下汗水的印子。窗棂残破的影依稀投在连酹脸上,此时他的面容看去有种天真表情。
  一天一天过去,当初信誓旦旦的威胁不过是句虚话。不论是那辆险些撞倒我们的马车还是那家赌场都不曾遭到来自连爷有力的报复。这个名叫连酹的萍水相逢的男子,我越来越看得清楚,我什么也不说。
  归根究底,不过是一个市井中的平凡男人吧。一点点的聪明,一点点的坏运气。灵活的眼睛与黝黑面色,作为标志的小胡一撇显露他摸爬滚打的世路。迷迷糊糊的心计。不过是,一个人。没什么好坏。
  每个人。甲乙丙丁,有何分别。
  我不知道还有谁值得我歇斯底里,死心塌地。高温蒸发了咸涩我在客栈的破水盆中看到自己日益淡薄无味的笑容。一抹白影。
  连酹不再带我去赌场。也许是不愿让我重复目睹他的尴尬。他早出晚归或晚出早归,满不在乎的眼神依然,大马金刀的架势依然。口口声声连爷的威风八面。这是一个不会有任何改变的男人。他象一撮茶叶末子浮沉无赖,懵懂地被冲泡渐次淡漠下去。
  有次他招了当地野娼嫖宿,就像我第一天遇到他的时候那样毫不避忌直截了当地单纯的交合。那女人有一口焦黄的牙齿眼珠突出,捏着花手帕嬉笑着跟在连酹后面走进客栈来。嘿,小丫头,你院子里呆会儿,腾个地儿!他大模大样地对我努努嘴,同时已开始不浪费时间地伸手去拉那*女的裤带。她咯咯笑着打他的手,一面指着我说了些什么。连酹耸耸肩。妈的,毛丫头狠着呢,动刀动枪的——你快给我出去,再偷看连你一块儿干。他不耐烦地将女人推倒在床上,裤裆处已强壮地凸起了一大块。
  我走出去带上门。院子里傍晚风来也不凉,依旧燠热得令人窒息。偷看?连酹,我稀罕么。你的欲情与我何干,我心里头第一场鸾凰早凝结成暗红血花枯萎在被弃绝的过往之中。高唐十二峰,为雨为云处,我要的人不是要我的人。欲来欲往我的心念喘息里并不是你耸动着的精巧的臀。
  破窗遮不住地透露出声响。竹床咯吱咯吱,叫我担心它坍塌,今晚没了睡眠之所。女人熟极而流的叫唤,给予任何男人相同的鼓舞与刺激。连酹一鼓作气,付了钱决不能亏本。后来渐渐沉寂。女人穿衣离开,连酹光着上身溜达出来看见我托腮坐在门口烦闷地快要睡着。他斜瞥着我拍拍我的头说,谁叫你不肯给我,连爷也不能憋死啊。走,带你出去逛夜市去。
  夜市灯火,杂乱无章的五光十色愈幽暗愈浓艳,更像异境。人影幢幢。气味与温度杂沓而来,我被连酹时牵时推地带着挤在人群中,但觉自己是这匹繁复花纹绸缎上面,溅了火星烧出来的一个小空洞。空心的,混迹在大红大绿之中,自己也不知透出来的是繁华下面什么样的底子。

…鹊桥仙 

回复'10':远处一阵骚动,传来鼓乐的声音。岭南丝竹兴奋明媚的调子。人群如海浪分开,鲛宫贝阙涌现。流光溢彩,灯下烁耀着瑞气千条般的华美。那是一辆花车,两匹高头大马拉着缓缓而来,结彩扎花满车的晚香玉堆出香氛浓烈。云朵似的簇拥着那女子,她着一身月白绡衣含笑斜倚,眉目风情。连酹说,瞧见没,这是富贵人家女眷去看夜戏呢,排场还不小。没准儿就是哪个朋友新娶的小妾,长的不错!谁这么不够意思娶了这样美人儿也不知会我一声?他撇着嘴唇张望,片刻后忽然忘记刚才自己说过的话,恍然初醒一拍大腿骂道,他妈的!一个婊子,倒摆的这个谱!
  连酹拉着我挤上前去伸长了脖子看。
  后来我得知那夜是羊城选花魁的日子。全城公认身价最高、相貌最美的娼妓都在那一天乘花车经过夜市,各逞姿容,争奇斗艳。第一辆花车之后又有若干辆经过,缓歌慢舞凝丝竹。车中人儿莺娇燕懒,玉软香温地一飧众人馋眼。即使嫖不起,至少可以看看。鼎沸人声中我依然听到旁边的连酹,他喉咙里发出天真可爱的吞咽口水声音,这么响,然后又喃喃咒骂。我不为人知地微笑。只能以街头野娼充饥的连酹呵你见了这般美女想些什么。你无补于事的聪明伶俐。
  他通晓此地言语。有一搭没一搭,想起来时便低声说与我听,各方豪客掷予入眼女子的缠头之资,谁得的最多谁就是今朝花魁。有条响亮的嗓子高声报诵女人名字与所得财物。潇潇姑娘,明珠一奁。丽云姑娘,紫貂一张。双玉姑娘,翠镯两对。一个个香艳的名,惊异的重礼,目迷五色耳涣神摇中,这夜我初次见得人间财与色。混杂在连酹的咒骂中,这般奇异,另一个世界,全然如梦。
  这些女人是娼妓吗。这些云里雾里高高在上的女子,男人争相把珍物投到她们脚下以博一笑。是和一个时辰之前与连酹草草成欢的那鱼眼女人做着同样事情的吗。女子的皮肉勾当,久远以前荻所含混其辞说起过的娼妓。一种不为爱而欲的女人,对谁都笑脸相迎,看见钱财就堆积起情绪,随后躺下哼同一种调子,收纳不同的男人……是吗?是吗?
  我觉得迷惑。问连酹,他啐道,呸,什么人不分个三六九等。这些当然是最上等的,其实,都是婊子,卖的还不一样是肉。此时人群一阵欢呼,花魁遴选诞生。连酹怔怔地看着那个梳飞天髻穿绯红衣体态风流的女子在采声中袅娜地步下花车,轻轻挽住一个男人的手。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惘然而奇异。他仔细地盯着那女子看。
  然后低下头认真对我说,琴瑟,这就是花魁。其实,你若是打扮起来比她要美得多。真的。连酹的神情少见地肃然。
  我只看着被花魁牵挽的那男人。这个在人群中并不特别扎眼的男人,片刻前他赠予她的一面小小的通透玉壁就这样不动声色地敌过了千金万银,使她登上花国宝座。他接受她的娇媚与依偎在众目睽睽之下,亦若无其事。这个穿淡黄袍服颀长白皙的男人,有张平和的面孔。线条圆融。他万众瞩目,我惊鸿一瞥。
  此夜他在我心中与那面玉壁叠印。温润,静默。不动声色而轻决易胜的力量。我同连酹默默走回客栈。这夜,夜半,连酹再次试探摸索。我没有动用我的刀子。
  我感觉到他的手掌温暖迟疑地轻触。停留。然后滑入衣内。鱼游春水。
  连酹他强健的躯体。如我无意间从板壁的孔洞里看到的那样,前夜隔壁春宫图,今夕伏于我身。以相同的姿势,直截了当简单原始的交合。他操戈挺进一味地直取中原。连酹不玩花样,连酹疏于情挑,呵连酹黝黑健壮的身体蛮干摆动完全比不上伐檀和荻的冰山一角……但我为什么要想。我不去想。连酹,今夜就将我如花似玉身交予你单调而热情的吞噬。你拿去,你的灼热冲击让我想不起其他,没有曼妙纠缠没有游离进退。另一柄陌生的圆头锥,另一种体温。我什么也不想。
  他擘开我的双腿急迫地侵入。如同对待那野娼。月光里连酹额角滑下汗珠点点落在我胸口。他粗声喘息,那前后摆动着的窄窄的腰臀我曾看见过它的背面此刻却看不见它的正面。纤细脚踝被架于他肩膀,杨柳腰折。他几乎将我相对叠起,匍匐着压迫除了窒闷只感觉到某处越来越剧烈的抽动。火样的烫。疾风骤雨金鼓狂鸣。呵连酹。你这样单纯的交合。只是交合。很好,这样我眼里没有泪。
  他一夜间索欢三次。天明时最后一次瘫软在我身上。迎着窗间的晨曦看清楚他的面庞,那撇熟悉的小胡子。我默无言语地望他。
  连酹俯视我。对我笑笑。他抬起一只手轻轻触摸我的脸,疲惫不堪的男人,此刻那双狡黠的眼睛里竟流泻出一丝感伤。
  他与我交缠着手出去吃饭。情欢之后的男与女,忽然有种莫名而来的默契。一个眼神,丝丝入扣。相视一笑,我渐渐熟悉他的气息。连酹带我到饭铺吃本地腊味与甜豆羹。菜香缭绕,一杯酒。好吃吗?他问。

…鹊桥仙 

回复'11':我点头。他递我一方手巾擦嘴。吃饱了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逛,好吗?
  我不假思索,再点头。
  红木椅子上我与那妇人面面相觑。这房间唯她与我两人。妇人胖大身材,穿葱绿油绸袄裙黄烘烘戴一头簪环,两边太阳穴各贴一枚圆圆的膏药。她转着眼珠把我从头看到脚。
  我轻轻微笑。这是我一个朋友家,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出去解个手就回来陪你。当那扇门在你背后合拢,连酹,我昨夜共赴巫山的情郎呵我知道你不会出现。你走得仓促留与我一个不敢回顾的背影。连酹,你不敢看我最后一眼。你始终不敢面对,你这醉生梦死的男子。
  连酹,我不怪你。你带我踏入这华丽院落之前我早已知道。就像初次在板壁之后看到你,我知道一个赌徒不亏本的原则不可以错信为对欲念的直白、镇定、从容和执着。若错信,便是咎由自取不是么。谁也怨怪不得。你知道吗连酹,我是真的不怪你。你只是个赌徒,从始至终。我看得清楚。我不过是你手中一注筹码,筹码不推出就没有意义。或许远在随你漂泊来此以前我就已看透。一夜缠绵算得了什么,连酹。
  远走高飞的你。十五岁妙龄绝色女子,换得你囊中多少赌本。我好奇于自己的身价却无从得知。但不管怎样我对你作用重大吧连酹。其实你本也无须在最后一次欢好结束时留给我那么一个感伤的眼神。它真的没有任何意义。我对那向我揭破真相的妇人淡然而笑,点点头表示懂得自己的处境却懒得多发一言。她震惊于我的平静,预计中将要对付的哭闹、恐惧、尖叫、逃跑或寻死全盘落空。攒了半天的口舌与力气没处使,有些茫然的样子。她说,你叫什么名字?
  桃金娘。
  桃金娘?她怀疑地问,这不是真名吧,都不用再起花名了。合适得很好象天生就该用来干这个的。你真叫这名字?
  我说,你何必问。真或假,只要合适就一样的用。
  很久以后老鸨对我说,她从来没见过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安静,懒散,透明。令人害怕。
  红鸾禧。我十五岁以后的栖身之所,千里外岭南羊城某处华丽院落的名字。它夜夜笙歌,张灯结彩。它是个寻欢作乐的地方,情欲的天堂,欢和罪,虚情或假意,甜言与蜜语,厮混交缠旋转融化不可分辨。它是片甘美的沼泽。客似云来,人走茶凉,秋月春风来来去去男男女女就这样在醇酒与歌笑中度日,昏醉倦眼,不看,不问,不想。明天是没有的东西。
  红鸾禧是一个没有明天的地方。它在羊城艳帜高张。某年某日有一个来自远方的名叫桃金娘的女子从天而降成为它秘密的一块宝,藏着,磨琢,准备一举成名的辉煌。
  红鸾禧,我与它相得益彰。它没有明天,我则没有昨天。桃金娘是早已枯萎在绸缎上的花朵它又开了。年年岁岁花相似。这朵花是不是去年枝头的那一朵,谁管。
  老鸨锦衣玉食地供奉着我,样样精心调理,以期获得更大的回报。某段时间内我过着比闺秀还要清闲无事的生活。茶烟熏炉,袅袅无聊。日月闲过。据说红鸾禧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关于我的初夜的拍卖盛典,我清闲的日子中却依然感觉不到什么风声。始终无聊。有天忽然有个人出现在我面前,我很高兴这种无聊可以暂时被打破。
  他有些局促地对我说,其实这些日子我真的想念你。离开之后,一直在想你。
  哦。想我就回来看我好了。你这不是见着我了吗?
  你恨我吗?
  我玩着扇子上的穗子微笑不语。他发髻凌乱面颊瘦削看去落魄的样子,只有那撇小胡子还是尖尖地翘起,保持一贯慧黠的姿态。这男人,他又站在我面前。连酹呵你欠我临别不敢回顾的一眼我不要你还。
  你只是又输光了赌本不是么。所以回到我身边。但我不说出口。连酹,游戏中谁是赢家有时并不重要。你不会明白。从开始,到结束,我懂得的东西我习惯了沉默。看透了的已经不必说明。连酹,我不关心你是否真的想念我。不关心你感伤的眼神有几分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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